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科幻小说 > 赛博朋克:扮演法则 > 第32章 红色年代:踏入乌托邦吧

第32章 红色年代:踏入乌托邦吧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这么一想我们的结局可真是讽刺。

    他露出了微笑,偷偷转过脸瞥我,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柔顺愉快,带着孩子似的撒娇意味,在与我四目相接前又躲闪着移开视线,仿佛压根不在乎一般把头撇向一边。他长长的马尾辫被轻微的动作拖动,在肩侧蜿蜒逶迤下去,耳洞上的碧玉坠饰则在阳光中闪闪发亮,我瞄见他留给我的半边脸上挂着健康自然的红晕,还有悄悄扬起的嘴角,他并没有掩饰全部。就是这样一个笑容,似乎就已经足够我付出所有来交换了,我想,不管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当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依旧愿意陪伴在他身边。

    记得有次参加典礼,我装扮好自己,戴上耳坠,梳理头发,临行前我和他肩并肩坐着,进行我们之间独有的谈话。

    我指着自己的脸,笑盈盈地问他:“好吧,看看我,现在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应该不太糟糕吧,我好久没打扮得这么隆重了。”

    “一定要说嘛……”他用双手捂住脸,看起来十分为难,交叠的脚踝却在暗处惬意地晃荡,也许他在思索怎么讲一个好玩的笑话给我听,我耐心地等待着。

    他突然抬起头,手指轻轻摩擦了一下我的脸颊,一秒钟,他的指腹很快便顺着下颔滑落,然后他郑重严肃地凝视我,坚定的神色向我告知他的态度非常认真,一副口述神圣誓言的架势:“在我看来,没有人比你更好了,普拉提,事实上,我会把你比作吸烟明星。”

    “吸烟明星?为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害羞地挪开目光,我听见他低声呢喃着:“我想看到你登上月球,就像那个神父说的。你光彩夺目,阿喀,简直就是来自月球的明星,他们都不配和你相提并论……”

    我明白了,在他心里我始终值得最好的,任何人都比不上,这就是我的弟弟对我的看法。

    我回忆起仅剩的关于他的过去,都曾像这样笼罩着朦胧美好的光晕。我们在广阔无垠的草地上狂奔,和美洲豹一起追逐逃窜的白尾鹿,在冷杉与松树构建的森林中用吹箭筒打猎,4000英尺以上的危地马拉远离了极端炎热的天气,丛林深处的枝叶总是泛着寒冷的绿意,像是绿松石的结晶。当金刚鹦鹉如烈焰般鲜红的羽翼掠过低垂的夜幕,为我们的双眸带来黎明璀璨的光辉,万物生灵就将在这片土地演绎它们的故事。

    我怀念那样的日子,只要仰头就能眺望太阳。我们去放牧,去戏水,阿马蒂特兰湖是高地马拉最美丽的蓝宝石,光滑的湖面在阳光下闪耀,总是绚烂得叫我不忍转移目光。还有山坡上成群的绵羊和山羊,它们宛如落到地面的云朵,在大片的绿色海洋中缓缓浮动。我、阿姆,那时我是如此坚信我们是丛林与山峦的孩子,是太阳的后裔,是被庇护的猎人,我们无忧无虑,终日投身于快乐的劳作。

    “普拉提!快来!”

    恍惚中,我看到他站在阳光里,踮着脚朝我招手,背后是随着微风起伏的草原,他的脸上洋溢着大大的微笑,全身都像在发光似的灼热刺眼,好似一旦靠近就会将我燃烧殆尽。

    我想该高兴于再次见到他熟悉的面庞,我该毫不犹豫地去握住他递过来的指尖。就像每次我们嬉闹玩耍那样,他也许会施展一个我们彼此都喜爱的恶作剧——他先往我的肘窝处轻轻一撞,将我撞倒在地,然后我抱着他的脖颈死死不松手,角斗比拼我们的力量,最终结果总是谁也没赢,我们像两朵纠缠不清的云团一样在山坡上打滚,直到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腰布的羽毛缀饰上沾满草屑,再看着对方出糗的样子哈哈大笑。

    “阿喀,你在傻站着等什么呢?快来我这吧!我们去打猎!”

