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019章保证
宋恪听了洛寻的话,在门外站了许久,久到天都黑下来,像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渐渐地把自己吞噬。
他不是不明白大哥宋恭的辛苦,只是自私地不想分担罢了。
宋恪望着漆漆的夜色以及如长龙般被点亮的灯,思绪飘远,直至在隐约中瞧见一个半是熟悉的高大身影,不徐不疾地走过来。
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麻烦,宋恪的第一想法是急速地躲入房屋侧面的阴影之中。
来人却是在门前顿住脚步,淡淡地说道:“出来吧。”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里面的人若非侧耳并不能察觉,宋恪则是听得清楚。
宋恪没有忸怩,当即灵活敏捷地钻了出来,对着来人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称呼:“洛叔父。”
来人高大的身影仿若青山,挺拔笔直的,双手负在背后,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屋内烛火跳动间其他人的一举一动,没有回眸地询问:“阿愉她醒了吗?”
他没有任何惊讶于宋恪会在的模样,让宋恪不可置信地顿了顿,而后,尚还没有考虑清楚便懵里懵懂地回答:“醒了的。”
想来也是理所应当,洛安作为丞相府的一家之主怎么会不知晓几乎每日都有外人在他家院墙爬上爬下的。
但是,他知道是一回事,宋恪现场被抓包又是另一回事。宋恪有些不好意思地目光躲闪着,随之就想跑,便接着又道:“既然叔父你来了的话,侄儿我就先回家了。”
说着,他怕自己的理由不够充分,举止不够自然,还补充了一句,“天色都这么晚了,我阿爹阿娘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语气明显有些局促。
话罢,他转身便是要走。洛安闻言,终于回眸看了看他,曾经顽皮稚嫩的小少年已经长大,成为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只是身上的装扮太脏乱了些,灰尘混着血污沾染浅色的衣裳。
洛安皱了皱眉,也不好说他什么,莫可奈何地询问:“你要不要收拾一下?”
宋恪急忙地摇了摇头,“劳叔父关心,没什么要紧的,就不用了。”也不是真的不要紧、不用。他这样回去多半是要被他爹娘教训的。但是宋恪有些畏惧洛安。虽然洛安其实不凶,也没有打骂、责备过他,但是,他总觉得洛安有一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思及此处,宋恪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上洛安打量的目光,那双和洛静婉极其相似的桃花眼里,深邃不可见底,盈盈地透出锐利的光。小的时候,他不喜欢读书写字;后来长大,他不愿意再上战场,都是洛安察觉缘由告诉他阿爹的。
因此,他害怕被洛安看着。他心虚地一扯唇角,扬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继续要往前走。这时,洛安又叫住他,“仲玉。”
宋恪一愣,整个人僵硬而板正地立在洛安身后,双手在身体侧面绷紧,连呼吸都缓滞下来。他稍稍地自我调节了一下心绪,接着又重新回头,赔笑询问洛安,“叔父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洛安看他这不自在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又没有笑出来,只微微地摇头,感激地说了一句,“这些时日,阿愉她麻烦你了。”
他居然是在同宋恪致谢,宋恪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随后更尴尬了。这么说,洛安是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接近洛静婉的。但是,他一直没有阻止,也就意味着他是默许这件事的,那自己还每天翻院爬墙得干嘛?
宋恪有些不理解地问:“叔父不责怪我偷入女子内院,有违礼数吗?”这要是传入他阿爹耳中,他阿爹能打死他。
洛安却是莞尔,“比起阿愉的康健,名声清誉算什么?而且……”洛安想了想,回忆方才从郑瑶欢口中听到的一切,宋恪给洛静婉送猫,猫逃窜遇上了太子和陈陵,宋恪拉洛静婉去偷听,陈陵好心却被洛静婉所伤……尽管出了些不好的意外,但是,洛静婉肯去偷听、养猫却是两件奇事。
洛安又道:“你生性爽朗,喜好自由,不爱被束缚,虽然常常剑走偏锋,但是引导阿愉正好。阿愉她就是太压抑自己。”想起女儿缠绵这么多年的疯病,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若是她也能像宋恪一样想得开的话,应该也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宋恪倒没在意洛安是在为洛静婉着想,只一脸得意地突然眉飞色舞道:“洛叔父,你居然夸我!我阿爹阿娘都没怎么夸过我!”他的情绪转换得很快,由起初的诚惶诚恐立马变作现在的兴高采烈。
他甚至一个健步直冲到洛安面前,豪气干云地说道:“叔父放心,往后我一定更加努力地帮助阿婉姐姐。”
他拍着胸脯“哐哐”作响,却着实吓了洛安一跳,洛安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看着他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子,不忘警告他,“只是仲玉,你和你阿婉姐姐终究男女有别,有些举止和情绪还是要注意一些。”
“阿愉她不是随便可以与男子亲近的性子。”
