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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奶奶,您可不能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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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会扎痧,很早就会了。

    听到老人家的呻吟,艾华父亲急忙将一根大底针放在煤油灯上用火苗燎一燎,消了毒。

    然后,他将奶奶的衣袖脱下一只,双手从奶奶的胸前胸后两侧,同时往一个肩膀方向,全力地捊赶着,直到手臂弯处。

    每捊赶一次,奶奶便随着父亲双手的动作,发出有节奏的“哎…哟…”声。

    这样上下连续捋了数十次后,父亲用一根扎裤腰的长布带,紧紧地系住了奶奶手臂弯靠上方的一段。

    再拿着用煤油灯火上消过毒,并提前咬在嘴里的大底针,对准手臂弯处的那根青筋扎下去。

    “大底针”是纳布鞋底子用的针,比一般缝衣服的针大得多。

    待拔出针后,父亲赶紧用双手在奶奶手臂弯处,由两边往针眼处推赶挤压,针眼处便流出了黑乌色的血液来。

    父亲说:“看看多黑的血。好了好了,没事了!”

    奶奶也就真的慢慢停止了呻吟,沉静地睡去。

    看着惊奇的艾华他们,父亲告诉说:这叫“扎痧”。

    以后,艾华他们长大了些,也都有了经验,一旦遇到奶奶呻吟,就赶快跑去找父亲扎痧,每一次都能即刻痊愈。

    从那时起,艾华就感受到,传统的中医术和土方土法,多么神奇!

    他开始崇拜传统中医中药。

    当艾华没读高中时,他在城里购买了好几本中医方面的书,其中就有本《针灸》。

    又买了一管长长短短、大小不一的银针,自学针灸理论,还在自己身上找穴位扎,练习“补“、“泻”等不同手法。

    当他下放插队到松树沟时,在那缺医少药的地方,这些技术派上了用场。

    平时上工,他就把银针和一小瓶酒精装进衣兜,自告奋勇地当起了编外赤脚医生。

    他给崴了脚脖站不起来的孙秀清扎俞穴和阿是穴,立即见效,不再蹦着走路了。

    张复山牙疼得直叫唤,他扎颊车、合谷和曲池穴,这“老掘头”,不再捂他肿起的半拉脸,松手了。

    他还给张有青扎阳陵泉穴治肚子疼,甚至给“大事队长”扎人中等穴,治好了他的腰扭伤。

    现如今,奶奶的病一天天沉重了,艾华的银针无济于事。

    突然,奶奶用微弱气息对艾华父亲说:

    “百岁,我想吃西瓜。”

    正是盛夏时节,西瓜都成熟了。

    父亲立即赶到二里外的西瓜地里,买回了一个十多斤重的花皮西瓜。

    切开递到了奶奶的嘴边,用小勺子喂奶奶。

    奶奶用没牙齿的嘴慢慢地吸吮着。

    看着奶奶那熟悉而又十分瘦削的脸,艾华心里万分难过。

    他多么希望奶奶快点康复,像往常一样,与家人一起吃饭,一起说话儿。

    奶奶的牙齿是什么时候脱落的,艾华不知道。

    但自打他记事时起,奶奶就已经没有了牙齿,关不住风,说话咬不准字音了。

    当奶奶高兴了笑时,咧开没牙的嘴,挤小了眼睛,发出“咯咯咯”的音来。

    端碗吃着饭,奶奶的嘴一瘪一瘪地,总是吃得很慢,有时还抱怨说米饭做得太硬。

    艾华心想,这饭挺香的,软点硬点有多大关系呢?

    有时甚至学着奶奶吃饭一瘪一瘪的样子。

    小孩子哪懂得老人们的难处?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奶奶的耳朵 “背”了,听声音十分困难。

    艾华和奶奶说话,要提高好几分贝音量。

    就这样,还不能保证一次能听得清,常常需在她耳边大声地喊上几次,并用手拼命地比划着才行。

    奶奶常说:“老了,没用了。一聋三分傻呀!”

    但奶奶的眼睛很亮,做针线活也不成问题。

    她常坐在小木椅子上,身边放个针线筺,给一家人缝补衣裳,钉钉纽扣,有时还纳纳鞋底。

    人工鞋底的制作程序很复杂。

    她先将一片片旧布破衣洗净晒干后,放在一块木板上。

    再将每个布片,用面粉熬制的浆糊,一层层地粘贴在一起,晾干,就形成了厚厚硬硬的布板儿,叫“隔百”。

    给我们做鞋时,她依每个孩子脚的大小,用纸划成鞋底样子,剪下来。

    再将三四层“隔百”,叠在一起,用被称作“底线”的粗棉线,穿在 “底针”的大孔针眼里,一针针纳着。

    因鞋底厚实,针不容易穿过去,也不容易从背面拨出来。

    奶奶用中指上的铁“顶针儿”,把“底针”顶过去一半或大半,然后再用小夹子夹住大底针,从鞋底上拔出来。

    每当干这费劲的针线活时,奶奶就笑着说:

    “男的害怕盘(干)泥巴,女的害怕盘棉花。”

    织布缝衣,一家老小有个穿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艾华家没有纺车,除了做鞋缝补衣服外,奶奶要做饭。

    她在锅灶前后不停地转着圈:

    锅灶前面下米蒸饭炒菜,锅灶后边往锅底下塞一把柴。

    烟雾在低矮的小厨房里弥漫着,熏得她两眼流泪。

    她扯下头上戴着那顶深色布巾,擦一把汗水和眼泪。

    奶奶年岁大了,这些家务活她都干不动了。

    这次,吃了西瓜之后的奶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恢复过来,而是一天天地不能吃饭了。

    父亲又派人急急地去通知孩子他姑姑,姑姑仍是急急地赶了来。

    见了奶奶,姑仍是一边安慰,一边抹着眼泪。

    父亲想起来,要立即通知艾成和艾华他们。

    他俩都赶回了家。

    这个夜晚,奶奶竟然全没力气了。

    父母和姑姑说,今晚怕熬不过去了!

    大家都无心睡觉,在奶奶的床前守候着。

    昏暗的煤油灯照在艾华奶奶无血色的脸上。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再熟悉不过的脸啊。

    多少个日日夜夜,这充满爱怜的脸,伴随着艾华,他才有了安全感,有着强有力的依靠。

    但此时,这张脸的神情是那样痛苦无助,又那样不甘心。

    艾华又想起,早在多年前,奶奶就指着脖胫和手臂对艾华说:

    “我活不长了,你看我这红点子。我要是死了,咋舍得你们几个孩子呀?我舍不得啊!”

    每当这时,艾华便用小手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艾华觉得这样既不吉利,更不可能。

    在艾华幼小的心灵里,认为奶奶会永远是这个样子,永远不会变化,更不会离开他们这些孩子们的。

    再长大了点,当知道了人死是不可避免时,艾华心里想:

    “假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会承受得住吗?

    我将如何面对这一无情地事实呢?”

    越长大,他在情感上越是离不开奶奶。

    今夜,奶奶真的要向家人告别了么?

    艾华摸摸奶奶的手,手有点凉;又摸摸奶奶的脚。脚也没有往常的温度。

    大人说,手脚一凉就怕不行了,此时的奶奶只剩下一口气。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艾华握着奶奶的手,不愿意松开,希望留住奶奶,艾华不能让奶奶走啊!

    她老人家,为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许多孩子们,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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