    我静静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往昔的岁月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放映,仿佛种种情绪也伴随画面的流逝慢慢堆叠,

    “来我这吧。我一直很想你啊,普拉提。”

    我默默低下头,抿紧嘴唇,不去看他。他光洁饱满的面容使我感受到无法形容的悲恸,心脏犹如被幽灵攥住了般一片冰冷,连带着面部表情也呈现出一种剧烈疼痛后的麻木。

    “来吧,只要握住我的手就好了。别摆出这副姿态呀。”

    哀伤在我垂落的眼睫下涌动,他的话语是那么动听,但我不看他,我低着头一眼都不瞧他。

    “我很思念你,普拉提,我想告诉你……我爱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攒足力气才能堪堪压制的痛苦在我皮肤上凸出的青筋血管内流淌,我却再也忍不住我浓厚的凄怆与愧疚,脸庞轮廓逐渐扭曲成纠结的线条。

    他注视着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慢慢放下了伸过来的手,表情悲伤又懊丧:“对不起,普拉提,对不起。”

    泪水夺眶而出,我弓起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哭啊,普拉提,你怎么……”眼前的阿姆一点点和卡西姆的身影重叠,我使劲用袖子擦拭脸颊,可泪水依然源源不断往下淌,仿佛永无止境般。细微的啜泣声和千足虫爬过的窸窣响动被潺潺溪水揉乱成碎落的回音,卡西姆焦急地看向我,他对这样的局面手足无措,也不知晓我突然哭泣的原因,只好呆呆地望着我不停颤抖的影子。

    我捏紧了他的手指,语无伦次地恳求他:“我们走吧,走吧,阿姆,卡西姆,去大门后面,我不会再犹豫不决了。”

    貌似是接触到从我脸上传来的濡湿感,又或者是由于我脱口而出的称呼,他双眼猛地瞪大,瑟缩地抽开了缔结我们联系的指尖。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倒退了一步,他的神情仓皇扭曲,好像下一瞬就要拔腿逃跑似的。

    他诘问我:“你在说些什么?阿姆……你发现了?你在愚弄我吗,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还陪我演了这么久!”

    “不,不我没有,”我摇着头,擦干眼角的泪水,他反常的举动让我的悲伤演变为恼怒的困惑,任谁忽然被冠上根本没做过的罪名都会感到冒犯的不快,我也一样,“我不会探究你的隐私,也没有愚弄人的兴趣,你恐怕误会了,我甚至不懂你指的是什么。我只是,刚刚看到你向我伸手,想起了一个人,你们可真像,我……我差点把你认错了,抱歉。”

    “这样啊……”他沉默了。

    卡西姆俯过身,不知为何,我竟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失望,他抬手替我抚平皱巴巴的袖口,机械地把松垮的绳结再度系紧,没等我开口,他就拉住我的手腕大步踏入了拱门内。

    一个奇异的乌托邦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和我预想的不同,门后的景象不能再正常了。我们置身于山谷的间隙中,青翠欲滴的草地描绘出生机勃勃的画卷,旭日高悬头顶,白光略微有些刺眼,卡西姆伸长胳膊遮挡光线,手指修长的影子在侧脸低斜,像切割均匀的几何图案。他在计算时间——奇妙的念头在我头脑里跳跃,我掏出背包内的指南针和便携式钟表,惊讶地发现它们的指针都丧失了准确性,仿佛被古怪的力量影响着转动个没完。

    “是黑草的作用,它改变了磁场,”卡西姆回过头冲我叹了口气,“不要被你看到的事物欺骗了,这些草,这些植物,很早以前就枯萎了,你亲眼目睹的仅仅是伪装出来的幻象。”

    广阔的湛蓝天穹划过鹰的翅膀,河流同天空般纯净,一条曲折迂回的碎石小路通向不远处笼罩了整个山坡的丛林,生灵的喧闹笑语由风声捎至耳畔。沿天际线望去,火山形成的高大山脉绵延起伏,留在视线里的只是些隐隐绰绰的浅色线条,缭绕着灰白的雾气,但我知道这里会有世上最鲜明的人造落日,它将和我头上的太阳一样灿烂,即使我才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已经开始喜爱这了。

    这一切怎么会是虚假的?

