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015章旧友

    太子殿下李悌和陈国舅家长子陈陵，小的时候，洛静婉也是认识这对表兄弟的。

    因为李悌年纪较长，洛静婉有记忆的岁数，他已经和长姐洛静娴定下婚约。听当年母亲的讲述：是李悌主动求娶的洛静娴，他曾扬言，此生此世，独洛静娴一人，绝不另娶。

    是以，洛静婉会像一只围绕着花的小蜜蜂总是在他来家的时候，跟在他和姐姐的身边，唤他“姐夫”。

    陈陵和洛静婉差不多大。但是幼时的陈陵很爱哭，还喜欢与大人偷说他们小伙伴之间的秘密，故而洛静婉和宋恭都不喜欢他，也不带他玩，即使他跟着李悌来家中，洛静婉对他也爱答不理的。

    洛静婉和宋恭一直称呼陈陵为“臭促织”，因为他简直和夏夜里的促织一样聒噪和烦人。

    只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李悌有了太子侧妃，陈陵也变成和宋恭齐名的翩翩公子，听身边自小就在丞相府的小丫鬟苌楚说，京中传闻：世之君子者，文见陈子凡，武见宋伯玉。而陈子凡的子凡正是陈陵的表字。

    洛静婉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处。宋恪倒是没什么顾忌地径直往前走了两步。他没有思考过，他一个外男，不经通传、禀报就和后宅未出阁的贵女待在一起，是如何得不守礼法，只笑笑地喊着说：“陈大哥，你手里的小猫是我的。”

    远在廊庑上的李悌与陈陵听到这话，当即纵目望了过来，微微的热风在宁园冒出头的竹枝间跳舞，连带着吹起少年郎和身后窈窕淑女的秀发，发丝轻盈，在空中扬出曼妙的弧线。少年郎俊美，但看得已经足够多。偏偏窈窕淑女是第一次见，美艳清冷得仿佛遥在九天之外的神仙。

    俩人皆是愣了愣。李悌最先反应过来，望着那与自家太子妃洛静娴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顷刻便猜出来，这是洛静婉。

    只是当初娇艳明媚若春花的洛静婉如今神态清冷冰凉得如霜雪，多少让他油然而生出几许叹息。他并不在意许多年前的那场动乱，对洛静婉作为姐夫的疼爱也早就在时间的流逝中消亡殆尽，但是偶尔想到他温柔慈爱的岳母和曾经俏皮活泼的妻妹，难免有些惋惜。

    他没有说话，陈陵则是认不出。陈陵作为都城中的贵公子，又有名声在外，见过的漂亮娘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却从未觉得有谁能像眼前的这位一样，美得仿佛能摄人心魄。

    她的冷，她的孤身桀骜都是世间少有。陈陵忍不住地靠近上前，但是到方寸外，又被她锐利的目光逼退。陈陵不敢主动与冰美人搭话，便笑意盎然，装作无事发生地先与宋恪说道：“你小子，我说最近怎么在茶寮酒肆都不见你的身影，原来是在这里。”

    “不介绍一下吗？这位莫不是你的心上人？”陈陵微微睁大双眼，从容不迫地凝视着洛静婉，有意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他抚了抚怀中的小猫宋叔玉，抚得它一副舒爽、餍足的模样。小猫琥珀色的眼睛眯成细缝般得已经看不太清。

    宋恪想去接猫，双手伸到半空中，听到他说这话，不得不顿住，转而望了望洛静婉。洛静婉没有看他们，冰冷的目光胶着在小猫身上，仿佛在威胁它，要将它吃了一般。宋恪赶忙解释：“不是不是，陈大哥你别误会，这位是洛丞相家的二姑娘，洛静婉。”宋恪的手，五指并拢，左臂托着右臂地恭敬指向洛静婉，想了想，又补充，“我是替我大哥来拜访的。”

    “洛静婉？”陈陵情不自禁地重复一声。

    这个名字犹如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轰炸开来，关于过往、童年，那一段让他羞愧无颜的回忆若潮水不可控制地翻涌。他的心情由一开始的期待雀跃变为尴尬懊恼。“怎么就被美色所迷惑了呢？”陈陵暗暗地质问自己，面上也表现出讪讪来。

    “阿婉，好久不见。”手足无措之下，陈陵不由自主、脑子一热地突然主动和洛静婉打招呼，声音之局促、语调之慌乱。

    说完，陈陵就开始后悔，打招呼就打招呼，他怎么还唤人家如此亲昵的名讳。这已经是十三年前的称呼，现在，他们都长大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想到这个“不一样”，陈陵忍不住地仔细打量起洛静婉。

    传言，她变成了疯子。

    可是，就眼前所见，她并没有什么突破常规的举止，虽然较寻常人要清冷漠然些，但是神智清醒，容貌端正。因为自己唤她，她正不徐不疾地抬眸望向自己，漆黑的眸子里无波无澜得，像是在看普通、毫无渊源的其他陌生人一样。

