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辣汤

    宋恪的意思，是想通过老叶头说的故事里提到的西施和范蠡，告诉洛静婉，这世上总还有人是关心、爱护着她的。

    人在经历苦难过后，未必就是绝境，指不定会收获另外一份美好呢。

    宋恪的情真意切，落在洛静婉的耳中，却极是天真可笑。先且不说，有传言西施就是范蠡找来迷惑吴王的，范蠡本就是西施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就算他不是，他再好又如何能改变西施曾经以色侍人的事实？

    众人都以为范蠡是西施的救赎，但洛静婉觉得不是，那最多只能算安慰，安慰西施自己还能装作一个普通人罢了。

    洛静婉懒得与宋恪辩驳，这段历史传说背后的麻木与不仁，只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一直走到他所说的那间牛肉汤铺子。

    说是铺子，其实不过一个小贩摊，在周围摆满了凌乱的桌案与矮凳。

    喝牛肉汤的人很多，乌泱泱的一片，将座位差不多都填满了，嘈杂的人声和鲜香的牛肉味在众人的感官中盘桓。

    洛静婉更靠紧了洛静娴一些，洛静娴安慰地偷偷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们在宋恪的带领下，找了一处靠墙的桌子，背后没有人，只有前面会稍微多些人。他把洛静婉安置在背墙的那一边，然后指引洛静娴、洛静妩和烟渺随便坐，自己随意加了个小凳子过来，还没坐下，又去前面与卖牛肉汤的老板顾婆婆说话。

    顾婆婆似乎与宋恪很熟，望见宋恪，眉开眼笑的，额前花白的碎发一颤一颤的，伴随着眼角的细纹堆叠起来。

    宋恪也很欣然，嘴唇一张一合着，偶尔还会伸手揽揽顾婆婆的肩膀，逗得顾婆婆笑意更深。

    他找顾婆婆要了五碗牛肉汤。

    奶白、浅黄的汤头里漂浮着青绿的葱花和香菜，葱花与香菜之下还躲藏着灰棕的肉片，稍微用汤勺一搅，肉片翻涌，纷纷漂浮上来，偶有几片还泛着五彩斑斓的微光。

    之前听有经验的厨子说过，肉上有霞光是新鲜的征兆。

    烟渺率先闻了闻，牛肉的醇香伴随葱花与香菜的味道，钻入鼻中，牵引着口舌生津。喉咙不自觉地吞咽，导致其实本没有多饿的胃腹，顿时饥肠辘辘起来。

    她忍不住地先尝了一口。

    汤味浓郁，口感爽滑，热热烫烫得仿佛能驱散全身的寒气。在喉头滚过之后，还留下软嫩的肉片，稍微一咬，肉片便绽开，还会爆出满满的汁水，再次引得香味四溢。

    烟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喝了一口又一口。

    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让洛静娴与洛静妩也忍不住好奇的品尝起来。她们尝过之后，皆是露出欣然、满足的模样。

    宋恪却是工序繁多。

    他没有直接喝，而是先放了些胡椒，等胡椒与牛肉汤充分融合，发出淡淡的辛麻味，他又去加了辣椒粉，满满的两大勺，顷刻便让奶白的浓汤变得火红、麻辣。

    旁边的烟渺觉得呛鼻地挥了挥手，不可思议地望向宋恪的碗里，一脸的错愕，“宋二公子，你疯了吧，哪有人喝汤还加辣椒的？”这该多辣啊，而且辣味会覆盖本来的肉香，让汤都变得不纯粹起来。

    宋恪却是理所当然地摇头，告诉烟渺，“你不懂。”说着，他献宝似的把自己调好、还没有喝过的那碗，推到洛静婉面前，笑嘻嘻地询问，“阿婉姐姐，你要不要尝尝？这牛肉汤烧得再好，难免会有牛腥味，但是放多了辣椒和胡椒就不一样，不仅一点腥味没有，还会让汤味更清晰、浓郁。”

    他眼神示意地朝桌子中间的辣味牛肉汤望望。

    洛静婉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去，那红通通的一碗，即使不用靠近也能闻到的辛麻味，实在不像什么珍馐美味。但是，他说辣椒可以去腥，洛静婉则是突然有些好奇。

    她不讨厌牛肉味，也不在乎那一点点的肉腥，可若是能去掉的话，就更好了。

    洛静婉试探地望向宋恪，宋恪更真心实意地点点头。她便伸出纤细的玉手准备去拿，烟渺则是阻止她，五指盖在她的玉手上面，急切道：“姑娘可别，万一宋二公子捉弄你呢，我瞧着这一口喝下去怕不是得喷火啊。”

    烟渺有理有据地说着，认真地对着洛静婉摆手。

    洛静婉听她这样说，反而更想试了，不过是一点辣味而已，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吗？她甩开烟渺的手，更加确定地把宋恪的那一碗拿到自己面前，然后略微俯首下去。

