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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私塾先生的女儿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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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收录机,艾华姥姥做好了准备。

    屋子里七八个人,都围在老人家的身旁,谁也不说话,静悄悄的,只有录音机磁带轮发出的滋滋转动声。

    姥姥的歌声响了起来:

    哥一问啦:正月里,什么花,门前高挂?

    什么人,手牵手,肩搭肩,同下山来?

    妹一答耶:正月里,灯笼花,门前高挂。

    祝英台,梁山伯,手牵手,肩搭肩,同下山来。

    哥二问啦:二月里,什么花,满园白了?

    什么人,在花园,带钢刀,断花头,削花尾,戴花修仙?

    妹二答耶:二月里,地菜花,满园白了。

    宋襄王,在花园,带钢刀,断花头,削花尾,戴花修仙。

    哥三问啦:三月里,什么花,满园红了?

    什么人,在花园,喝血酒,结拜弟兄?

    妹二答耶:三月里,桃杏花,满园红了。

    他关张,和刘备,在花园,喝血酒,结拜弟兄。

    哥四问啦:四月里,什么花,张口白面?

    什么人,焚丝香,走下乾坤?

    妹四答耶:四月里,小麦花,张口白面。

    孔圣人,焚丝香,走下乾坤。

    哥五问啦:五月里,什么花,满园黄了?

    什么人,在花园,种百瓜,土里讨生?

    妹五答耶:五月里,黄瓜花,满园黄了。

    刘松远,在花园,种百瓜,土里讨生。

    哥六问啦:六月里,什么花,高棚搭架?

    什么人,穿白衣,戴白帽,骑白马,跨海征东?

    妹六答耶:六月里,葫芦花,高棚搭架。

    薛仁贵,穿白衣,戴白帽,骑白马,跨海征东。

    哥七问啦:七月里,什么花,单根独长?

    什么人,拿钢鞭,十八节,单打朝门?

    妹七答耶:七月里,荞麦花,单根独长。

    胡敬德,拿钢鞭,十八节,单打朝门。

    哥八问啦:八月里,什么花,满园黄了?

    什么人,受苦在磨房,生下个淘气郞?

    妹八答耶:八月里,小桂花,满园黄了。

    刘三娘,受苦在磨房,生下个淘气郞。

    哥九问啦:九月里,什么花,满园黄了?

    什么人,在花园,倒好酒,招待何人?

    妹九答耶:九月里,小菊花,满园黄了。

    刘杜康,在花园,倒好酒,醉坏友人。

    哥十问啦:十月里,什么花,苦霜来打?

    什么人,送寒衣,哭倒城墙十万里?

    妹十答耶:十月里,枯草花,苦霜来打。

    孟姜女,送寒衣,哭倒城墙十万里。

    哥十一问啦:冬月里,什么花,纷纷落下?

    什么人,卧冻冰,逮鱼送母亲?

    妹十答耶:冬月里,小雪花,纷纷落下。

    王强卧冻冰,逮鱼送母亲。

    哥十二问啦:腊月里,什么花,满园黄了?

    什么人,穿黄衣,戴黄盔,骑黄马,下四川,看他相公?

    妹十二答耶:腊月里,腊梅花,满园黄了。

    黄云乐,穿黄衣,戴黄盔,骑黄马,下四川,看他相公。

    到此,姥姥停了下来,嘿嘿地笑了。

    见姥姥唱完了,一直屏声静气听的众人,掌声齐齐地响起来。

    魏家表姑惊叹道:

    “老人家的记性真好,这么长的歌,一口气唱下来,真不容易。”

    茹红说:“她们小时候要上学,可不得了。”

    艾华母亲说:“是呀,我的记性就没我娘的好。”

    父亲提议说:“该他幺姥了”。

    幺姥说:“我不会唱。”

    父亲便问:“你是谁呀?”

    “呃?我姓刘,我得(在)呃,清家湾中心住,中心小队”。

    “你上哪来了”?

    “呃,是你叫我上贤城去,从贤城又上鹰龟山来,这都是你们引我来的。

    到我外孙这儿来,游玩游玩,拍成看看。”

    “拍成”是“到处”的意思。

    父亲又问:“是谁接你来的?”

