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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梦:黑色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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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梓峰独自站在男孩的对岸,湍急曲折的河流横亘在他们之间,汹涌嘶鸣着奔腾而过。滔滔不绝的潮水泛滥着,像头饥饿发狂的野兽,拍打着岸边的泥块,舔舐着叶梓峰赤裸的双足。

    那对漆黑的眼眸一如既往忧郁地凝视着男孩,在一片忐忑不安的缄默里,男孩眺望的目光热切而倔强,可他与他相隔着一条激荡深邃的河流,无法接近,无法触碰,时间就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消磨,男孩永远在期盼着叶梓峰跨过来,或是让汹涌的潮水平息。

    但叶梓峰只是远远地栖立在河的对岸。

    “叶梓峰!”男孩殷殷地呼唤,吞没天空的巨浪涌上来,把叶梓峰单薄的身影模糊成一道若隐若显的雾气。

    梦如黑色的潮水退去,男孩睁开眼,愣愣地盯着屋顶横梁上移动的光斑。窗外传来明朗的笑语,他坐起来,看见叶梓峰白色的影子在庭院里奔跑,追逐一只飞舞在树叶间隙中的蝴蝶。

    这样的游戏男孩也常常参与其中,他能快速锁定蝴蝶的飞行轨迹,并在一定范围内推导出蝴蝶会逗留在哪个叶面。他的身影在叶梓峰前方远远地闪烁着,在绿茵覆盖的河岸轻捷地跃动,不时伸出指尖去触碰蝴蝶飘忽的羽翼,但往往都会在即将接触的刹那收手,放任受到恫吓的蝴蝶飞入灌木丛中,或是干脆驱赶到叶梓峰的身边,让它栖息在步履疲乏的人类的手臂上。

    隔着树篱,他们的视线相遇了,一阵风吹过,伫立于树下的人类揣着手,双臂落满了缤纷的花卉,蝴蝶混入那鲜艳的色彩中,一时竟分辨不出。

    叶梓峰垂下眼睑,苍白的面颊因蝴蝶熠熠的鳞翅而染开欣喜的红晕:“你看,它停在我身上了,我赢了哦。”

    “是的,你赢了,”男孩摊开手,佯装出沮丧的神情,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看来它很喜欢你,我追了半天都没能得到青睐呢。”

    “等等,我怀疑你刚刚在放水,”过了一会,衣衫浸满汗水的两人躺在草地上休息,叶梓峰半直起身在他耳旁悄悄耳语,他的呼吸像雏鸟颤动的心脏,扑在男孩的脸颊上,“我记得我给你安装的可是弹跳耐力顶尖的双腿,你不可能抓不住一只蝴蝶。”

    男孩透过睫毛觑了他一眼,然后心虚地低下头,躲避他调侃的目光:“我本来就对肢体控制还不太熟练,你误会了。”

    叶梓峰坚持地凝视着男孩,双臂撑住上半身,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还有话要从唇边滑落,但是男孩却调皮地滚到草坪的另一边,做了个鬼脸,显然是不愿意继续听叶梓峰揭穿这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叶梓峰只好妥协似的重新与他并肩躺下,惬意地欣赏蔚蓝的天空。

    轻风吹拂过枝头最娇艳的花蕊,耳畔是是树叶的窃窃私语和群鸟的啼鸣,湿润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身下的绿草搔痒着敏感的掌心和后背,像是有无数花蕾的种子在四肢上缓缓绽放,男孩深吸口气,甚至觉得吐息间都浸透了春日浓郁的芬芳。

    “真好啊。”叶梓峰说,他抬起胳膊,伸展手指把太阳拢在掌心里,金色的阳光透过指缝洒进他的瞳孔,将那深邃的双眸照得晶莹剔透。

    转过头,叶梓峰迎上男孩直勾勾的眼神,微微一愣,骤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孩子,你怎么把自己的脸搞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男孩惘然地看着他,面对叶梓峰善意的嘲笑有些心里发紧,慢慢的,他的面容上也升腾起模糊的红晕来“我,我怎么了?”

