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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终于遂了老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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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华能够生活在这热热闹闹的松树沟,结识了许许多多人,经历了大大小小、曲曲折折的事,除参加生产劳动外,还参与了大队文艺宣传队,成立了一个乐在其中的“往事钩沉社”。

    这一切,全缘于他这个教育之家的日子,曾经拐了个大弯。

    那是冬日的一天,阴沉沉的天底下是平坦坦的麦地。

    远处,徊河水往东北方向蜿蜒而去。

    三辆满载着的人力架子板车,从金钢大山深处艰难地出来,走在通往雾集岭较为平坦的路上。

    日行夜宿,他们已经走三天了。

    虽然不是大山,但这条沟通南北的沙土道,还是有小碎石子参杂其中。

    连两边的草丛算进去,也只有三四米宽。

    常年累月,无数的脚踩和车轮辗轧,形成条条辙沟,还有牛马驴蹄留下的坑窝,给架子车轮的转动带来难度。

    这曾是贤城地区(原来的专署改为地区)所在地的市通往里雾集岭的主要道路,也是方圆十几里较好的路,路况尽管差,行人还不少。

    步行在这路上,艾华奶奶心情已经越来越畅快了,因为这是她多么熟悉的环境啊!

    但也有新鲜事,是那偶尔响起清脆的叮叮铃声,以前她没见过。

    拉车的几个人听到了,知道后来有自行车经过,告知让路,就将车辆靠边躲避。

    因车辆沉重,分别拉着三辆架子车的柳蓝竹、柳蓝笋,马成东三个壮汉,向左边斜扭车把,因动作慢,自行车沿草丛骑过。

    遇到骑车技术差的,只能下来推车走。

    每当自行车从身边颠簸着通过,转动的车轮辐条闪着亮,吸引着拉车人和步行者的目光。

    头辆人力板车的驾驶员马成东,敞开深蓝色的上衣,头向前伸,右肩上,是一条系在车前梁上的背带,紧勒着,形成一道沟。

    车辆的驱动力大部分来自于这条背带,而剩下的驱动力,是那双握住车把的粗大的手。

    随着脚步,架子车一歪一斜扭动向前,发出吱吱扭扭响声。

    驾车人两眼盯着脚下路,尽量避开蹄坑沟辙,在古驿道上留下了新的印迹。

    “歇会吧?天还早。老人家也走累了。”推车的艾华父亲申淮生,擦去头上汗珠,指着路边的一汪水塘说:

    “你们去洗把脸好么?”

    说着,他让一家人在路边草丛中坐下来。

    母亲便给老奶奶找块较大石头,用手擦两下上面的尘,扶着开心的老人坐下来。

    听到建议,再抬头看一看天色,估摸着时间。

    马成东慢慢将车子拐往路边,双手轻轻松开车把,车尾落地,在草丛停了下来。

    后边两辆车的驾驶员正张开嘴呼哧呼哧喘气,也依次停住车辆。

    他们站直身子,解下系在车把上的毛巾,在头脸脖子和胸膛上划圈儿擦汗,再交换手,擦一遍胳膊。

    蓝竹省去了这这些程序,急奔水塘去。塘水清凌凌地,映照着他的身影。

    两只水鸟儿见来人,轻盈地斜飞而起,围着水塘转圈儿,并发出声声鸣叫,像对擅闯领地的人发泄不满。

    老人家望着这条路,这水塘,这鸟儿,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蓝竹仰脸向鸟儿望了望,咧开嘴笑了笑,像在欣赏,又像是在心时骂:

    “日它娘,看你们舒服的,在这么好的清水塘里玩儿。”

    他愤愤不平。

    特别是鸟儿成对成双、热欢爱恋样,他更来气,想找块石头向它们砸去,但此时太热太乏累了。

    “操他娘,便宜了狗日的”。

    他从小就爱掏鸟儿窝,把没睁开眼的幼鸟儿捧在手,向小伙伴们显摆,还把鸟蛋拿回家让母亲炒着吃。

    每当遇见麻雀、喜鹊等,他会出于小孩子的本能,找块小砖头瓦块砸过去。

    蓝竹不再猜想鸟儿的心情。

    他撩起清水,大幅度地拨弄着,先是洗手,再把头一低,捧水猛地扑往脸上,闭起眼睛,迎接冲击上来的水珠。

    于是,他脑门上,眉毛上的汗水,与水珠混合在一起。

    然后整个脸和脖子被双手连续划动的水沾满了。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困乏吐向空中,飘散远去。

    老奶奶看见这动作,咧开没一颗牙齿的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艾华父亲淮生在中间的一辆车上翻找着什么,最后将暖水瓶翻出来,又找出几只陶瓷碗,放在地上倒出开水,递给驾驶员们。