    幺姥说:“是淮生外甥接我来的,杜(就)是上这来玩玩,门(明)个还要上河阳去玩,砌(去)看看,砌游玩游玩。”

    父亲说:“你唱个唱”。

    后一个“唱”发第四声,歌的意思。

    幺姥说:“好,收音机,我唱个唱你听哈”:

    “梳洗罢,怀着胎,

    小姑骑马往南来。

    呃,哥哥看我龙头马,

    嫂嫂看了把门插。

    嫂嫂嫂嫂那是咋?

    不吃你的烟,不喝你的茶,

    瞧瞧爹妈转回家。

    回去杀黑猪,宰白羊,

    爹妈请到上席上。

    哥哥请到桌角上,

    嫂嫂请到驴槽上。

    一把麸子一把糠,

    问你贤良不贤良?”

    顿了顿,幺姥娘突然笑道:

    “我说不好了猴的,嘿嘿嘿嘿”。

    “说得很好哇!呃,我问您,今天是几呐?”父亲问。

    “今天是三月十号么?” 幺姥答。

    终于,磁带转到尽头,茹红便把录音按键抬起来。

    幺姥一见,忙一迭声地道:

    “不说了,不说了,收音机也累了。”

    茹红换了磁带说:

    “那个人累了,歇会儿,换一个人您再教他吧。”

    “我们也换人,你再讲一个给它听。”艾华对幺姥说。

    两个老人换了座位。

    幺姥姥声音响亮,录音效果更好些。

    录音机盒仓里的磁带轴又开始转动着,仍发出滋滋的电噪音。

    幺姥姥讲的故事全部进入了磁带里。

    父母接着与老人一问一答地聊天,又把此行目的来由等讲了讲,这些话都被磁带记录下来。

    “你们讲得好哇!”父亲夸奖道:“这要是送到电台,在咱贤城老家,收音机里都能听到”。

    “哎?”幺姥没听清。

    父亲重复一遍后,幺姥道:

    “不行啊,那多丢人现眼,可别那样。”

    “你高兴么?”父亲问。

    “咋不高兴呢,又看景致,又吃鹌鹑蛋,叫你们花钱了。”幺姥娘答。

    “你还上北京么?”父亲问。

    “想去哩,没钱呗”。 幺姥答。

    “你拿一百,我拿一百,你外孙再拿一百,就够了。”父亲说。

    “我拿不出来。哦,我回去后,想个洋门子,掏十块钱买个猪娃,闹(音)、闹(凑合着喂猪),年底卖它个百儿八十的,就砌(去)北京”。 幺姥答。

    众人笑。但笑声中带着酸楚。

    几天后,四位老人打算继续旅行。

    艾华和小荷因需上班,不能陪同。父母便带着姥姥和幺姥,从鹰龟山乘车到了汉东市,去了姥姥的侄女白明兰家,几天后又绕道省城吉州市。

    因人太多,姥姥她们两位老人年龄又大,艾华的父母就没有去孟令光家,而是住了旅馆。

    三天后,四位老人平安返回贤城。

    这一次,成了姥姥和幺姥她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旅行,也是幺姥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离开她生活山乡的远行。

    艾华很惊奇,姥娘和幺姥她们八十多岁的老人不识一字,但能将《三字经》以及《十二月花》等从头到尾,背诵下来。

    姥姥她们离开后,艾华和茹红两人,找到一本《三字经》,与录制的姥姥背诵的《三字经》一句句对照,竞然一字不差,而且字音咬得准。

    因无法找到《十二月花》的出处,也可能根本没有文字记录,仅仅是口口相传而已,他们只能根据磁带录的音,将歌词全文抄写下来。

    姥姥和幺姥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听姥姥说,她们俩背诵的《三字经》和《女儿经》,是幼时从当私塾的父亲那儿偷学的。

    这些《十二月花》等“唱”,也是当年从她们自己的奶奶那儿学来的。

    令艾华奇怪的是,旧社会的传统礼教影响力与破坏力,竟然如此之大!

    连私塾先生都不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们读书识字。

    三年后,姥姥和幺姥二位老人先后作古,她们去北京的愿望终未实现。

    录音磁带里老人们的声音,被艾华和小荷珍藏着。

    有时回父母家,会带着这三盒磁带,找台收录机,放一放让他们听,回顾一下那次旅行的时光。

    至于这些录的音,以后所起到的作用,后文会涉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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