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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红色年代:胡纳赫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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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他们用铁丝网把洞顶的岩石罩了一层,防止掉落,”卡西姆看我迟迟不肯动,以为我心生退意,“年久失修的情况下,可能会有破裂的缺口,导致小石子砸下来,但大体上没什么威胁性。”

    “这个高度,就算是小石子砸落,恐怕也会受伤吧。”我喃喃着,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穹顶——纵然我看不见任何具体的东西。恐惧的阴霾紧紧笼罩着我的心灵,我迫切地想要搞清楚铁链的用处,它们密集地悬挂在这片区域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仰头看了好一会,脖颈都有点发酸,洞穴内潮湿沉闷,氧气稀薄,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流入肺部,我止不住地战栗。这种感觉极其怪异,我想走开却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被迫继续保持仰头的姿势,视线的聚焦也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甚至能隐隐看出黑暗中盘绕的雄伟轮廓。

    十公斤的铁链重量是我勉力去推才能轻轻晃动的,眼下却在这未知的阴影中大幅度地前后摇摆,尖叫着挤出嘶哑的哀鸣。我开始站不稳身体,血管在我的胳膊和小腿上凸现出来,我拼尽全力对抗那股冻僵我活动能力的冷气,但我表现出的状态仍旧是伫立在此地,纹丝不动。

    那是张不断有水滴流下来的青灰色面孔,没有鼻子,没有五官,两只眼睛没有眼珠,只能看见黑洞洞的窟窿,它的脖子延伸拉长,巨大的脸穿过穹顶的钟乳石逐渐靠向我。

    它浑身缀满我曾在卡西姆面具上看到过的铜铃挂饰,在静谧的黑暗深处,铜铃互相碰撞摩擦的响声像某种远古文明举行祭礼的仪式,空气里漂浮的尘埃旋转在探照灯熹微的光束中,但很快就被黑色的深渊吞噬——我的视野只剩它那通往混沌无垠的眼眶。

    “请……卡玛佐兹(camazotz)……苏茨(sutz&39;)……巴西斯(b&39;ahis)……希巴兰克(xbalanque)……”

    宏大的低语席卷了洞穴的每个角落,那张脸贴得愈发近了,我几乎能感受到萦绕在它周边的死亡气息,阴冷而晦暗。

    一只手抢在它的脸贴上我的鼻尖前挡住了我:“离他远点!”

    卡西姆举着枪,脸上不停冒汗,显然面对这样恐怖的存在他也倍感压力,但他还是义无反顾挡在我身前,遮住我的视线。脱离了那张脸的凝视,我瞬间清醒多了,大口喘着气背过身去。

    卡西姆低垂头颅,开口道:“伟大不朽的英雄双生子胡纳赫普,我对您诉说,普拉提并不具备讨伐死亡蝙蝠的威能,我们忠诚于您,但作为凡人是无法忤逆神的。如今我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只想重新回归天之心-地之心仁慈的怀抱。”

    一些黑色圆圈从巨脸上缓缓浮现,我侧身时惊讶地瞥见它的头原来悬浮在空中的,和断裂的脖颈间隔着短短的缝隙,仿佛有人沿着它的咽喉直接从左划到右,让剑锋把脆弱的皮肤撕碎。我似乎能瞧见狞狰的伤口喷出血液的画面,它们像瀑布一般涌出,猩红的色彩还冒着热气……

    神的血是红色的吗?它颈项连接处暗旧的伤痕向我说明了一切。

    那张脸沉默地俯视着我们,空荡荡的眼眶内流淌出漆黑的泪水,无声控诉中参杂着柔顺的哀伤。如果说刚才的它盈满神不可触犯的威严与近乎失控的仇恨,令我颤抖不已,那么现在我的心底就只留下复杂的歉意。

    “希巴兰克……伊茨因(itz&39;in)……”

    “感谢您的恩赐。”卡西姆神色崇敬地道谢,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继续往前走,那张脸注视着我们走远,慢慢缩回了它的头颅。

    默然的氛围投射着我们交缠的思绪,他的手指深陷进我的皮肤,好似稍微松开我就会在他眼皮底下蒸发一样惶恐,我猜不准他的心思,他留给我的也只有一个大步迈进深邃甬道的背影,坚定不移的态度几乎等于某种充斥着敌意的冷酷了。

    我提出疑问,口气很温和:“你没有话想对我解释吗?”

