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故土温度
“快到了吧?”父亲问。
“嗯,过了垭口就是。”马成东说。
“可那到稻谷场一段是长长的上坡路,就我们这几个人,架子板车怕是上不去哟。”蓝竹担忧地说。
“要不,咱们到坡下时,你先回去叫队长,让派些劳力来推车。好么?”蓝笋对艾华父亲淮生说。
“对,我去找队长吧,兜里还有几包烟。”父亲说。
还没等架子车来到上山的坡路,在距耀湾生产队二里多路的田冲中间,因阴雨初霁,突然被两处排水沟挡住了,架子车难以通过。
“怎么办,车可过不去啊!”头辆车的马成东惊讶道。
父亲来到水沟前,也皱起了眉头,焦急起来。
正在这时, 突然远远看见有一大群人。
成东惊喜起来,说:
“那是你们生产小队的,肯定是接我们来了。”
“这下好了!”像遇到救星似的。
待走近,父亲立即大声与他们打招呼。
奶奶特兴奋,因为那些年龄大些的人她都认识,并且能准确叫出名字。
原来,生产小队的队长李有发,听说申淮生校长一家今天回老家的消息,知道最后这一段路最难走,就提前派出十几名社员赶来接应。
他们等待在山哑口已多时了。
看到一大群男男女女、大人小孩,笑容满面地像迎亲人般快步走过来,与艾华一家人打着招呼、说笑着,艾华禁不住暖流涌上心头!
特别是老奶奶,咧开嘴巴笑,叫这个人的大名,喊那个人的小名。
他们说着话,看看路上的水沟,再看看三辆沉重的架子车,这些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乡亲们也不免发愁起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着各种主意,有的行动起来,将能够卸下的物品背背扛扛,减轻车辆负担,再往沟里垫石块和木板。
几经努力,终于,他们将陷进泥巴里的三辆车,逐个连推带拉拖了出来,越过了两处田冲里的流水沟。
此时,已是两腿泥水的乡亲们前拉后推地,沿着上坡山道前行。
生产小队给艾华一家准备的临时住所,是位于小山顶稻谷场不远处的三间房。
因雾集岭大队学校没多余的房屋,一时无法安置,只好让艾华一家先住老家生产队。
这正好符合老奶奶的意愿,跟老家熟悉的人住在一起,她再也不乐意住学校的房子了。
人多力量大。
他们分三次闯坡后,终于使架子车冲了上去,停在申艾华他们的新家门前。
尽管正值冬日,经过数小时地折腾,众人个个气喘吁吁,额头渗出汗水。
但随后,他们没停下来,不用指挥和动员,社员们默默地完成着最后程序——卸车。
锅碗瓢勺的叮当声,和着欢声笑语在稻谷场边回荡,特有的乡音,使这里热闹非凡。
艾华往四周看,稻谷场东侧共有九间屋,朝西的三间给他家住。
听生产小队长告诉父亲说,这三间房是最好的。
其余分别用作豆腐店,挂面房,以及存放集体大型生产工具。
西侧还有两间房,是集体仓库。
直到暮色完全笼罩了山村,人们才悄悄散去,那零落的各个山湾里,屋顶上开始冒出道道炊烟。
返乡的首个帷幕一拉开,艾华觉得山川田野都像伸出了手臂,迎接着归来的游子。
乡亲们的热情铺满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难名的幸福自然而然地充溢在艾华胸中。
首次踏上这片土地的他,对故乡的味道和温度竟如此满意!
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走进屋内仔细看看。屋子两端的墙壁上,各留出个方格窗户。
房子没有隔间,两扇木门还算厚实,内有一横木栓。
车上缷下来的大大小小物品摆放一地,父亲顾不上别的,先用三块石头垒个灶,做顿晚饭吃。
然后,在稻谷场边的高大草垛上,扯下两捆稻草,分三处铺在墙角,作为睡觉的地方。
没想到,没两天,老天给他们一家人来了个下马威。
那晚,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直下了两天两夜。
那真是一场罕见的冬雪,只见:
万里彤雪密布,
空中瑞祥飘帘。
前檐片片琼花,
江山银色相连。
这里真个成了银妆世界。
悄无声息地大雪好是好,但给艾华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父母亲领着大点的孩子们一齐动手,铲除积雪,清出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下雪第三日一大早,父亲打开屋门。
随着门的开启,没想到雪像一堵墙垮了进来,父亲半个人埋进了雪里。
艾华父亲惊呼起来,全家大人立即手忙脚乱地把父亲救出,再一齐清除屋里屋外的积雪,又好不容易打开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父亲从稻谷场不远的山坡上砍些树枝,拉回来烧火烤。
但潮湿的树枝条,让母亲不易点燃,父亲又去稻草垛子里拉回一捆干草,才助燃起来,只是弄得满屋浓烟。
第四日,还是漫天飞雪,天气奇冷。
父亲又准备去弄些带雪的松枝和杂木条回来燃火取暖。
忽然,一个声音在门外喊:
“淮生,淮生,开开门。”
父亲听见了,急忙开门,一看,原来是住在山下的本家长辈艾心善。
他满身雪花,扛着一大捆干芝麻桔杆,出现在门口。
“哎呀,四爹,您这是……”父母惊奇了。
“你们一家子刚回来,啥都没有,困难大啊!”艾华的四爷眉毛和胡须上结着霜花,把芝麻捆放在地下,对父亲说:
“我也帮不了别的,给大嫂和孩子们取个暖吧。”
心善四爷称艾华奶奶为大嫂。瘦高个子的他这一举动,让艾华觉得真是人如其名。
“哎,这咋说呢?四爹,快进屋,大冷天送柴来,看把您冻成啥样!”父亲边说边拍打四爷身上的雪花。
母亲立即在中间屋地上点起了芝麻杆火,无须稻草引燃,立即烧起来。
顿时,屋子里温度上升了,既驱赶身体从里到外的寒,也没有了呛人的烟雾。
“这才真叫雪里送炭呢。劳费(方言,谢谢的意思)您了,四爷!”艾华声音有些发颤地对四爷弯腰致意。
四爷没多少文化,他抚摸着艾华的头,怜悯的道:
“白(别)这样说,不见外!”
“嗯嗯”,艾华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从四爷的话里,艾华才知道,那天在帮忙搬家的队伍中,就有他的大孙子申艾国,以及他的近邻申淮军。
并且知道,这两个小伙子,比自己的年龄大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