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试试
洛静婉把宋恪赶走了。
宋恪临走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灰黑的身影在窗牖前站起，而后快速地掠过，便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窗户上只余一片纯净的白。
第二天，他没有再来。洛静婉总算松了一口气。对洛静婉来说，宋恪的靠近并非是友善的救赎，而是充满恶意的负累。
她讨厌宋恭，也一样不喜欢宋恪。
没几日。
洛静妩来她的院子里送布匹。
主母郑瑶欢说了，虽然距离秋天还有好几个月，但是想必洛静婉入京匆忙，没有带上足够的衣衫，现在开始做，再顺便裁制几件冬衣，等天冷了，立马就可以穿。
而且，那些布匹都是从库房和商铺里新挑出来的，除了一直舍不得用的赏赐之外，还有时下最新鲜盛行的样式，比如碎花的绢纱和珠光的绸缎。
洛静妩指着那在光照下五彩斑斓、若有霓虹流转的绸缎，喜笑颜开地和洛静婉说：“二姐，你看，这料子可真美，如若午后清泉，波光粼粼，又如若傍晚彩霞，弥散成绮。就是纹样太简单了些。”纯色一片一片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图案。
“要是再配上这些繁花漫开犹如烟海的绢纱，便完美了。”洛静妩侧身，又指着另一叠颜色各异，花类繁杂的布匹，胸有成竹地说道。
她出口成章，洛静婉听着虽然没有什么反应，烟渺却是惊羡地张大了嘴，赶在洛静婉说话之前赞叹：“三姑娘果然不愧是才女，这些乱七八糟的比方，奴婢见都没见过，但是一听又立马觉得确实如此，好生厉害啊。”
烟渺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朝着洛静妩抱拳，拱了拱。
洛静妩眉眼弯弯地和烟渺对视，扬了扬眉，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但是，转而又察觉不对，假意嗔怪地说道：“傻烟渺，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比方’，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烟渺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手放在发顶，无奈地挠了挠。
洛静婉打断她们，放下手中的杯盏，清楚的“哐”的一声，神情冷淡地对着洛静妩说：“劳烦你替我谢过郑夫人。”然后，又对着烟渺道，“我有些累了，去送送三姑娘吧。”
这后面一句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在赶人。
而洛静妩才刚来。洛静妩手足无措地望向烟渺，想寻求帮助。烟渺想了想，委婉地出言提醒，“姑娘，你不是才起榻没有多久，现在休息，肯定是睡不着的，不如我们多留三姑娘说会话，就像之前一样。”
之前洛静婉是从来不会主动驱赶洛静妩的，即使她不太愿意听洛静妩说话，也会看在洛静妩年纪小，又一腔热枕地想要靠近、讨好的份上，稍微地忍耐一些。
但是自从上次在外面发病回来，洛静婉的态度就越发的冷淡和疏远。
闻言，洛静婉骤然凝眸，冷冷地瞋了烟渺一眼。烟渺再次感受到洛静婉不容置疑的阴冷，当即闭上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烟渺不再说话，洛静妩则是自己替自己辩解。她有些紧张地往前，靠近洛静婉所在的几案旁边，到在洛静婉的身上看到几乎下一秒就要后退的冲动时，立马停驻，有些急切地说着：“二姐，我想多陪陪你。”
说完，她又害怕洛静婉会误会什么，赶忙补充，“我并不是因为可怜姐姐、同情姐姐，才想要与姐姐亲近，反而是由于真的想要与姐姐亲近，才会不停地来找姐姐，甚至是赖在姐姐这里不走。”
边说，她边意识到自己对洛静婉无形地压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洛静婉把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眼里，说没有什么感觉是不可能的，但真要有什么感觉也几乎不可能。洛静婉只把她当作一个好心的，有妹妹关系的普通陌生人。秉持着自己不想伤害无辜的原则，好心地提醒她，“我那天发病的样子，你见到了吗？”
洛静妩不甚明白地点了点头。
“既然见到了，还不躲得远一些？”洛静婉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亲近我做什么？我不会感激你，也不会以同样的感情回报你，只会反过来伤害你。”
“或许你现在还没有体会，”洛静婉缓缓地从苇席上站起来，转身，想往内室走，“但倘若你不离开，迟早会像烟渺一样，浑身是伤。”
烟渺，她尚可以用真情和金钱回馈；洛静妩，她却什么也给不了。
洛静婉的脸上没有表情，平淡无波地好像一汪死水。
她本没想这么快处理自己和洛静妩的关系，反正受得冷遇多了，洛静妩自己会走。但是，前些时日，被宋恪这么一闹，她反倒觉得，该推开的人还是要早点推开为好。
洛静妩却是不以为然地叫了她一声“二姐”，目光和语气中的坚定像铿锵长鸣的锣鼓，在她耳边嘶鸣，“我才不怕，姐姐怎么知道，我不会像大姐和烟渺一样，对你无怨无悔。你可以不把我当作妹妹，但是我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一定会把你当作姐姐。”