    他站起来,探到清澈的溪水边,下一秒,他看见了水中自己的倒影——零散的草屑挂在他的眉毛与头发上,泥土糊满了他的一侧脸,看起来狼狈又滑稽,似乎是方才打的那个滚造成的,男孩没有意识到清理的必要性,被叶梓峰抓住了机会作弄一番。

    男孩将脸置于冰凉的水里,使劲搓揉干净,他打定主意要忘记这出闹剧,不给叶梓峰追着不放的缘由。一回头,视线内的人类已经倚靠树干睡着了,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肩膀,闭合的眼睫上浮动着树叶的光斑,安静得如同抽离了灵魂的木偶,苍白的前额和破晓的曙光相比简直脆弱得令人怜惜,男孩感到心脏某个地方猛地刺痛起来,死亡的预兆好似挥散不去的阴霾沉甸甸包裹住他们美好的时光,使得欢乐也变得不再纯粹。

    在临近傍晚的黄昏,叶梓峰总是以同样的姿态静静坐在石屋的台阶上,他暗淡的影子向西方不断延伸拖长,眼睛遥望着漆黑蜿蜒的河水,暮色般沉寂的忧郁率先笼罩住他。世界都还沉浸在落日灼热的余晖里,他却先一步从短暂欢愉编织的迷雾中挣脱,自甘堕落进无止境的黑夜。

    男孩憎恶这种的平静接受,这时的叶梓峰仿佛压根就不在他身边,心神都离男孩极其遥远,梦里那条流淌的河流又一次截断了他们沟通的桥梁。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在夜晚彻底降临前,在白日的花草树木化为鬼影憧憧前,依偎着叶梓峰坐下来,专注地凝望男人的面庞,等待目光再次聚焦在真实的世界之中。

    在凄然的夜晚,风呜咽着掠过大地,叶梓峰牵着男孩小小的手,点燃角落的烛台,锁紧门窗,把白昼倦怠的喧嚣余音隔绝在外。他们在温馨的室内读一本童话书,男孩的手指从书脊抚到精美的封面,那上面的图案是一位左手拿着圆盾,右手拿着尾端是蛇头的权杖的人,他威风凛凛地坐在高大的王座上,像是在下达旨意。

    “于是阿哈乌问那两个外乡人: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想要什么东西作为交换的报酬呢?我们有很多金银财宝,有用美洲豹皮毛制成的柔顺斗篷,有美丽的绿玉珠、红珊瑚珠。我相信我们会在太阳神的见证下达成完美的交易,遵循规则是执行任何事物的第一准则,我们信奉以物换物的公正,也请你们考虑清楚再回答我。外乡人中较为莽撞大胆的小伙子站了出来,他毫不惧怕阿哈乌手中磨得锋利尖锐的矛,挺直了胸膛大声说道:尊敬的阿哈乌哟,我并不贪心,也不需要什么,我只想带走那个叫乌卡的女孩,这是我和她许诺下的约定。”

    “阿哈乌同意了吗?”男孩的眼睛注视着叶梓峰的双眸,凝神屏息,等待一个答案。

    叶梓峰沉思了须臾,倏地合上书,拍拍男孩的脑袋:“明天再讲好吗,我困了。”

    男孩央求他:“不可以再讲一段吗?”

