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海市（下）
“是陆地！是陆地！我们没走错，到陆地上了！”
大副的表情从刚才的失望迷茫一转变成了无限的兴奋和激动。在极端的迷茫无望之中，只要给出一点点希望，哪怕是虚假的希望，也会立刻被飘摇在绝望中的人当成救命稻草紧紧抓住。
直到徐行之拦住了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别喊了，那不是真的陆地。”
实际上，只要再仔细看看是非常容易发现这片“丛林”的破绽的——丛林和建筑都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光晕，让它们的边界变得模糊，也显得更加不真实，有时还会在空中摇曳着飘动。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块真正的陆地，只不过是海面上常见的海市蜃楼而已。
海市蜃楼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的民俗文化中都有着一席之地，在西方认为这是沙漠中恶魔的国度，而在东方，则认为是海中的仙境，所谓的“蓬莱仙岛”就是指东海海面上出现的海市蜃楼现象。
到了近现代人们才能逐渐从科学角度解释海市蜃楼的形成，但是有关海市蜃楼的传说就一直流传了下来。
看来渔民们的这个有关宝藏和妈祖的传说，也是这种起源于海市蜃楼的传说？
何雁归就用手里的望远镜朝远方海市蜃楼出现的地方看过去，一边对我们说道：“海市蜃楼虽然是虚幻，但是东海中的仙境可并不都是假的哦，我曾经跟着奶奶拜访过住在东海的老朋友，他们应该也算是普通人说的‘世外高人’吧？”
徐行之闻言不禁侧目：“不会是诈骗数额太大要到无人岛上逃避抓捕吧……不过你说的也对，海市蜃楼虽然只是光学效应，但是折射的光线依然有来源，一般来说都是接近岸边或者海边岛屿的地方容易形成海市蜃楼。”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继续往前，就能找到这座被反射成海市蜃楼的岛屿本体吗？”
徐行之点点头，与此同时，大副激动的话语也像在回答我的问题：“海市是妈祖娘娘的指引，根本不是鬼打墙，我们要去仙境了！”
我觉得船长的精神状态也有点不大对劲，好像越接近这个“海市”，船上所有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正打算想想办法让大副冷静下来，跟着我们继续回驾驶舱去改航向。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是一种夹杂着脚步声、呼喊声、狂喜的号叫、悲切的哭声、碰撞声、喷溅声……无所不包的一种世上最复杂的奏鸣。
徐行之拔出了枪，何雁归捡起地上散落的匕首，又递给我一把，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因为这种无比复杂的声响而战栗。
我的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戒备状态，知道即将迎来的也许是一场恶战。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那种声音从甲板的台阶上喷涌而出，就像潮水覆盖在甲板上，蔓延进了我的神经当中。
张勇带领的那几个青年出现在甲板上时，我觉得我看到了夜叉恶鬼……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着喷溅状的血迹——也许有一些来自他们中的某一人，但那样巨大的出血量，更有可能这些血液来自舱室内正在睡梦中的其他船员……
月光照耀下，这几个青年满身的血迹、手中的尖刀、脸上狰狞的笑容都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也许是被这种形象惊吓，大副也收起了刚才见到陆地的喜悦，往后连连后退，嘴里喃喃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我们三个却不能后退，现在张勇带的人大概有八九个，手里也有刀，而且看他们的精神状态，恐怕徐行之手里的枪对他们的威慑力要大打折扣，光凭我们几个，必须小心谨慎才能安全脱身……
徐行之先是举着枪试图跟站在最前排的张勇交涉：“别动，不要往前！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再增加命案对你们没有好处。”
但是这几个青年却对徐行之的话置若罔闻，只是近乎癫狂地重复着：“仪式已经完成了……妖怪就在我们当中……”
这两句话被他们翻来覆去地不停重复着，直到他们的声音颤抖扭曲，说出的话也字不成字。
他们就这样握紧手中的尖刀缓缓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近。
我一边后退一边眼睛四处搜寻有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徐行之，七点方向有小型逃生船，我们要不把船放下水先避一避？”
徐行之还在坚持没有后退，但是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不行，船舱里可能还有其他人，如果我们走了，就把其他船员置于危险不顾。”
他说的不无道理，自从渔船接近这个海市蜃楼之后，不仅大副陷入了不正常的狂喜，现在张勇这伙人也像疯了一样，甚至有可能杀掉船上所有其他人，我们必须确认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这样吧，我从这里跳到一层甲板上，然后去船舱里检查有没有人活着。你们先把船放到水面上，如果有情况就上船。”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到了栏杆边。
如果我不去检查一遍船舱的话，徐行之绝对不可能放心离开，所以我只能留他们俩在这跟张勇一行人对峙，我快速地去检查一遍船舱里。
到了栏杆边，我已经退无可退，向后纵身一跃，跃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但不必害怕，在我距离底层甲板不到一米时，我的羽翼再一次牵制住了我下坠的趋势，我轻轻落在了甲板上，开始往船舱里奔跑。
这近一个月以来我熟悉的道路在此刻好想变得陌生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血腥气。我不太清楚走廊的灯光在哪里控制，所以走廊里的血腥味也是黑暗的、绝对安静的，甚至不带一丝呻吟的声音。
我不太清楚这是否意味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没有人活着……我只能依次打开每一道门，依次见证每一次死亡。
所有死亡的人脸上都按下了停止键，永远诉说着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动，脚步声像是死神在挨个检查乘客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