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回府
洛静婉一行在朱雀大街上耽误了半个多时辰，等到达平康坊的丞相府，已经未时。
高大宽阔的府门前，来往的行人早早地便被清空，地上还残留着洒扫过后的淡淡水渍。领头的侍从荆文上去拍了门，大门洞开之后，自院内走出一排鱼贯的男女老少。
领头的是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妇人穿着水蓝色的齐腰襦裙，外披一件群青素花的长衫，映衬着白皙的肌肤如若凝脂般，妆容素净典雅，黛眉杏眸，虽略微有些岁月的沧桑，但依旧不减清丽秀美的气质。
紧跟在妇人身后是一对容貌相类的金童玉女，都长着和妇人如出一辙的眼型轮廓，不同的是男孩剑眉薄唇，女娃粉面桃腮。他们皆不超过十二三岁，男孩要比女娃稍大一些。
“是静婉回来了？”妇人率先开口。她的嗓音平顺柔和，对洛静婉的称呼也是亲切之中留有一丝疏远的余地。她缓缓地迎上前，没有特别靠近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洛静婉，告诉她，“你阿爹去上早朝被陛下留在宫里议事还未归家，让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府中，若是你累了的话，也可先行休息。”
说完，她又侧身让开位置，向洛静婉介绍身后的少年少女，指着少年说：“这是你弟弟洛寻。”指着少女道，“这是你妹妹洛静妩。”他们都是妇人的孩子，和洛静婉同父，但并不同母。
而妇人，洛静婉早前在父亲续弦的婚仪上见过。当时长安大儒、如今太子太傅郑放的嫡女，郑瑶欢。那时洛静婉的生母离世刚满一年，陛下建国初立，为了联系长安本土的势力，不得不派出父亲与郑氏结亲。
郑瑶欢曾经和已经患病的洛静婉谈过，说不会想取代她母亲在她和父亲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会强求她唤自己阿娘或者后母，她可以称呼自己为“郑夫人”。
洛静婉波澜不惊地对郑瑶欢欠了欠身，说道：“见过郑夫人。”
郑瑶欢对她点点头。接着，她的一双弟妹纷纷靠近向她施礼，弟弟洛寻态度冷淡，妹妹洛静妩笑靥如花、亲昵非常，俩人一起喊了她一声“二姐”，边喊，洛静妩边不停地抬头观察她。
洛静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重新拉开三尺以上的距离。她漠然地看了洛寻和洛静妩一人一眼，没有说话，没有颔首，更没有笑容，而是果断干净地转眸望向郑瑶欢，“夫人，我累了，直接派个仆妇领我去后院休息就好。”
在洛静婉心里，她的手足同胞只有长姐洛静娴和死去的弟弟洛训。
郑瑶欢知道她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又因为患有疾病，不可以逼迫勉强，便顺着她的要求，挥手命身后的下人们上前，说道：“这都是我和你阿爹挑选的府上比较懂事细致的下人，你先用着，若是有不喜欢，我们剔除再换新的。”
烟渺跟在洛静婉身后大致地数了一下，起码有十七八个。
这是她们在溧阳老家没有见过的数量。烟渺张大了嘴，洛静婉忍不住地蹙了蹙眉，“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用不了这么多，随便两三个就已经足够。”说着，她不管郑瑶欢同不同意，顾自地开始挑选。
一个老妇照顾她简单的生活；一个少女陪着烟渺说说话；一个少年留在屋外洒扫。
“这便好了。”洛静婉话罢，径直地绕过众人，走进府内。并且，她每走过一个人，都至少保持和他们一臂开外的距离。
郑瑶欢站在后面，望着洛静婉单薄瘦削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洛静妩天真烂漫地挽上母亲的胳膊，好奇心满满地询问：“阿娘，二姐为什么怪怪的？”郑瑶欢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爱怜地说道：“妩儿，你二姐从小吃了很多的苦，你往后要好好地照顾她，知道吗？”洛静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洛寻没有好气地说道：“也不知她是在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一个养在乡野十二年的阿爹和别人的女儿，我们管她做什么？阿娘你也真是的，明知她有疯病，不让阿妩远离就算了，还让阿妩主动亲近，你就不怕她意外伤了阿妩？”
洛寻甩了甩衣袂，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郑瑶欢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没有责怪，“傻小子，你是不懂你阿爹有多心疼她。而且，无论她是哪个女人的孩子，脾气性格有多么的不好，身上的疾病有多么的严重，只要她是你阿爹的血脉，就是你和妩儿必须与之相互扶持的手足。”