    汤的气味很冲人，光是闻着就觉得喉头发痒，想咳嗽。

    可是仔细闻闻，辣椒混杂牛肉、胡椒，又有一种别样刺激的香味。

    洛静婉拿起汤勺略微舀了一点，然后缓缓地放到嘴边，樱唇微动，小小地吮吸一口。

    甫进入口中，全都是辣椒和胡椒的呛味，刺得舌头直是发麻、打转。但是在发麻、打转之后，又有一股极其浓郁、单纯的牛肉香味袭来，那香味是纯粹的，不含有任何一丝腥气和怪味。

    更重要的是那种被辣椒、胡椒刺激的暖意会从口腔一直蔓延到头顶和脚底，好像全身都过了热水一般。

    又暖又燥。

    洛静婉不可置信地稍稍睁大眼，而后，不等她回味，便被呛得猛咳嗽起来。她急忙用衣袖遮掩，细细碎碎的咳嗽声，在衣袖后响彻。整张小脸都瘪红了，露在外面的上颊像是抹了极重的腮红，眼睛水雾蒙蒙的，跟水面泛起热气一样氤氲。

    宋恪忍不住担忧地赶忙倒了清水，又送上前。烟渺与洛静娴更是满面忧色地伸手在她背上，抚顺她的气息。

    她咳了好一会，泪水越来越多，最后汇聚在眼角变成一颗小珍珠。

    宋恪突然又笑了，眉眼弯弯的，像是看见宝藏一样。他说：“阿婉姐姐，你现在就和寻常的名媛淑女没有区别，娇滴滴的，会哭会笑，多可爱啊。”比他见过的所有名媛淑女都更可爱，更难得。

    宋恪的目光有些发直。

    洛静婉微为不悦地看他，但是因为小脸通红，也没有多少冷漠和森然，反而更像小女孩耍脾气似的。

    烟渺夺开她的碗，要给她换原本她自己的那碗。

    洛静婉却是阻止道：“不必，其实，这辣椒水也是挺好喝的。”说着，她便在洛静娴、洛静妩与烟渺的目瞪口呆下，又喝了一口。

    第二次喝，身体有了准备，不会再被呛到，而属于辣椒的辛香和牛肉的醇味又更浓郁。

    确实是极其特别。

    她喝得自得其乐，宋恪又照着她现在这碗的模样，又重新给自己调了碗差不多的，然后，他也“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喝到被呛着，突然也猛地咳了几声。

    他一边咳，一边明媚地对洛静婉扬笑。洛静婉看他傻傻呆呆的，也忍俊不禁地浅勾了勾唇。

    虽然宋恪离经叛道，但他也很有意思不是？

    他们每人都喝了满满一大碗的牛肉汤，喝完，洛静娴、洛静妩，还有烟渺都饱了，捧着肚子，在街道上有些走不动路。洛静婉却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嘴巴红红的，比擦了口脂还要红，晶莹剔透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她可真明艳好看啊。

    宋恪暗暗地想，今日的阿婉姐姐不似往常，是永远生存在极寒之地的冰霜蓝花，从颜色到气质都是冰冷的。而是落入凡尘的仙界牡丹，明亮耀眼，一片秀丽璀璨的好颜色。就连周身的气质也被辣椒融化得微微有些暖意。

    “美人当是如此嘛！”宋恪笑意盎然地小声喃呢着，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望见来时的那间面人铺子，笑问洛静婉，“阿婉姐姐，你还要面人吗，我再去给你买几个，不仅买西施、范蠡，还买吕布貂蝉、昭君汉王、杨飞唐皇……”

    他甚至列举出了四大美人，洛静婉淡漠地看着他，不能理解地摇摇头。

    “面人又不好吃，要那么多干嘛？”洛静婉情不自禁地直言出声。

    她甫一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话多地紧抿上唇，悻悻地一言不发。

    宋恪则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碎碎地念着，“如果觉得面人不好吃的话，那就吃……糖人吧！”他的眼睛一亮，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突然一闪，摄魂夺魄似的。

    说完，他便又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有墙，周围没有多少人，让洛静婉她们在这里等他。

    糖人，烟渺还是知道的，那是她最早吃过的甜味。烟渺望着宋恪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觉得奇怪地说：“你们觉不觉得宋二公子今天好像很高兴？虽然他每天好像都很高兴，但是今天格外高兴。”

    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洛静娴不甚明白地摇摇头，洛静妩则是颇为赞同地颔首，“我也觉得他很高兴。”

    洛静婉却是冷幽幽地道：“大概他天真地觉得自己能改变我。”

    洛静婉说完，默默地叹了口气，她今日的表现与其说是被他改变，还不如说，自己只是勉强接受他的存在，就像接受洛静妩总在眼前出现一样。

    她愿意和宋恪做朋友。

    宋恪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四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糖人，给她们每人分了一个。

    洛静婉微微地尝了一口，很甜，确实要比面人好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