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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017章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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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面容温软柔和,闭着眼睛的时候,能看清她远山眉的平缓顺滑,没有明显锐利的眉峰,安安稳稳地落在略微狭长的桃花眼上。眼部轮廓清晰,在纤长浓密的睫羽之外,是两道深深的双眼皮痕印。痕印延伸至眼尾扬开,接近年轻漂亮又下巴瘦削的瓜子脸外缘。脸上没有多少余肉,可是娇娇小小得十分精致。

    这样一个大美人竟然有疯病。

    宋恪蔚为惋惜地看着洛静婉,转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右边五指纤长、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皮肤细腻白皙,在手背浮起淡淡的浅色绒毛。只是手掌中心,赫然一个森然可怖的血窟窿。

    血窟窿牵连着周边的皮肉稍稍地翻开,里面正有汩汩不绝的血水流淌出来。宋恪看着碍眼,随意在洛静婉的闺房寻了块干净的绣帕包裹扯紧。

    他的左手,握着的是那支洛静婉常常用来伤人的金钗。金钗累丝攒珠的样式,在末端已经做了打磨润圆处理,较寻常的要更粗钝一些。但是即便如此,它刚才也被洛静婉用来刺伤了陈陵和自己,乃至是洛静妩。

    洛静婉又犯病了。

    因为陈陵那好心的一抱,她记忆里关于被白衣兵痞冒犯的屈辱翻涌上来,迷蒙了双眼。宋恪和洛静妩为了控制她,不慎被她刺伤。其中,除了洛静妩的伤势稍轻,只是擦破了皮、流出了血外,他和陈陵都在身上落下了一个血窟窿。

    太子妃洛静娴为了安抚陈陵,正在前堂交涉。他和烟渺、洛静妩把洛静婉送回闺房,然后,烟渺陪着洛静妩回谧园,一面去向主母郑瑶欢请罪,一面去找大夫给洛静妩诊治包扎。

    她们询问宋恪要不要一起,宋恪断然地拒绝了。他以为洛静婉身边还是要留个人的。而且,他的现在的伤势比起曾经在战场上的,根本不算什么。

    宋恪就一直坐在洛静婉的床边守着。

    等到暮色四合,晚霞透过窗牖在明明很新却斑驳的暗色地板上铺洒一层金。洛静婉的睫羽也仿佛镀上光,伴随着眼皮的微动而忽闪忽闪地。她突然沉重呼吸了一声,接着有快要窒息的低吟,然后身体猛地用力。

    宋恪知道,她大概是要醒了,便赶忙从床边起身,坐到距离还比较远的妆奁旁边。妆奁旁边的首饰盒打开着,里面也全都是和他手上差不多粗钝的金钗。他伸出右手想去拿起来把玩,却被一阵疼痛激得蹙眉闭眼。

    别说,虽然伤势不重,但是,痛还是真的痛。

    宋恪咬了咬牙,洛静婉正缓缓地睁开眼。她触目从一片黑暗和猩红之中,撕开一道纯白的光,望见熟悉的浅杏色帐顶。她便知道,她是怎么了。她似乎已经习惯这种不可控之后突然恢复的神清目明,纵然过于刺激猛烈,也依旧波澜不惊,表情平平淡淡的。

    她想扭头,往靠墙的里面一边,就听身后传来一个高昂雀跃的声音,带着没有阴霾的晴朗明媚,笑说:“阿婉姐姐,你醒了?”

    洛静婉回首看他,他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的白光还要刺目。洛静婉先是微诧,而后察觉到他和自己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便稍稍地放心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洛静婉不慌不忙地打量他。他刚从坐垫上站起,衣摆还带着叠压的褶皱,本就不太干净的全身,自胸口到腰腹间沾染着点点滴滴的血渍,像是一条星落组成的虹桥,既分散又聚合,且扎眼。

    洛静婉注意到他的手。那包裹在其上的素色绣帕中间,已经绽开一朵鲜艳妖冶的“牡丹花”。

    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刺伤他。之前从酣然冰铺回来,烟渺也说过,她无意划破了宋家二公子的手。只是那时,她看不见也摸不着,便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见了,尽管已经瞧得足够多类似的伤口,还是会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宋恪总归没有真的欠她什么。

    还有陈陵,他抱自己也不过是好意。

    可是自己,好像也真的不需要他们做这些。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宋恪,并没有道歉或者多说什么。反而是宋恪顺着她的注视,明白过来,主动笑笑地说道:“阿婉姐姐别担心,我没事的。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和我从前的那些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说完,他怕洛静婉不信,还往更上方掀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条一指宽长的粉白色疤痕。虽然没有洛静婉的看上去多和恐怖,但是这一道几乎可见当时的惨烈。

