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戏院亡魂(1)
白存仁以前也是上海响当当的人物,黑白两道通吃,可自从三年前他唯一的儿子被仇家杀害,原配夫人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病逝后,白存仁便痛下决心金盆洗手,远离上海滩的是是非非。
白存仁共有一子三女,只有儿子白启明是大房夫人楚芸所出,其他三个女儿都是三位姨娘所生,这也是多年来楚芸虽不受白老爷恩宠却能稳坐正室的底气。
白家的事情顾砚川多少有些知晓,自从长子早逝后,白存仁一心想再生一个儿子,日后继承白家庞大的家业。五姨太若红就是因为白老爷看她好生养这才将她纳进府里,可谁能想到她才进门没几日,白存仁便死了。
白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地方,白存仁在时,若红受宠,白家没人敢明面上动她,可如今白存仁死了,她还不知道落得个什么下场。
若红本是白存仁从堂子里接出来的,进府之前,白家的子女和姨太太们全都因为她出身风尘不肯接纳她,是白存仁力排众议,坚持将她接到府里,并给了她五姨太的名分。
一想到这里,若红哭的更伤心了, 沈蕴见她眼眶红肿,我见犹怜的模样安慰道:“五姨太,你也别太难过了,虽然白老爷不在了,但是你毕竟是白家正儿八经的五姨太,没人敢欺负你的。”
“我一个没有孩子的五姨太,在白家没有任何倚仗,还不是任他们欺辱。”若红年纪还小,本以为嫁给白存仁是个好归宿,更期待着日后能生下个儿子,一跃成为继室夫人,从此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料终究是她福薄命苦,没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便做了寡妇,就算以后回到堂子里,那一众小姐妹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车子在白府门前停下,白存仁过世的消息还没送到白府,白家上下一如往常一般安静。门房见五姨太从车上下来,以为白存仁也在车上,赶忙小跑上前。
“五姨太,您回来啦!”门房笑道。
随即他看到车上下来的顾砚川和沈蕴,一脸疑惑地望向五姨太问道:“这二位是?”
“他们是巡捕房的探长,快去通知大家到大厅,有要事。”若红哑声说道。
门房注意到若红脸色苍白,连忙听命一路小跑进府通知各房到大厅聚集。
自打白启明离世后,白存仁一直培养二房小姐白晓冉主持白家事务。白晓冉今年刚满十八岁,做事雷厉风行,勇敢果断,颇有白存仁当年的风范。白存仁曾戏言,若白晓冉是男孩儿,必定能使白家更上一层楼。
门房跑到二房的院子里,二姨太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门房突然跑进来吓了她一跳。
“阿贵,你莽莽撞撞地要作死呀!”二姨太怒骂道。
“二姨太,大小姐在吗?”门房顾不得挨骂问道。
“大小姐在后院,怎么了?”二姨太问道。
阿贵说道:“五姨太从外面回来了,还带了两名探长,让我来通知各房大厅集合,有要事告知。”
二姨太是经过事的人,知道事情的厉害,连忙叫来丫鬟去后院通知白晓冉。
她自己也不敢耽误,在阿贵的搀扶下起身,也顾不上收拾了,直接往前厅走去。
不一会儿,白家的前厅里三房姨太及其子女均已到齐,白晓冉站出来问道:“顾探长,不知您今日来是为何事?”
顾砚川说道:“今天下午,白存仁在梨园看戏过程中突然死亡,遗体现已运回巡捕房查验,排除他杀的可能后将通知家属前去领取遗体。”
三位姨太听说白老爷突然离世,齐刷刷地踉跄一下,紧接着是女人止不住的哭声。
白晓冉最先冷静下来问道:“顾探长,我爸爸今天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顾砚川说道:“这个巡捕房还在查验。”
二姨太止住哭声,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指着若红厉声说道:“你勾搭老爷陪你出门看戏,如今你回来了,老爷却意外身故,你个贱人,是不是你害死了老爷?”
说着二姨太就要上前抓挠若红,若红惊恐地往顾砚川身后:“跟我没有关系。”
三位姨太恨若红夺走了白老爷的恩宠,让他们独守空房,如今白老爷过世,她们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老爷向来身强力壮,怎么会突然过世,定是你个狐媚子给老爷下药了。探长,快把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严加审问。”三姨太添油加醋道。
三小姐白晓婉不过十岁,听说白老爷过世,扑在丫鬟身上一个劲儿的哭。
三姨太一把搂过白晓婉,可怜兮兮地说道:“可怜我家婉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爹,以后可怎么过啊!”