    他仍然不肯回头看我,背对着我加快了步子,抓我的力度都染上了焦躁的粗暴。我们穿梭在洞穴内,像火车行驶过隧道般疾速,那种晃动的不安让我头晕目眩,与之相对的是他手掌传递的灼热温度,正随着他的情绪一点点演变成疼痛。

    “卡西姆,”我平静地喊他名字,“你知道,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的,假如你不说,我们间的隔阂就会加深……我想你不希望看到我不信任的场面吧,这个地底世界只有我们两人,我的同伴无非也就是你一个,除了你之外我还能相信谁呢。”

    他停下了步伐,好像终于受不了这些话了似的猛地回头,把脸转过来看向我。他用极慢极慢的语速吃力地说道:“原因就出在这……”他闭上眼缓了缓,疲倦的情感张开灰白色的羽翼遮掩着他的脸庞,即使他还戴着牢固的面具,焦虑依旧尖刻地透出来,淹没了我们所处的空间,“我才意识到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能力应付这些,你不该下来的,是我的错,我太心急了。看到胡纳赫普大人都变成了这样,我简直想不出我们的结局了。”

    “能糟糕到哪里去?总比浑浑噩噩活着要好。”

    “你不明白,我们总是反复走上同一条道路,踏入同一条河流,普拉提,我真想看见你记起一切时的表情,但有时我宁愿就这样忘记,不管我怎么做,你也不再是你。而我亦是如此。”

    他眼眉下压,双眸躲闪着撇向角落:“你还有机会,普拉提,只要你说你不想继续走下去了,我们就在这暂停,返回地表。”

    “那你呢?”我问他。

    “我会独自一人去取回属于你的东西。”

    我还沉浸在那种火车疾驰的眩晕里,说的话也断断续续起来:“我,我并不需要你这么做。我以为赛恩的投资是出于合作,到头来你就只是为了我一个人,你把个人情感参杂进了项目中,这是不明智的,你的感情会蒙蔽你。现在的我根本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卡西姆,我失去了……成长环境塑造的人格记忆,对于你来说,完全就是、就是陌生人而已。”

    他好像被戳中了痛处,抿紧嘴唇难过地看着我,抓握我手臂的那只手送了些力气,我趁机挣脱开他的束缚,不赞同地凝视着他。

    “我不在乎,我已经打定主意放弃我的全部来做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站在我身边……”他注视着我的双眼,从他眼底射出的目光冰冷决然,但我懂得藏在这张粗犷原始的面孔下,那属于他的挣扎扭曲的恳求,“我会选择祝福你,普拉提,祝福你走的道路比我顺畅。”

    他的眼瞳倒映着我们脚底的深蓝色河流,宛如凝聚了一个世界的温柔倒影。我逐渐反应过来他言语的深意,这个人,居然把他的信念寄托在我身上,祈愿般许诺下誓言。

    起初他妄图以丑恶恐惧的面目吓退我的软弱,最后却还是眷恋地凝望着过去的我,这使我感觉我的存在不过是亵渎他幻想的俗物,他宁静的眼神,垂落的眼睑,他的宽容大量,这些都叫我惶惶不安。我成为了我自己的替代品,他隐秘的忠诚并非效忠于我,而是归属于早已逝去的旧日。

    他怀念我,可我却从未在他的心灵中寻找到归宿。

    洞内的嗡鸣越发响亮,自穹顶之上洒落的水珠砸进地面的水洼里,滴答声扩散了无数倍,清晰得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我耳蜗中流淌。我感到有点缺氧,心情上的憋闷和身体的不适交织在一起,于是我开始扶着峭壁朝前走,无视卡西姆困惑的眼光。