    他不以为意地说:“这是几年前在北方战场上弄的,刚开始都能看见里面的骨头,后来溃烂流脓,大夫说要给我截肢。我偏是不允,渐渐地也就好了。现在除了有疤痕,好像也没什么不舒服。”

    说着,他还用左手指腹戳了戳。随即,一拧眉。尽管从前的伤口不再痛了,但是现在的还是会痛。他无奈地表示,“不过,自此,我就再也不愿上战场了。那种舞刀弄剑的事情不适合我这种娇弱公子。”

    边说,他边把衣袖一甩,宽大的布料在空中飞扬、降落,留下飘逸潇洒的弧度。

    洛静婉冷冷地看着他。

    他故意矫揉造作的模样,让洛静婉心里对他本就不多的那一丁点的愧疚,顿时消散殆尽。

    宋恪见洛静婉不说话,又在喋喋地找话题,“说来,阿婉姐姐,既然你不想伤人,为什么还要带金钗这样的利器?”他扬了扬手中的物件,指着末端圆润的弧线,默认这是洛静婉不想伤人的标志。

    “你知道吗,这发绳也是可以缀上珠花当作装饰的。”他以为洛静婉不清楚,自恃聪明地骄傲说道。

    洛静婉还是淡淡地看他,虽然洛静婉不想承认,但是她也没有必要隐瞒宋恪,“因为……没有东西傍身,我会害怕。”若是当年,她的发上也有这样一根金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洛静婉的语气平静,但眼皮缓缓地耷拉下去,神情姿态被悲伤笼罩。

    宋恪倒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缘由,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他急忙岔开话题,宽慰洛静婉,“这金钗其实很好看。如果戴着它能让阿婉姐姐安心的话,偶尔伤害几个人也没什么要紧。”

    反正她能伤害到的就只有愿意靠近她的人,而愿意靠近她的人自然也不会在乎被伤害。

    比如烟渺,比如他。

    宋恪说完,正准备对洛静婉扬笑。这时,自门外传来一个满含讥讽、怒气隆盛的嗓音,“凭什么,她伤害几个人就没什么要紧?”伴随着是烟渺匆忙的脚步声和慌乱的规劝之音,“公子,你不能进去。”

    “烟渺回来了?”宋恪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还带有几分高兴。

    然后,他才去想,公子,丞相府的公子是谁?

    “洛寻吗?”

    他轻轻地疑惑一声,洛静婉已经从床榻上坐起。摆脱锦被的遮掩,洛静婉的身形更显消瘦羸弱。从侧面望过去,薄薄得只有一丁点,像是纸,又像是木片。

    “他怕是为了洛静妩而来。”宋恪又道。

    丞相公子洛寻,主母郑瑶欢嫡出,是洛安唯一留存在世的儿子。他因为年纪小,并不常与宋恪他们一道玩耍。但宋恪还是听过他的名号,传说他志存高洁、远不可攀。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可以做到不苟言笑。

    他才学出众、淡泊清雅,在京中鲜少会有与人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但是,为了他的母亲和妹妹,他曾经找人把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腿打断。就因为那公子嘴碎说了一句,堂堂太傅千金居然沦落到给人做继室,可谁不知晓洛丞相最喜爱的根本不是她们母女,而是故去的大夫人一脉。

    而那位大夫人正是洛静婉的生母。

    宋恪有些担忧地望向洛静婉,洛静婉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出来。她只是漠然地对着门首低喊:“烟渺,让他进来。有事就让他待在外室说。”

    她肯让洛寻进屋,便是向洛寻表明,她愿意应对伤害洛静妩的事情。但是不让洛寻入内室,便是告诉洛寻,她和他才没有所谓的姐弟情谊。

    洛寻也并不拿她当作姐姐。

    他“啪”得一声猛力将门推开,甚至没有褪去丝履,径直踩着脏污,在干净的暗色地面踩出一个又一个灰白的脚印。

    看这样子,他大概是刚从外面归家,知道洛静妩受伤就跑了过来。

    烟渺想阻止他,但是碍于身份又不好多说什么,欲言又止的一副为难模样。

    宋恪则悠闲自在地随意坐回妆奁旁边。现在这种情况,他肯定不好离开,与其觉得尴尬,还不如坦然地看看热闹。甚至,他不太妥帖地想,若是洛寻能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刺激刺激洛静婉也好。

    洛静婉这个病,虽然要小心安抚着,但是偶尔无关病源的刺激,更能催促她早日想开一些。

    宋恪正思考间,洛寻已是怒不可遏地开口:“敢问二姐,缘何要伤害阿妩,弟弟洛寻作为旁观者,自认从未见过阿妩有对不起你的时候。甚至为了你,她主动靠近、讨好,受了委屈也从不向父亲、母亲告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洛寻的嗓音还带着少年郎的稚气,奶奶糯糯的,又因为染上怒火有些空灵低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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