顾砚川和沈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大家子哭哭啼啼,唯有白晓冉镇定自若,心中不禁佩服白存仁看人的眼光,白晓冉的确是白家后辈中唯一能够手握大权的人。
“好了,都别哭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明爸爸的死因。”白晓冉沉声说道。
白存仁虽说很多年不管江湖事,但水过留痕,他曾经身在江湖,就肯定有树敌。如今他倒了,白家接下来要面临的是无尽的纷争,还是怨随人走,她们谁也不知道。
“经过现场调查,我们没有发现白老爷身上有任何的外伤,包厢里面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初步判断白老爷死于突发性疾病。”顾砚川等那些姨太太们都安静下来说道。
白晓冉拧着眉头质疑道:“不可能,我爸爸身体很好,从来没吃过什么药物。”
顾砚川笑道:“这只是法医的初步判断,具体的死因还要等到验尸报告出来。”
白晓冉扶着大姨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言安慰道:“姨娘,爸爸已经去了,您别太过伤心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大姨太的女儿白晓英已经出嫁了,白家人还没来得及通知她。
明眼看来,白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显然要亲近一些,三房的那位姨太太长相明艳,性格泼辣,和大房、二房的关系似乎有些不睦。
白家的前厅内还挂着义薄云天的牌匾。
“白小姐,方便的话我们能去白老爷的卧房看看吗?”顾砚川问道。
白晓冉点头:“我父亲的卧房在后院,我带你们过去。”
嘱咐管家照顾好众人后,白晓冉亲自领着他们去往后院白存仁的卧房。白存仁平时几乎不住在这边,偶尔喝多了手下才会扶他回自己院子休息。
这间正屋是白存仁和楚芸的卧房,里面还放置着楚芸生前使用过的梳妆镜和梳妆盒,床上的被子和枕头依旧是双人的,看来楚芸人虽然走了,但白存仁依旧将她放在心上,保留着卧房原本的样子。
“母亲离世后,父亲几乎很少踏进这个院子,陈设也有些旧了。”白晓冉随手摸了摸桌子,上面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如今白存仁也过世了,这个院子以后怕是也没有人会来了。
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顾砚川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于是便要求去其他几位姨娘的院子里看看。
相较于正房的颓败之象,其他几位姨娘的院子虽算不上大,但收拾的极为工整。白晓冉先是带她们去了二房的院落。
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面摆着二姨太常常喝茶的茶具,白晓冉闲来无事时也会陪她娘坐在这边品茶赏景。
一踏进院子里,沈蕴便闻见阵阵花香,原来是院子的四周摆满了鲜花盆栽。
二姨太的卧室在院子的东面,她原来是戏子出身,房间内还摆着一套以前上台表演穿的戏服,一身红色的凤冠霞帔,高贵且华丽。
“二姨太喜好唱戏?”沈蕴问道。
白晓冉笑道:“我娘出嫁前是梨园行的当家花旦,一副好嗓子冠绝北京城,后来随着我爹来了上海,才渐渐不唱了,这套行头是她最喜欢的,日日都要看着。”
自古美女爱英雄,白存仁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喜欢的女人还没有拿不下的。
顾砚川在二房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二房的前厅摆放着许多酒,红的白的都有。
白晓冉见他一直在研究那些酒说道:“爸爸好酒,我娘平时也会陪他喝一点,见到好酒就忍不住买下来,等爸爸过来时一起喝,常年如此便攒了不少好酒。”
这些酒按照种类摆放整齐,有些已经快喝完了,有些还没有启封。
顾砚川走到院子里,看着那些花问道:“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丁香花?”
白晓冉解释道:“我娘喜欢丁香花,于是我便派人在温室里培养了一些,今天才摆出来给我娘欣赏的。”
顾砚川走上前在一盆丁香花面前蹲下,轻轻摸了摸丁香花的叶子,笑道:“白小姐真是孝顺。”
大姨太的女儿外嫁,她的院子里只有嬷嬷和她两个人住,里面没有过多的装饰,看样子白老爷平时不会踏进这个院子。
“大姨太以前是做什么的?”顾砚川问道。
“大姨娘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家里将她嫁给爸爸,用爸爸给的聘礼一家人去国外生活了。”白晓冉说道。
难怪沈蕴见到大姨太的第一面便觉得她温柔贤惠,不同于其他人身上沾染的世俗之气。
沿着平整的青石路板,他们走到五姨太的院子里。院中一个小丫头正在给花浇水,见到他们连忙放下水壶说道:“大小姐!”
白晓冉点点头说道:“你继续忙吧!”
小丫头应声拿起水壶继续干活。
“这里就是五姨太的住所了,近段时间爸爸都住在这边。”白晓冉瞥了眼院子淡淡地说道。
顾砚川推开门走进去,这里的装修与其他几个院子不同,屋子里摆放的都是西式家具,连床用的也是席梦思的。
床边的梳妆台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顾砚川一一查看着。
“这个是?”顾砚川拿起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问道。
白晓冉望过来讥笑道:“这应该是五姨太平时保养皮肤吃的药吧。她平日里就喜欢倒腾这些,你看她皮肤可不就像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
除了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小瓷罐子,顾砚川还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些。
“白小姐,这些要我能带走查验吗?”顾砚川问道。
“你请便!五姨太那边我去和她说。”白晓冉说道。
顾砚川在屋子里又看了看,在征得白晓冉的同意下拿走了一些物证。
回到前厅后,大姨太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回去休息了,只剩下三姨太和五姨太在坐着等消息。
“白小姐,四姨太呢?”沈蕴问道。
“四姨娘早就不在了。”白晓冉简略地说道。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言之隐,沈蕴见她不愿意说,便也没在多问。
“白小姐,今天多有打扰,还请节哀!”顾砚川说道。
白存仁的尸体还在巡捕房,他需要回去和张择端研究之后才能下最后的定论。
离开白府,沈蕴说道:“这白家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以后怕是败落了。”
虽说巾帼英雄,女子不比男子差,可是白家毕竟不是清清白白的商户,白晓冉一个女人想要支撑下去怕是很难。
沈蕴不禁想到父亲刚刚失踪那会儿,沈家上下人心惶惶,沈霖没日没夜的奔波才接下父亲手中偌大的事业,她眼见着那段时间哥哥日渐消瘦,愁容满面,只为保住沈家在上海的地位,保住远东洋行。
如今白晓冉一介女流,沈蕴不由得替她担心。
“白晓冉很聪明,她应该知道如何才能保住白家。”顾砚川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蕴不解。
顾砚川低头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他们这边是暂时的结束了,可是巡捕房的解剖室内张择端还在苦哈哈的检验着白存仁的尸体。
顾砚川颠了颠手里的白瓷瓶,抬手招了路边的黄包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