    陈陵又想到一些近来陛下和他父亲对他的叮嘱和交代：子凡，你还记得洛丞相家的那位洛静婉吗，你愿意娶她为妻吗？尽管你们已经很久没见，她已经不再康健。但是，她是我朝建国的功臣与受害者。她的父亲是姑父我的结拜兄弟，是手握重权的当朝丞相，你娶她便能为我更加巩固洛氏的忠心。

    子凡，娶洛静婉是能防止陛下忌惮我陈氏外戚的又一方法。陛下年迈，逐渐多疑，他现在怀疑洛氏，焉知往后不会怀疑陈氏？做君王的人总是容易心生疑窦，故而为了陈氏，只能委屈你娶一个疯子。

    陈子凡，你怎么还没去见洛静婉，还有悌儿你是不是也该将太子妃接回宫中？纵然洛静婉是太子妃的亲妹妹，总也是先有太子妃，再有洛静婉之姐洛静娴！

    ……这其中，第一段是作为他叔父的陛下说的，第二段是他父亲拉着他夜半谈心说的，还有最后一段是今晨他入宫，被陛下指着他和太子李悌的鼻子叱骂的。

    陈陵多少有些不服气，陛下这上了年纪常常忍不住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表面还要装出一副我最是信任你的模样，暗地里却不停地利用婚姻牵制各大家族，他配洛静婉，宋恭配卢栗，不就是怕丞相洛安与大将军宋思年联手反了他。

    明明他们三人曾经是出生入死的结拜手足。

    陈陵叹气。他捏了捏怀中小猫的后颈，想要借此发泄点什么。但他刚一捏，小猫便“喵啊”一声地叫了出来。眼瞧洛静婉的目光肉眼可见得更加锐利，陈陵急匆匆地想要将小猫还回去。

    然而，他方一对洛静婉伸手，洛静婉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宋恪大步流星地挡上前，替洛静婉接过小猫。然后，也没有交给洛静婉，就只是自己抱着。

    陈陵以为他们之间大概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默契，顿时有些不乐意。无论他娶或者不娶洛静婉，至少洛静婉目前是默认配给他的，且长得很漂亮的小娘子。

    他拨开宋恪，又在和洛静婉说道：“你是何时入京的，可曾去看过这长安二十五街、一百零八坊的繁盛风光？不如，改日我带你去吧？”大抵是前面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些假装熟络的话，现在说起这些，陈陵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洛静婉则是很不能理解。

    他们这些在长安长大的儿郎都是自来熟的吗？宋恪也就罢了，他是为了他的兄长，没有办法，不得不亲近自己；陈陵又是怎么回事？

    洛静婉刚想转头就走，太子殿下李悌也靠近过来。李悌没有陈陵着急，便一直是步履不紧不慢的，望到洛静婉也没有假装熟悉地客套什么，就只是淡淡地问候了句：“阿婉回来了？”

    洛静婉没有说话。

    他便又道：“你姐姐呢？我此番来相府是找她的。”

    洛静婉犹豫了一下，为了洛静娴还是决定搭理李悌，面无表情地冷冷开口：“在找猫，现在找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说完，也没给李悌指明具体的方向，或者邀请李悌先去哪里休息，就一副理所当然李悌应该等待洛静娴的模样。看得随行的仆役们纷纷有些提心吊胆，他们赶忙接在洛静婉的话茬之后，弯腰躬身地伸手去请，“太子殿下还请先入寂园稍坐，奴等这就去寻太子妃。”

    寂园则是洛静娴出嫁之前居住的院落，在距离洛静婉的宁园不远的另一边。

    李悌闻言，点了点头。他本也没想刁难洛静婉，洛静婉离开长安十二年，本就没有被逐渐苛刻的尊卑之礼熏陶过。她的记忆大概还停留在他们齐聚荆州营寨的时候。

    那个时候，陛下虽然是主公，但是没有什么架子。洛丞相是军师，宋大将军是猛将。他是悌公子，洛静娴是洛姑娘，他和洛静娴还可以用哥哥妹妹，或者乳名相称。哪像现在，洛静娴唤他从来都是“太子殿下”。

    李悌跟着仆役们走了，陈陵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但是为了追随李悌也走了。就只剩下洛静婉和宋恪。

    宋恪抚着猫，突然狡黠一笑，“阿婉姐姐，我们去偷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说话吧。”说完，怕洛静婉不愿意，还一本正经地规劝她，“我们都知道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感情不是很好，这不，太子妃好几个月没有回宫，太子殿下怕是要责怪她。她又不会忤逆太子殿下，就只能默默地承受。”

    洛静婉目光一寒，心里“咯噔”一下，“太子他对我阿姐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