    叶梓峰好笑地掰开他拽住自己衣角的手:“已经很晚了,我们可以明天再继续啊。人类睡眠不足是会猝死的,我必须去休息了。”

    他起身熄灭了房间的灯火,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男孩拼命瞪大眼睛,借着月光专注地凝睇他的脸。

    “叶梓峰,”男孩有点泄气,但还是忍不住挽留他,“那么再陪我一会,求你了,就唱唱那支你教我的歌吧。鸟儿在巢穴内安睡,风也歇息了,我看到花朵低垂着头颅坠入梦乡,可是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总让我产生独身一人的错觉,就好像被宁静的世界所抛弃了。我的,我的系统不停运转,如此吵闹,你又要离开,那么远的距离,像隔着条黑色的河……”

    他涨红了脸,断断续续的话语染上了一丝仿徨:“我这是怎么了?我感到,我感到……”

    很孤独。

    原本就要消失的身影停滞了,男孩听见叶梓峰越来越近的步伐,他走到他身旁,将双手放在男孩平摊的掌心,眼眸在月色里闪闪发光,倒映着男孩蜷缩的身体。他唱了起来,空灵的曲调悠扬地环绕在他们身畔,像是一双手掀起了夜晚漆黑厚重的帷幕,泄露出银色的幽谧乐章。

    朦胧的低声细语里,男孩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他的抚慰,仿佛这样就能掐断所有不安的思绪。他渐渐有了疲惫的状态,身躯下沉进流动着月色与音符的海洋,恍惚中,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平静地亲吻他的额头,如授予一个虔诚的祝福般。静默的黑夜,他们四肢交叠,在柔软的床铺上酣然入梦。男孩缩在叶梓峰的怀抱中,模糊地梦见一些破碎的记忆,当他还是一颗机械心脏时便在一直倾听的温和嗓音,透过血色的湿滑薄膜触碰的指尖,以及迫切想要睁眼的冲动。

    在伊甸园的日子,他不止一次梦见过叶梓峰坐在床头,轻柔地拨散他的短发,其实早就清醒过来的他选择紧闭双眼,在那样的爱抚下压抑内心隐隐作痛的怯懦。后来他也不止一次去回忆过这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慢慢明白人类之间的肢体接触为何是必要的一部分,聆听着对方匀称的呼吸,这是最好的安眠药剂……仿生人也会失眠吗?在拥有欲望以后,他学会了睡眠。叶梓峰说,睡眠就像短暂的死亡,满足人类逃避自身的欲望,那么醒来后不得不重新面对现实的落差又该如何缓解,他想不出来,只觉得那怅然若失的痛苦可以直接毁掉他。

    “是哪个零件生锈了吗?是哪个程序中毒了吗?是哪条电线焊歪了吗?”照明灯直射进男孩的瞳孔里,复杂精细的齿轮在眼睛表面的晶片后转动,一切安然无恙。

    自我检修没有问题,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梦里的潮水涌上来,叶梓峰拉着他踏上一艘独木舟,男孩下意识分辨出独木舟是用桃花心木和西班牙雪松制成的,坚韧耐久的材质能载人穿过一些湍急狭窄的河流,包括梦中的这条。他站在尖角上翘的舟头,缓缓划动双桨,沿着河岸行驶,深色的湖面荡漾起圈圈涟漪,宛如被搅乱的梦境泛起的褶皱。

    水流平息下来,男孩微微侧脸,看见叶梓峰慵懒倦怠地趴在舟尾,阖着眼,他的一只胳膊浸在冰凉的水中,脸上是孩子般纯真迷蒙的笑靥,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他不在这里,男孩很清楚,这只是梦境的一道投影,叶梓峰不在他的梦里,他只会出现在他的对岸。

    斜倾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洒在湖面上,再被探入水底的桨轻轻打散,碎落成满湖的梦幻泡影,瞧着有种隐约的不真实感。

    男孩凝望着远方黯淡的天际,他无声伫立的身影仿佛成了宇宙苍穹间唯一永恒的存在,向没有希望与终点的未来漂流下去。

    他还在等待那一天,在梦的开头相对而立的他们,怎么也呼唤不回的身影。他等待着,叶梓峰的船真正靠在他的岸上,他们会一起顺着流水漂泊,在独木舟上,他会向他伸出手,将所有遥远的思念倾吐,那一天会是离别的终结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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