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出好戏
苏寒节的父亲，即苏袖罗的祖父苏昀，原是小农出生，苦读多年中了个探花，授予编修一职。后因勤奋劳碌，多干实事，经几番提拔升任为从一品平章政事，算得上是个口碑载道的好官。
苏昀无心纳妾，唯有一个正妻原配是名将傅靑的嫡女，两人十分恩爱，并生下了儿子苏寒节和女儿苏蓉蓉。可惜天不假年，原配患病早逝，苏昀便又娶了傅靑的二女儿作续弦，即现在苏府的老夫人。
这位苏老夫人是个最稳重持中的，嫁给苏昀以后只管安心相夫教子，虽身无所出，但于苏府上下都颇有分量。
再后来，苏昀因劳累过度去世，苏老夫人情凄意切，加之苏寒节业已成婚，她也就渐渐不再料理府中事宜，落得清闲。
至于这个苏寒节，比起他爹就差远了，靠着家族的荣光封了个从二品参知政事，空有满腔抱负，却又因性格迂腐、不通转圜之道，所以一直未得升迁。
“四妹妹，随我来。”
自苏昀一辈传承下来的这座府邸是典型的园林建筑风格，各屋面墙体均饰双色拼接琉璃，彩画雕璧，且独独造了一所内花园，假山环湖相互映衬，台榭建筑，小桥流水，幽幽花香伴着鸟语欢声，可谓巧夺天工。
苏袖罗随着跨了三扇门，又经过曲折漫长的红砖甬道，便到了苏老夫人所住的纳祥院，屋前的小丫鬟规规矩矩地掀帘通传，轻言细语地唤了声：“四小姐，快请进吧，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人一同进了屋，只见四周封漆玻璃的彩花壁灯，花鸟鱼兽的挂画，正对面一扇座雕鹕木染牙山水亭台座屏风前，黄花梨玫瑰椅上倚着的，正是朱颜鹤发的苏老夫人傅氏。
萸莲和灵香哪儿见过这金碧辉煌的好去处，更不必说还有满屋子的贵人主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反倒是苏袖罗这本该最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点慌乱的样子也没有，有礼有节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下，莞尔一笑道：“袖罗问祖母安，问母亲及各位婶婶安。”
苏老夫人戴着白狐狸毛围脖，身着茶色鹤鹿同春纹样方领对襟短袄，内里是暗绿织金纱云肩翔凤衫，手里捧着个纯铜沉檀香炉，见苏袖罗仪态周到，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抬手道：“来，到祖母这儿来。”
苏袖罗心头温热，迈着步子走到跟前，苏老夫人上下端详着她，温和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苏绣罗顿时红了眼眶。
前世她与这位老祖宗并没有太多交集，如今见面，却反而多了些亲热。
苏瑶也跟着行了个礼：“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好，起来吧。”
正此时，一个模样娇贵，穿秋月白刺绣马面长衫，首饰华丽的妇人站起身，左右打量一番苏袖罗，笑盈盈地说：“老夫人，这可真是个漂亮的好孩子，礼数也周到，真是叫人喜欢得紧，大姐，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大夫人顾氏望着三夫人柳氏，皮笑肉不笑地搭话：“这个自然，我早就嘱咐过瑶儿，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表率，教好他们规矩体面。如今啊各房儿女都出落得标志伶俐，总算是没有辜负老夫人的期盼。”
老夫人提点般拍了拍苏袖罗的手，递了个和善的眼神，道：“袖罗，去你母亲那儿吧，同她说说话。”
苏袖罗顺从地点点头：“是，祖母。”转而走到顾氏跟前，又道了声“母亲”。
大夫人顿时热情洋溢，一下拉住苏袖罗的手，道，“快让我仔细瞧瞧，这身段，这气色，真不愧是咱们苏府的姑娘，跟外头的就是不一样。”
苏袖罗心中暗暗嘲讽，这顾氏果真一点没变，变脸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及。这一年多来若不是她授意克扣了自己的生活费，叫住持以为自己被苏府遗弃，也不至于百般刁难至那种地步。
不过明面上，苏袖罗还是笑逐颜开地附和道：“是，多谢母亲关心。”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冲一旁的仆从道：“周妈妈，还不快把我新做的那件北极狐绒的披肩拿来给四小姐穿上，如今入了秋，可要仔细着凉。”
周妈妈忙答：“是，大夫人。”
“袖罗啊，如今回了自己家，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瑶儿，你也要多带着妹妹熟悉熟悉环境，别叫她不自在知道嘛。”
苏瑶躬下身，妥帖笑语：“母亲，你放心，我一见四妹妹便觉得欢喜，我们十分投缘呢。”
苏袖罗冷眼瞧着母女俩唱双簧，心里只觉得滑稽。
这满屋子的女人，大夫人顾氏最是心机深沉，二夫人沈氏丫鬟上位没什么分量，三夫人柳氏出生倒也尊贵，只是机敏不足，事事都被大夫人压一头，两人也已争斗多年。至于自己的母亲，四夫人于氏，性情懦弱宽厚，又缠绵病榻多年，最易欺压。五夫人刘氏难产早亡，六夫人孟氏则是罪臣之女，平日极少出来走动，最擅韬光养晦。
偌大的苏府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实际却是暗流涌动，频起波澜。
苏袖罗瞥向苏瑶，露出一个纯真而俏皮的笑容，道：“大姐姐和善温柔，袖罗很愿向姐姐讨教问询。”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大夫人回过头，指了一个长相温婉的丫鬟，“这袖罗刚刚回府，许多事难免生疏，我手底下的殊儿是最细致周到的，就随你一同回去伺候，也好多个人照顾你。”
殊儿……
苏袖罗眼底掠过一丝杀意，很快便被掩饰了过去。
这就是顾氏和苏瑶安插的眼线，可叹自己还一直以为她忠心耿耿，竟不知这奴才背后做了多少坑害主子的恶事。
“袖罗多谢母亲。”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都是应该的，”顾氏大大方方地为苏袖罗裹上那件披肩，“真合适。”
苏瑶迎上前捧场道：“这可是母亲数月前就托停云斋备下的好料子，还是院里最好的绣娘赶制出来的，真真衬得上四妹妹，连姐姐我看了，都想讨一件穿呢。”
大夫人打趣道：“你这孩子，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要与你妹妹争嘛。”话语间并无一丝责备之意。
苏瑶嘴角微微上扬：“我这当姐姐的，怎么会与妹妹争呢，只是看母亲上心，所以有些吃醋罢了。”
老夫人站起身，似乎不愿再参与这出戏：“好了，好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先回去吧。袖罗啊，等你父亲下了朝，你再去同他请个安吧。”
苏袖罗自是听从：“好的，祖母。”
大夫人顺势道：“袖罗，你就先回房去吧，我还有事情要料理，等你父亲回来，我带你一道去见。”
“是，母亲。”
顾氏向老夫人告了辞，便先退了出去，紧接着几位女眷也就跟着一同离开了。
临走前，苏袖罗又向着老夫人的背影行了个礼，缓声说：“祖母可用盐汤熬煮薏苡仁服下，对腿部痹症有奇效，这是清坊寺一位老尼姑教给孙女的偏方，十分灵验。”
老夫人霎时停住脚步，回过头又瞧了瞧苏袖罗，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