    坐在草丛上的成东接过碗,想放在地下凉一下,但等不及,就端起碗,用嘴吹了又吹,一点点喝下去,然后,点火抽袋烟。

    另一位驾驶员竹笋不接艾华父亲倒的开水,走到水塘的另一侧,双手将水拨动后,捧起来就喝,然后抓起粗布衣襟,抹了抹嘴和脸。

    他习惯走到哪就渴哪的水,无论塘水或者田水,说比喝开水爽快。

    艾华母亲也倒了几碗水,先递给老母亲,再给几个孩子们挨个喝,自己也喝了些。

    离开徊河的平原地带,就进入浅山区。歇过之后,他们继续前行。

    这是一段长长的较缓的上坡道,父亲淮生仍在后面推。

    车刚刚启动,忽然后面有人高喊:

    “哎……我来了!”回头顺音瞧,只见一位姑娘赶了过来。

    “也不等我一会儿,累死我了!”姑娘气喘吁吁地说。

    “是子蔷。”母亲对父亲说。

    姑娘跑到近前,看到只有三个大人,四个孩子。

    “怎么少了一位?”她产生了问号,但没说出来。

    “你怎么来了?”母亲问姑娘。

    “听说您们今天搬家,我来帮帮手,但来晚了点。”姑娘回答着,脸上透出红润。

    “那你怎么知道搬家的事?”母亲不解。

    “表姨,您别问,反正我知道呗。”十七岁的子蔷用她那双塘水般明亮的眼睛望着母亲。

    她发辨齐腰,高高的身材略丰满,端庄的圆脸,像银盆,总是微笑着。

    她一会儿上前与妹妹一起搀扶奶奶,一会儿追上去推上坡道的车辆。

    老奶奶问:“你是谁呀?”

    姑娘答:“不认识我了,我是黄家的独生女儿啊。

    那年,我还去过金钢大山里您家里的呢。”

    “哦,我忘了。你小,我出去好多年了,不知道见没见过。”老人家笑着说。

    看着姑娘忙前跑后的身影,父母相视一笑,若有所思。

    被搀扶的老人,是她远房表奶,八十多岁了,黑色棉布条带紧紧缠住老人家的裤腿。

    尽管拄一根早磨得发亮的黑红色竹拐杖,但一双尖尖小脚,走起路来慢慢腾腾,十分费劲。

    尽管奶奶走的慢极,但她仍然坚持步行。因老人家严重晕车,包括架子车。

    她走路累,但因心情好,小脚还是一步步往前迈动。

    小学刚毕业的申艾华已十四岁了,跟在车子后面,帮着推推车。

    架子车装运着的是他们一家全部家当。

    头一辆装运锅碗器具和木棒柴禾;一个一岁多、一个只半岁的他两个弟弟,双双睡在第二辆车的被窝里。

    随着车子的颠簸,他俩早已酣然睡去,小脑袋随着车子来回晃动。

    子蔷姑娘边搀扶老人走着,边想:“搬家这么大的事,他不回来帮忙么?”

    姑娘心里装着的他,没出现在今天的队伍中。她不问,其他人也没看出来她这心思。

    还有令路上所有行人不解的,是那第三辆车子上为什么装运着这物件。

    因为它不仅个头大,占满了整整一辆车,且令人望而生畏。

    在人们的生活经验中,大概世界上任何搬家人都不会带上它。

    但艾华一家对此早习以为常。

    这次迁徙,源于老奶奶的回老家要求。

    也别说,老人家八十多了,蹆脚不方便,来大山里时间也很长,不忍心再让老奶奶总在外地。

    父母一商量,就决定向县里提出回老家的申请,贤城地区教育局批准了。

    人力架子板车目的地雾集岭大队耀湾生产小队,是艾华的祖居处,一个地处徊河北岸浅山区的小村子。

    自解放以来,父母多次放弃分配城里,或者抽调去城里工作机会,自愿到金钢大山工作,并坚持留下来教学,离开家乡已有二十多个春秋了。

    艾华奶奶也自那年被无奈接到大山里,帮助照看孙子孙女,好让儿子媳妇抽出身子,去教小孩和大人读书识字,也有十多年。

    老年人在外地生活太不习惯了。

    原想过几年就回老家,没想到一去就回不来,急得一次次向儿子央求,咱们回雾集岭吧,但一次次落空。

    回老家的愿意成了古稀老人的奢望。

    终于这天,老人家的儿子媳妇告诉她:

    “妈,咱们这就走,回老家去。”

    “什么,回家,不在这里了?”本来听力差的老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回雾集岭。”

    “阿弥陀佛,好,好,咱回家,回老家!”

    这不,一家人顶着冬日的寒风,向着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默默前行。

    长期别离家乡,别离熟悉的人,别离熟悉的乡音,在远处在大山里,她只知道伴着自己的大人孩子,伴着山里的树木花儿,伴着山里的学生娃,有苦有乐。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给新中国山区教育做出贡献了。

    人人希望落叶归根,艾华奶奶自然不例外。

    如今,老奶奶多年回老家的愿望终于快要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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