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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旧梦:萌芽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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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醒来时,人造舌头如往常般分泌出一层类似唾沫的水凝胶,作为仿生人,他不需要刷牙,口腔内的沉淀物会被身体自动溶解掉,当他看着叶梓峰懒洋洋地跻拉着鞋走到洗手台洗漱,他渐渐理解了所谓的完美造物是什么意思——他的确摆脱了人类的生理限制。

    “社会中确实有很多不修边幅的人,他们不在意洗澡刷牙之类的事,哪怕身体产生了不舒适的污垢也不在乎,但显然我不是这种人,”叶梓峰含着满嘴泡沫嘟嘟囔囔着,“不过有时候也会心情不好什么也不想做,你懂吧……好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出了洗手间,拐角有一扇百叶门,推开后能看见几级通向地下室的木质阶梯。地下室里储备着大量的米面、豆制品、腊肉干货、罐头等食物,一些新鲜采摘蔬菜也会放在那,在用餐前叶梓峰会去地下室取出来一份。侧墙的窗户和铺贴在围护结构外墙面的防水层能很好地解决室内潮湿的问题,男孩也从来没有在地下室看见过老鼠昆虫,问起的时候叶梓峰总是刻意忽视环境的疑点,把这全部归功于他建造的房屋比较优秀。

    男孩在厨房烧水,他学什么都很快,但叶梓峰总是坚持自己做饭。清洗干净的菜叶还滴着水,在接触到锅底的那刻迸发出淡淡的香味,青涩的菜根在煸炒中变得柔软可口,猪油的油脂香夹杂在酱油里,浓郁的直冲鼻腔。

    “其实我是不需要进食的,”男孩说这这话的功夫,叶梓峰已经夹起了一筷子蔬菜放在他碗里,“但如果这是你的命令,我会去做。”

    “不,不是命令,”叶梓峰摇了摇头,他用筷子敲敲男孩的碗口,“先吃吧。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男孩听话地抬起手,动作机械地张口,蔬菜温热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脆嫩的根每一次咀嚼都带来极致的味蕾享受,刺激着口腔出现更多的水凝胶膜。甜、咸、鲜,高灵敏度和感应范围宽广的味觉传感器精准的把味道反馈出来,内置于传感器里的检测方案与脑内的分析系统结合,几乎是瞬间就明明白白总结出味道的来源和种种详细介绍。

    “人类味孔中的纤毛产生的一种细胞电信号,会聚在味觉神经上,然后传递到大脑,得知这就是甜味……是这样吗?”

    叶梓峰凑过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不是这些。这是算法和科学上的笼统概括,说你具体的感受,就只是,感受,排除你的各种分析系统。”

    “我不明白。”男孩想这么说。但他此时被另一种异样的情绪缝住了嘴,不愿打破叶梓峰脸上的期待,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那么,我会去尝试,男孩默默思索着。

    “……很甜?还有一点属于青菜的清爽。”他努力去描述,把分散的注意力从每秒上千条的信息里集中到当下,这感觉就像屏蔽了无数嘈杂又条理清晰的画外音,不知怎的,他感到自己的味蕾好似更敏感了,像是被人突然拽到了稳定的地面。

    叶梓峰坐回椅子上,一只手托着腮慢腾腾地往嘴里塞菜叶,看上去兴高采烈:“对,就是这样。我希望你能拥有自我想法,而不只是冷冰冰的分析,就像没有指令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迟早要学会自己规划自己生活的优先级。接受这些情绪吧,它们是心的证明。”

    “我还是不明白,”这下男孩是真的困惑了,“我是为你而生的,为什么你要执着于让我独立。事实上,我可以完美执行命令,你所嘱咐的事情我都会完成,感性并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不希望你是一台机器,”叶梓峰扭过头低声说,“我的私心。现在的你足够好了,是他们最需要的执行者,但就这么剥夺你人性的可能,对我来说无法容忍。”

    石屋前是一条流淌的溪水,沿着它走会来到一座庙宇,一个人类文明的遗迹——叶梓峰是这么说的。他们的食物来源除了庭院里的菜圃,还有溪流交汇口左边的玉米地,男孩没去过那里,叶梓峰严厉禁止他一个人去。

    “那很危险,总之,必须是我和你一块去,”叶梓峰伸出两根食指在嘴唇前交叉,比了个“禁止”的手势,“未知的存在会毫不留情地摧毁你。假如你看到相对的两座山上分别竖立着两座石碑,远离它们,尤其是在它们四面都被涂红的日子,就算你看见了火在不远处燃烧也别去管。”

    “可是森林大火不赶紧扑灭会……”

    叶梓峰打断了男孩的话:“祂们会去熄灭它的,这只是他们的习俗,一种仪式,放心吧。也不要伤害森林的动物,祂们相信埋在森林内的先祖会重生成这片土地的生灵,遗骸滋养万物,因而捕猎是大不敬的事。某种意义上,我们吃的蔬菜来源都要感谢那些先祖。”