言外之意大概是在说,洛静婉这样一个有疯病的特别女子,不是宋恪可以招惹的。宋恪想帮助她没有问题,但是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
宋恪听罢,立马从汹涌澎湃的喜悦之中恢复理智,郑重其事地保证道:“侄儿明白的,侄儿对阿婉姐姐只有视如兄嫂的敬重,绝不会借机欺辱于她。”
大概是自己的形象在外面过于纨绔,总给人一种浪荡子的感觉,这才让洛安对他有些不放心。毕竟洛静婉那容貌,即使是个疯子,也很难让人不见色起意。
宋恪说完,洛安的神情总算和缓一些,释然道:“好了,你回去吧,这天色确实晚了。”再晚,他怕洛静婉睡了,自己无法探望女儿。
洛安说着,往屋内走去;宋恪从另一个方向,翻越墙垣,离开丞相府。
夏日夜晚的高空,有浩如烟海的繁星,点点闪闪,或明或暗地眨着眼。月光清澈皎洁,如一条薄纱淡淡地笼罩人间。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只有数不清的万家灯火和窸窸窣窣的温侬软语。
促织啼鸣,犬狗深吠,一派安宁祥和。
宋恪回到大将军府,守卫的门房已经昏昏沉沉地和衣睡过去,被他拍门叫醒,放他进去后,又继续躺回自己的小凉床上。偶尔有蚊虫“嗡嗡”地在耳边惊扰,他挥舞蒲扇随意地拍打过去。
前堂的烛火半暗,后院的人声寂寥。
路过中庭的时候,宋恪特意放轻了脚步。然而刚步入自己的院落,身后传来一个玩味戏谑地轻笑,“臭小子,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听到“臭小子”,宋恪的第一反应是他爹,但是仔细想一想,这样的语气声调,还有那若空谷回响的嗓音,只能是他大哥。他眉开眼笑地回过头,没有在意宋恭对他的捉弄,而是惊喜地说道:“阿爹和阿娘把你放出来了?”
宋恭穿着闲适的圆领长袍,手中一把离了鞘的寒光长剑。剑被倒拿着,立在身侧。宋恭的额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
宋恪见状,当即从惊喜变作嗔怪,“这么晚还要练剑,大哥你也真是够刻苦的。”
宋恭啼笑皆非地拿剑柄打他,看了看他身上的脏污凌乱,没好气地假装严肃道:“又去打架了?”边说,他边先宋恪一步,如入自己院落般自在地往宋恪的卧房走。
他在前面走,宋恪在后面无奈地摇头,看来,自己不仅是给人浪荡的感觉,还总给人喜欢打架的误会。不过比起这种被误解的无奈,宋恪还是更高兴于能见到大哥。
宋恪不服气地朗声,“大哥你现在越来越有阿爹的风范了。”动不动就怀疑他在外面惹事生非。
宋恭回头对他浅笑,“你也别怪阿爹总是管着你,你自己也太不知道分寸。看看这都什么时辰,这么晚是去哪了,还弄得这样狼狈?以我对你的了解……”宋恭顿了顿,旋即转身,快狠准地一剑刺向宋恪。
宋恪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有凌厉的剑势朝着自己劈过来,几乎是本能地立马躲闪。
他的身形很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剑招伤到一分一毫,而是站定后,不满地责怪,“大哥,你可别再没有征兆地就来试我,万一我真的退步了,反应慢一点,受伤怎么办?”他扬了扬手心被绣帕包裹的伤口,龇牙咧嘴地,“是真疼啊!”
宋恭这才注意到,他还负了伤,当即有些忧心起来,也顾不得反驳他的话,只迅速地收了剑,来到他身边,扯开绣帕看了一眼,圆洞形的伤口,像是为钝器所刺穿。
宋恭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这怕不是得罪了哪位泼悍的娘子。”宋恭继续往前,好笑地揶揄宋恪。
“能是哪位,大哥的那位青梅,洛静婉是也。”宋恪撇了撇嘴。
宋恭闻言,挺拔的身形略微一晃,顿住在半步之外,而后,快速地转过身来。
夜色灰暗,只有浅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烛火,宋恪并看不清宋恭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整个人都是一种紧绷的状态。
“恪儿。”宋恭沉沉地唤他,本就低徊的嗓音更是若钟磬之声,“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不该掺和进来的。于我,她无论做什么,即使是杀了我,我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于你,我并不希望,你为了我受到伤害。”
纵然是这对他来说只有一点的小伤,无故施加在宋恪身上,他也会觉得愧疚和心疼。
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充满愧疚的。
宋恪却是不以为然地反驳,“可是,大哥,你根本没有办法靠近洛静婉。经过上次,我们都知道,你的出现会让洛静婉犯病。可是你偏又因为觉得亏欠她,不能从善地过自己的生活。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好了。”
“我也想为大哥做点什么。”若是之前宋恪帮助宋恭医治洛静婉,是因为宋恭是他的大哥,那么现在,在听过洛寻的那番话后,宋恪再帮助宋恭医治洛静婉,就是因为他对宋恭也有愧疚。
他还是不愿意去承担家族的责任,但是可以承担医治一个女子。
宋恪仰起头来,坚定地和宋恭对视,“而且我愿意这么做,也并不觉得这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伤就能逼自己退却。”
“我想帮大哥,也想救阿婉姐姐。”
宋恪的脑海里还能浮现洛静婉犯病的模样,明明凶恶得像是一只可以毁天灭地的怪兽,可是瘦弱单薄、涕泗横流得就像得不到冰糖葫芦的孩童。
“阿婉姐姐她除了仇恨,大概更多的还是活在失去自我的七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