    卡西姆走过来,温热的掌心缓缓覆盖了我的眼睑,对于我的质疑他并不在意,不过解释清楚貌似会致使他产生相当大的情绪波动,这也许等于再次揭开他的伤疤,我思考着——所以他选择直接用行动向我揭示世界真相。

    原本明亮富有生气的原野像打碎的玻璃镜子,开裂出狰狞的沟壑,内在冒出的汩汩油脂污垢浸染了清新的绿色,每一根草都蜕变为死寂的漆黑,在我惊愕的视野中,缤纷色彩只余下寂寥的黑白。

    生命呢?那些灵动的生命还存在吗?我将目光聚焦于纵横交错的路径,聚焦于阴森诡异的树林,我什么也没听到,连风的呼喊都熄灭了,一种凝重、庄严、混沌的气息自木棉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下散发,像剑似的直刺入我窥探的视线。

    “呃——”我急忙垂下头,却摆脱不了脑袋里针扎般的疼痛。

    卡西姆见状赶紧撤掉了他的手,扶着我肩膀担忧地询问:“你还好吗?我忘了提醒你不能太长时间把目光停留在森林里,那逗留着很强的怨念,它会摧毁你的理智。”

    不能更好了,势不可挡的负面情绪在我大脑中翻腾,我眼前又闪回起我努力清除出记忆的画面,蔓延的鲜血、铺满残肢的枯叶堆,以及像破布娃娃一样四肢平摊的阿姆,这些东西使我怒火高涨,我表现得像只发狂的怪物,等我回过神控制住我的回忆时,卡西姆已经被我压在身下拽着衣领了,我的双手正钳制住他的脖子,缓慢收紧……

    “天哪!”

    我慌忙收手起身,心脏跳得飞快,差一点我就要杀死他了,他为什么不反抗?卡西姆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我惊恐地观察到他的面具凹下去一小块,而他的脖颈处仍残留青肿的痕迹,这是我造成的,但我本人却一无所知,我爆发的攻击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不是故意的,卡西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行为了,这几乎是刹那间就发生了。你应该还手的。”

    卡西姆摸了摸脖子,假装没有遭受疼痛般无所谓地回答道:“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

    在忍痛方面他没有泄露马脚,但我凭感觉就知道那铁定很难受,任何生物被掌握了命脉都会下意识地强烈反抗,可刚才他就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手掌中,摊开的身躯毫无抵抗的意思,愤怒是不存在的,我甚至觉得藏在他飘动的几缕黑发后,那双沉默的眼睛是以决然而哀戚的姿态注视着我的。

    “我差点杀了你。”

    “不会的,”他目光平和地看着我,语调里带着我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笃信,“我相信你,你会在最后清醒的,我相信你不会杀死我,更何况,你暂时也没有能力真正意义上消灭我。”

    他的话就像他不是常理上的人类似的,不是可以在物质层面伤害的存在,就像……他已经死去了,所以无法堕入更黑暗的深渊了。如我一般,如胡纳赫普的怨恨,游走于阴阳两界,同时也不被世界接纳,尽管身体仍旧在行走,灵魂却是空荡荡的,遗失了属于自己重要的东西。

    我们都是这般存在着,这或许就是命运将我们带入相同境地的缘由,纵然明白无法挽回早已逝去的过往,还是会想要抓住什么来作为溺水者的救命稻草。我是本可以轻轻松松的人,但正因为没有发自内心认可的责任可以背负,我的价值变得像羽毛一样轻飘;他是背负着沉重回忆一步步向前的人,是与我抱有截然相反的目的却不可避免殊途同归的同伴。虽然都被内心裂缝渗出的水滴浸透,不明就里面对这陌生的世界的我,和知晓过去一切的他相比,居然意外的轻松些。他疲惫到完全把自己交付给我的模样,甚至让我生出了一丝怜悯。

    此刻,我意识到了命运的宽容,它取走了什么,必然会回馈同等重量的报酬。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