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重逢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狭小的寮房内都是通铺，可容纳八个比丘尼同睡。
苏袖罗就睡在靠墙根的偏僻位置，在雨声和呼噜声的掩盖下捂着嘴抽泣。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每当闭上双眼，她的脑子里就不断回荡着前世的记忆，尤其是在床上挣扎五六个时辰产下死婴的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一遍又一遍袭来，屡屡将她击溃。
苏袖罗不敢再睡，她生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黑白无常带走。
她很后怕，但除了怕，更多的还是恨。
那个薄情寡义的丈夫，那个笑里藏刀的长姐，还有苏府上下曾经欺凌算计过她的每一个人，想着他们还在京城荣华富贵逍遥快活，她就恨不能立刻斩下他们的头颅祭奠自己死去的孩儿。
苏袖罗无声地啜泣了很久，底下的枕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真的很想放肆地哭一场，很想把心中的愤懑大声喊出来，可是她不能惊动旁人，她必须隐忍。
直到心绪终于渐渐平复，苏袖罗缓缓地坐起身，望着窗外朦胧的夜幕，她的泪痕凝在脸颊上，眼神已是异常坚定。
苏瑶、白锦卿，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欢愉吧，你们欠我的，哪怕一丝一毫，我都会尽数讨要回来！
苏袖罗深吸一口气，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缜密的计划。
没关系，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小雨下了一整夜，黎明时分，雨过天晴，大地又明亮起来。
那住持一是得了好处，二是害怕苏袖罗真的回府以后告自己的状，所以便没再刻意刁难，并且真的只安排她做了最轻松的洒扫工作。
趁着住持态度有所好转，苏袖罗便趁机求她放自己下山半日去买些东西。
寺庙采买油水多，同时也为了便于管理，若是尼姑们平日里缺点什么，都会由专人负责统计买入，再按需分配，所以苏袖罗她们这种小尼姑是很少有机会下山的。
许是心情好，住持竟然答应了，但只准她下山一个时辰。
于是苏袖罗便跟随采买的一同出了寺。
到了市集，苏袖罗问：“我想自己去逛逛可以吗？”
“好吧，不过不能走远，一刻钟以后你回这儿来找我。”
“好的。”
采买的尼姑其实也不喜欢带着这个拖油瓶，免得她发现自己低价买高价出的花招。
苏袖罗转头就出了市集，这清坊寺是在泸城罗浮山上，前世她一断奶便上了山，直到回府前都再没出去过，好在后来成婚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回泸城住宿玩耍了几日，所以这里的城市布局，她还是较为熟悉的。
按照之前的印象，苏袖罗先是进了趟当铺，而后又找到了一间拐角处的小药铺，这里靠近城郊，所以鲜有人至，平日里三五天也来不了一个客人。
苏袖罗说：“掌柜的，我想买药。”
掌柜的正摆弄着算盘珠子打发时间，听到说话声转头瞥了一眼，见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尼姑，觉得新鲜，便笑嘻嘻地道：“阿弥陀佛，小师傅想买点什么啊？”
苏袖罗慢慢地道：“寺里有人不慎摔伤了，想买些铃兰活血化瘀。”
掌柜的一怔：“铃兰？这玩意儿要是服用不当可是会中毒的，你们可有经验？”
苏袖罗娓娓道来：“内服煎汤，一至三钱，研粉冲服二分；外用，煎水洗或烧灰研粉调敷，可对？”
掌柜的顿时露出赞许的目光，没看出这小尼姑还挺专业的嘛。
“你买多少？”
“一两，劳你帮我研成粉吧。”
掌柜的从药匣中取出药材，称了斤数，研细了包好递给苏袖罗。
“十六钱。”
苏袖罗从衣襟中掏出十六个铜板：“多谢。”
这钱是她将金丝楠木簪子上的流苏玉珠偷偷拽了，方才到当铺换的，因怕多了不便保管，所以只当了五百文。
“得嘞，慢走，有需要再来啊小师傅。”
事情办完以后，苏袖罗就提前知会采买尼姑，自己先行返程了。
她悄声回到寮房，将自己的一件旧衣裳放进木盆中，抱着木盆又回到了之前的草垛，把藏好的袈裟取了出来。
几件袈裟经过一夜的雨淋已经湿透了，不过倒正合她的意。
苏袖罗将自己的旧衣裳拿出来，把袈裟和铃兰粉一同放进木盆里，装满水泡上，再重新放回草垛里藏起来，然后坐在河畔假模假样地洗起自己的衣裳来。
路过的尼姑瞧了她，便问：“你怎么又在这儿洗衣服？住持不是免了你洗衣服了嘛。”
苏袖罗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洗的是自己的。”
半个时辰以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袖罗便将木盆里的水倒掉拧干，然后把自己的衣裳放在了最顶上，又往下游那处禅房走去。
今儿个倒巧，白凛征正在屋前舞剑，两人的目光一下就对上了。
他收了剑立在日色下，身如玉树，相貌堂堂。浓眉下一双瑞凤眼，光流而不动，眼尾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英挺的鼻梁，桃红色的唇瓣，将那少年英气衬得淋漓尽致。
以前苏袖罗一心只扑在白锦卿身上，却没发现，原来白凛征竟更俊美些。只是因为他总是显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姿态，所以容易使人先入为主，产生嫌恶之感。
白凛征的嘴唇微微发颤，看向苏袖罗的眼神中夹杂着彻骨的寒意，他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就与她相熟。
他们的确是故人，可是这一世，他们才初次相遇。
苏袖罗自然察觉出了白凛征的不对劲，她谨慎地停住了脚步，稚声稚气地问：“你是谁？”
白凛征饶有兴致地看向她，反问道：“你又是谁？”语气异常冰冷。
苏袖罗顿时没了主意，她不明白，白凛征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她有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但很快便自我否定了。
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两个重生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