    吃完早餐,男孩拉开菜园周围的栅栏,握着铁铲专心致志地松动土壤,按住藏在蔬菜间的野草根部,轻轻拔出来丢到一边。这块土地很肥沃,阳光充足,男孩的动作也熟练高效,这一切持续到猫咪闯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猫咪蹲在凸起的种植床旁,屁股下是堆叠的塑料席子和报纸,它们在叶梓峰建造完种植园后就被废弃了,作为以防万一的后手保留着。

    男孩踮起足尖想要上前一步,又强行止住了,他僵硬地抬手冲猫咪打招呼:“呃,你好。”

    猫咪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而去舔背部雪白的皮毛。过了一会,它站起身,敏捷灵巧的在菜田里穿梭,跃到男孩的裤腿边,高傲地昂着头,用柔软的身体磨蹭男孩的裤脚。

    男孩小心翼翼地伸手,从猫咪的后颈一路捋到尾椎,动作笨拙,猫咪的脊背拱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它轻轻叫起来,喉咙里滚落一串可爱的咕噜咕噜声。

    柔软、脆弱,仿佛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捏死的小生物,它在男孩的手掌下如此鲜活,鲜活到让男孩有些惶惑。他的瞳仁闪闪发光,脸颊被这样新鲜的体验刺激得绯红,连带着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名为喜爱的情绪像透明的泡泡在他心底晃悠悠地飘荡。

    蝴蝶在阳光中翩翩起舞,树叶随微风拂动,漫步在庭院远处的叶梓峰不知何时来到男孩身边。

    “我好像能理解人类养宠物的原因了。”男孩看着他,严峻地宣布,然后他咯咯笑了起来,扬起的唇角像朵缓缓绽开的蓓蕾,孩子式的欢乐洋溢在他的眼底,那是会对任何微小事物报以永不止息的热情与好奇的活力,求索每一样东西的意义,仿佛这个所谓的原因非常重要似的。

    拢在叶梓峰手腕的五指微微收紧,男孩拉着他向前走,猫咪甩着尾巴跟着他们。在枝叶摇曳的石榴树旁,男孩摘下枝头的石榴花,深红色的花色泽像极了玛瑙,羞怯的在他掌心舒展柔嫩的花瓣,晶莹的晨露顺着细长卷曲的纹路滑落。

    男孩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叶梓峰。看他肩上披散的黑发被清晨雾气晕湿,看他黝黑的眼瞳倒映着密林里一片温柔的阴影,猫咪蹲坐在他脚边,他盈盈笑着望向男孩,神色自若,恬静优雅,在那样温和的目光下,男孩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了,他屏住呼吸,甚至不愿意惊扰这一刻的宁静。

    在等待什么呢……好似无论男孩做什么都会安然接受一般的姿态,即使骤然降临的刹那激情总是狂热而轻率,也全部包容于心,带着一种如父如母的仁爱。

    一步、两步,距离拉近,男孩撩起叶梓峰松垂在肩前的一缕发辫,微微踮脚,将采来的石榴花簪上他右耳的发根。

    “很好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男孩心满意足地笑了,他仰着头,像在期待得到一句甜蜜的夸奖。

    于是叶梓峰也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和石榴花一样明艳。

    某个早晨,男孩起床后没有看到叶梓峰的身影。屋子寂然无声。

    蹚过浅浅的河水,穿过森林深处的荆棘和沼泽,男孩找到了叶梓峰。他的造物主正跪在一座倾圮荒废的庙宇里,面前是焚烧着羊皮纸和手抄本的火堆,火舌舔舐叶梓峰手中书页的一角,将上头的字迹吞噬。

    “你来了。”他扭过头,语气里没多少惊讶的意思。

    男孩带着迟疑的神情跨过门槛,渐渐走近。庙宇的古铜圆顶有一道残破的缺口,锯齿状的边缘充满了岁月腐蚀的痕迹,阳光透过它漏进来,其中一缕直直照射进男孩睁大的双眸,男孩对这座建筑萌生了好奇心:“人都去哪了?”

    “死了,或者迁徙到了别的地方,”叶梓峰脸上掠过一个惨淡的微笑,“这是很常见的现象,洪水、旱灾、蝗灾……一个土地不宜居住的时候,人们就会放弃这里,一个神明如果失去了政治操控的价值,失去了祂的信徒,同样会被时间抛弃,这也是为什么神话传说往往是有很多版本的,神是人为制造的,自然也可以人为篡改,再怎么想象都只是人性的投射罢了。”

    鸟儿的啭鸣在茂密的丛林间回荡,庙宇壮丽的残骸躺在泥土和青草之上,奇异华丽的雕饰从建筑的檐板延伸到墙面,有些是完整的,有些的尾端掩埋在断壁残垣的阴影底下。随处可见的野草和树丛爬满了角落,那种生意盈然的绿和石板上镌刻的古老线条交织,男孩看着,仿佛在见证一场自终结的尘埃里蜕变的新生。

    “我的资料库显示,人类会去挖掘勘测前人的遗迹,为什么?难道被抛弃的文明还有价值吗?”