“或许我确实不能承受姐姐你终有一日会伤害我，可也只有到了那一日，我才能明确地知晓。那个时候，我自己就会远离姐姐，才不用姐姐你来规劝。不过，在那之前，只要我不讨厌姐姐，我就不会走。”
她昂首挺胸，决绝骄傲地望着洛静婉茕茕孑立的背影。
洛静婉回过头来看她，烟渺笑意盎然地说道：“三姑娘讲得好！”然后，在洛静婉的恐吓中，再次闭上嘴。
洛静婉懒得和洛静妩再辩驳什么，她不喜欢洛静妩，但也不讨厌洛静妩，所以不会一定要赶洛静妩走。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若是洛静妩非要上赶着寻死的话，她也无所谓。
洛静婉继续转身。
这时，自窗外传来一声清朗疏阔的“阿婉姐姐”。洛静婉的脚步顿了顿，洛静妩和烟渺面面相觑。
没听错的话，这是男子的嗓音。洛静婉何时认识什么其他男子了？烟渺探究的目光来回地在洛静婉身上游走，洛静妩已是惊讶得磕磕巴巴地张嘴，“二姐，外面有人找……”不过，找她二姐的这个声音实在有些熟悉。
伴随着，几乎紧接洛静妩的提醒，洛静娴在室外高声地说道：“宋二公子你来做什么……还爬墙来的？”
洛静娴只知晓，他被妹妹洛静婉拒在门外的事情。瞧他这样不依不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照理来说，她应该立马喊护院过来，把他赶走。但是，看到他如此敢于接近洛静婉，又有些舍不得，便没动。
宋恪则是龇着个大白牙，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来探望阿婉姐姐啊，顺便还给她带了好看的话本和图册。”
宋恪和洛静娴，他们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语。洛静婉在室内颇为无可奈何，她完全当作没看到洛静妩和烟渺的好奇，径直冷漠地说道：“烟渺，你出去，把他赶走。”
烟渺恭顺地称诺。洛静妩也跟着离开。她们边走，还边在喋喋不休地谈论。
“三姑娘，那是宋二公子吧？”烟渺率先发问。
洛静妩诚然地颔首，“应该是。”
“他为什么会来探望我家姑娘，就因为上次看见我家姑娘发病担忧吗？可是姑娘不是都拒绝见他了吗？他这样翻墙偷窥、强人所难，实在有些像登徒子。”烟渺大为震撼，且十分地不能理解。
洛静妩也不懂，但她稍微了解宋恪一些，“他大概就是闲的。他之前看酣然冰铺门庭冷清，还总是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过去捧场，弄得冰铺一片混乱，王家娘子骂他不是，不骂他也不是。”
她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室外。洛静娴手中捧着药，正在抬眸望向坐在房顶的宋恪。宋恪白衣素裳，被灰尘染黑的衣角覆盖在双膝上，其下一双腿晃晃悠悠的，似乎在荡秋千。
他的手里拿着几本书。
“阿妩。”他主动和洛静妩打招呼。
洛静妩对他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没有说话。烟渺则是抬头叉腰地走上前去，到与宋恪相近的屋檐下方，抬手指着他道：“宋公子，你未免也太厚脸皮，我家姑娘既已说过不见，你还来做什么？快些走吧，不然我们要喊人来抓你了。”
宋恪却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利落的剑眉微微上挑，笑着反驳，“小丫头，你休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来帮你家姑娘的，你看看她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不怕她闷坏吗？”
烟渺以为，这世上谁都可能会被闷坏，唯独她家姑娘不会。
烟渺不以为然道：“我家姑娘一年到头基本都是在屋内度过的，已经十三年。若是要坏早就坏了，既然没坏，便是没什么要紧。而且，我家姑娘最是讨厌像你这样聒噪的人，尤其还是男人。”
宋恪的双腿停了停，目光也有一瞬的哀恸，小声地说了句，“她都已经坏透了，自然不会更坏。”但是，说完，立马又恢复神采奕奕地笑道，“我这个人，最不在乎地就是被别人讨厌。”
“让我试试吧，万一我能帮助你家姑娘呢？”
宋恪也是问过大夫的，洛静婉的病需要开阔心胸，只有她自己想开了，才能放下一切，做回一个正常人。这期间总需要有谁能主动靠近她，或是引导，或是逼迫。洛静娴她们或许不忍心，但是自己为了大哥，不会对陌生女子心软。
所以，他自觉自己很合适。
他话罢，倏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径直落到烟渺面前，与她四目相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满是狡黠和玩味。
烟渺气不过地想叫人，洛静娴沉吟了一阵阻止道，“烟渺，算了。”
就让他试试吧，试试也未尝不可。
“可是太子妃，姑娘她……”烟渺急切地欲言又止。她家姑娘并不愿意治病，而且姑娘没有办法靠近男子。倘若宋恪是个正人君子倒还好，万一他趁机对姑娘不轨呢？烟渺无法想象，那些事情又在姑娘身上发生一遍会怎样。
她有些难过。
洛静娴叹息，“如果宋恪胆敢加害阿愉，我一定会让他们宋家全族陪葬。”
而坐在屋内的洛静婉，躲在浓烈的阴影之中，神色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