“下次可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郑瑶欢正声地强调。
洛寻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
而在洛静婉的这一行中，除了先进去安置的荆文，烟渺有意地将自家主子与尚不熟悉的新仆役们间隔开，尤其是那个慈眉善目的清秀少年。烟渺指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毕恭毕敬地回答：“不群。”
“那不群你走在最后面。”烟渺理所当然地安排着，并且有条不紊地告诉他，“往后若非姑娘有命，你是万不可进入屋内伺候的，若是进去了，就得立马从我们院子里滚出去，记住了吗？”
不群乖巧地点点头。
接着，烟渺又指了少女和老妇，声音略微柔和了一些，“还有你们，也不要随便靠近姑娘，姑娘不喜欢与人亲近。假使因为你们的鲁莽惊扰到姑娘，不说家主要处置你们，就是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说完，烟渺便蹦蹦跳跳地跑回到洛静婉身旁，一脸骄傲地昂起头，笑嘻嘻地说：“姑娘，我做得没错吧？”
洛静婉看了她一眼，没有生气或者不耐烦的表情。
烟渺知道，姑娘这算是认同她。受到姑娘认同的烟渺别提有多开心，眉眼弯弯地开始提问：“只是姑娘，明明都是洛家，为什么溧阳老宅和长安府上仆役差了这么多？”以前整个洛府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三十个。这里光是准备安置在姑娘院子里的就有十七八。
洛静婉默了默，纤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须臾后，蔚为讥讽地说道：“因为这里是丞相府，我阿爹可是建国有功的当朝丞相，丞相的吃穿用度自然不是我们这些乡野愚民可以比的。”
看洛静婉眼里暗潮汹涌的波光，烟渺觉得自己大概说错话了。
烟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仔细地想了想，转移话题，“姑娘猜猜我们的新院子会是什么样？”
顿时，洛静婉的目色更冷凝了，语气无奈地唤：“烟渺。”
烟渺：“嗯？”
“你觉不觉得你的话太多？”
烟渺委屈巴巴地捂上了嘴。八年前，溧阳的老夫人，也就是洛静婉的祖母，可不就是看上她话多才选她做洛静婉侍女的。洛静婉当初也像不能容忍其他人一样不能容忍她，甚至因为她喋喋不休地犯过病。但是，老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诫洛静婉，“我知道我们婉婉不想治病，想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怀念母亲，但是婉婉，你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替你的阿娘和弟弟活着，所以，你要说话，要学礼仪，要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让你知道什么样才是活着。”然后，洛静婉才慢慢地接纳了她。
到现在，只要她不说一些违背洛静婉规矩的话，洛静婉就会在有限的耐性内尽量地容忍她。
她们没多久便走到丞相府的东北角，一处叫宁园的地方。
“二姑娘到了。”给她们指路的老妇笑容可掬地说。
洛静婉顺着圆拱形的门洞不偏不倚地定睛望过去。一条被青绿苍郁的翠竹掩映的鹅卵石小路浮现眼前，小路两边开着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小花绽开笑靥，一路袅袅婷婷地邀请着她们往更深处去。穿过小竹林，便是一条清澈的水涧，水涧里面游动着七八条红白的锦鲤，锦鲤或上或下，偶尔吐出两个晶莹的泡泡。在水涧之上是一座宽直的小桥，小桥直通一棵主杆笔直、旁枝斜生的杏花树。杏花树上粉蕊盛开，花团锦簇。杏花树下石桌矮凳，棋盘纵横。
围绕着杏花树是三间丹楹刻桷的琼宇，主屋最大，左右设有耳室，两边次之。
洛静婉想起了一些，她阿爹追随陛下起事前，一家三口蛰居在方寸之地的快乐时光。那个时候，他们整个宅子也不过这个院落大小，阿爹推翻了前院和中堂，也建了这样的树林和流水。那个时候，阿娘还在……
洛静婉心口一阵揪痛，老妇又道：“这整座院子坐北朝南，是府中日光最盛之地，距离家主的默园又近，是家主特地修整来供二姑娘居住的。家主常说，这个家一直在等二姑娘回来。”
老妇的语调极其的欢愉。然而，她越说洛静婉的脸色越难看，直到她说完，洛静婉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滚——”
烟渺立马察觉到洛静婉的不对，跑上去抱住她。
“姑娘，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慢慢地呼吸，慢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