    他站在那愣了几秒钟,神情由迷茫不解转变为“我就知道会落到这个境地”的凶狠狂怒,他大步追上我,敏锐的指尖扣住我的手腕。

    我看见他洁白的指甲在光线内闪闪发亮,这光芒刺痛了我。

    “你不能这样!不情愿的行动往往会花费许多时间,你还没做好准备的话就不该贸然前进!你这么做,等于不把你的性命当回事,因为赌气什么送掉姓名,那实在太愚蠢了!”他挽着我的胳膊凑近了些,竭力想要拉住我。他的怒火是涨潮的海水,我还没勇气面对那那难以隐忍的苦涩。

    我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即使我不去,你也依旧会独自探索洞穴对吗?”

    “……是的,但我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普拉提你知……”

    我对他微微笑了笑,心里堵着的情绪归于沉寂,一种伤感暗自发芽生长出来:“我知道。不是为了你,我本身也是有任务要完成的,怎么可能你说停下就停下。我没有谴责过你,卡西姆,我尊重你,我们曾经的关系想必是极好的,好到你情愿为我付出生命,又或者死亡原来就是你的目的……我只是必须提醒你,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了。你所做的事情,对我而言无济于事。”

    “我只想要你回来,我别无他法,”他指尖向左移动,去牵我的手,我轻轻甩开他,默默地摇头,“普拉提,不要这么看待我,我失去了一切。你不懂我看到你疏离陌生的态度时有多伤心,你以前从没这么对过我,命运降临在我们身上的启示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他坚持要去触碰我的手指,像亲密的兄弟一样和我握握手,来个拥抱。他的手掌很温暖,但我心里却涌起反胃的冲动,我下意识抽回了胳膊,不敢看他。

    “你的行为像个孩子,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预感没给我任何好方面的发展,我几乎认为你是来寻仇的,卡西姆,你不能总是一厢情愿,我的过去在警告我,你伤害了我。”我轻声说。

    他流泪了,泪水顺着他苍白的眼珠滚落下来,隐没在面具里。他伸手抓住我的前臂,好似溺水的人紧紧揪住水面唯一的浮萍,他把额头贴上去,埋下那张丑恶的牲畜面容,我感到我的一小部分皮肤洇染开湿润的水痕:“对不起,普拉提,你应该恨我的,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源自我的盲目自信,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这样,勘测队不会全员覆灭,我没想到祂们会跟过来,我甚至在那种时候还想着隐瞒你……”

    短暂的震惊击中了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遥远的记忆像要冲破枷锁闯出囚笼,它们在我的头脑里喊叫咆哮着,那是只差一点就能彻底触摸到的真相。

    “你想起来了?还有印象吗?普拉提!看着我!”

    我的瞳孔放空发散,眼中只有寂寥的白色:“谁?”

    他落寞地直起身,仿佛要挥手涤除荡净我记忆里永无止境的惨白,我被他直白的沮丧表现弄得有些羞愧,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是完全没必要的事,这不过是卡西姆自顾自的发泄方式,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必要为此负责,至少通往过往的门扉打开过一瞬,我能窥见那些璀璨夺目的宝藏——内里是汩汩流动的鲜血。

    说到底我没理由要去承担它们,根据卡西姆的话,我似乎才是受害者,如果拥抱过去就意味着我还得处理纠缠不清的感情问题,我也许会有很多仇人,他们踏着我的骨头披着我的血液在暗处窥伺,面对过去的我的愤怒,我绝对无法抑制报仇的欲望,就像卡西姆被怒火炙烤的心脏,火焰在他的喉咙里燃烧,以至于他吐出的言辞都是灼热的活蛇。

    我不想和他一样,这一切对我来说都过于繁琐,我腐朽的心灵连细微的往昔情绪都承担不起,一个习惯了平淡乏味的生活的人,是不可能一刹那接受那样猛烈的冲击的。真正至关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这很麻烦,非常麻烦,我需要解决很多事情,清点我的死敌名单,看看哪个家伙拿走了我的肠子,哪个拿走了我的脾脏,哪个又拿走了我的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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