    “我们人类存在的时间很漫长,有时文明会出现一些断层,遗迹能告诉忘记了一切的我们到底是从何而来。也许未来某天,迁徙的部落成长为一座城邦、一个国家,新的冒险者会来到这个庙宇,重拾先祖的信仰,那是源自旧日时光的呼唤,一种心之所向的归属,”叶梓峰平静地说,“现在的你是无法理解的,你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

    男孩的双手从后面亲昵地抱住叶梓峰的脖子,下巴搁在他一边肩膀上:“我是从你的思想中诞生的,你就是我的血脉,是承载我来处的唯一途径与终点,”他孩子气地撅起嘴,“因此我永远也不想理解你说的感受,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想起和叶梓峰相处的时光,假若那一切消逝了,他会崩溃的。

    阳光在遗迹外的树梢上闪烁,叶梓峰低下头往火里又丢了一张稿纸,过了半晌才回应男孩:“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你所期待的不可能成真,趁早打消吧,”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冷酷了,他用轻柔的语调添上几句安抚的词句,“我只是你生命中的开始,就像这座遗迹里的庙宇,是一份逐渐消散的真实,如同幻影。哪怕失去来处也不影响你,要知道文明从来不是历史的主流,创造文明的种族才是。”

    他的左肩传来一阵温热潮湿的触感。叶梓峰惊讶地撇过脸,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看见男孩哭了,眼眶噙着痛苦的泪水,滴落的眼泪一点一点濡湿了他肩膀处的布料。

    男孩紧紧皱起眉,手指揪着他的衣服谴责道:“幻影?!你怎么能亲口否认你的真实!甚至是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做了什么叫你这样对待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叶梓峰为他压抑着焦虑不安的声音而担忧,张开双臂想要抱紧颤抖的男孩,却被他烦躁地推开,“你别!别用虚妄的话语来扼制我们的未来!我才不会听你的话呢,谎言,都是谎言!”

    他呜咽起来,泣不成声。

    叶梓峰凝视着男孩蜷缩成一小团,默默无言地抱紧了他,手抚过男孩头顶翘起的一撮黑发。火焰在男孩雾气模糊的瞳孔里跳跃,他的身体是和叶梓峰炽热的温度截然不同的冰冷,拥抱时像在温暖极地的冰雪,只有眼泪是滚烫的。

    “我比你更知道我需要什么,”男孩闷闷地说,话里还带着抽噎的鼻音,湿润而柔软,“就按你的话说吧,我拒绝你说的那个结局,有人想要干涉我们来达成目的,我就杀死他,我的大脑里储存了无数结束生命的方式。”

    “我们会永远陪伴彼此,我说的才算数。”他笃定地说道,像是骄傲的国王在下达一个必须实施的命令。

    叶梓峰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松开手,不再理睬男孩。他的手向着火焰与木炭而去,消逝的文字融入风的低语里。

    “如果说真实的概念是通过感官传达的,从物质上来讲,人就是由无数个细胞构成的,血肉、骨骼,有机物和无机物,柔软又坚硬。但感官会欺骗你,你所感知到的清晰、细微、完整的事物也许仅仅是一种幻影,一种错觉,”叶梓峰说,“它们来自于你的感官,而不是直接的事物本身,你只是用感官接收到的感觉来判断事物存在与否。可能我们定义的坚硬的东西实际上是柔软的,有存在篡改了我们的知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自身对柔软和坚硬的定义与绝对权威性的真理相违背,但是话又说回来,谁能保证真理的权威性是不容质疑的。所以,在你面前的我或许不是我,只是梦境投射的一个幻影,不存在,有可能我连生物都不是,而是与生物全然相反的概念。”

    他抬起眼睛,久久地看着男孩:“你还能确定我是真实的吗?正如我手边燃烧的纸页,在火焰熄灭后,它们将不复存在,除了你和我,谁来证明它们出现过。”

    男孩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他垂下头,脸涨得通红。

    一只手搭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别付出太多感情,别寄希望于不可能的事情,这世间的道理大多是这样,一旦付出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伤害,至少我不想成为最终伤害你的一员。前面我说的都是唬你的,”男孩看见叶梓峰眯着眼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哲学这东西就是用来唬人的。不要走极端,孩子,达成目的的方式不应该是向无辜者挥刀。”

    “我会记得你的,”男孩突然说道,“我会证明你存在过,我会一直活下去,就算是成为行走的墓碑,我也要让这个世界记住你。”

    他的声音大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要变得足够强大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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