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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跟年糕较劲;小桥上倒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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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心儿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抱着苏潼青的手机一通乱按,一边按,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苏潼青目不斜视,继续看着前边的路和两边后视镜。不用看也不用问,用脚后跟儿想都知道他在干什么,为什么那样乐不可支。

    去年这会儿,背心儿的身高跟苏潼青持平,这一年下来,已经比她高出多半头,而这一年,他基本就是在床上和椅子上度过的,连体育课都是躺在床上比划完的。有一天苏潼青发了一个朋友圈,总结背心儿最近一年长了十几厘米应该是因为这一年吃了很多牛肉,主攻牛肉面和牛排。有趣小姐回帖,其实跟牛肉关系不大,只要基因里到点儿该长了,吃糠也会长的。

    这个十几年前还躺在一个小篮子里,被绑在后排,冲着后玻璃拳打脚踢的小宝宝,在这十几年里发生了巨变。向后的篮子换成向前的座椅,再换成增高座,然后取掉增高座,最后可以从后排挪到前排就坐,每一步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向后的篮子换成向前的座椅后不久,他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篮子,同样的过程,再来一遍。苏潼青开车时,耳朵边的声音也发生着变化,从各种哭声叫声挣巴声咿咿呀呀声渐渐变成能听懂的语言,再到两个小人儿的话都能听懂了,然后他们终于可以开始吵架了,有时候吵得苏潼青想弃车逃走,这就是一直盼望他们会说话的结果吗?本来盼的是俩人终于可以在一起愉快地聊天了呢。

    他们有一天的确是可以愉快地聊天的,只不过需要等待时日。自从苏潼青在疫情期间突然意识到13岁的背心儿和11岁的丸子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友好地聊天后,最近又发现他们可以在一个挨说的时候另一个知道稍微帮衬着点儿了,而在过去的若干年,只要哪次没有落井下石都算是很仁义了。疫情期间,苏潼青每天狮吼的时代也终于结束,有时候她会想,每天适度狮吼会不会也能有点儿活血化瘀的功效呢?有时候听他们俩拌嘴,听到听不下去,苏潼青说别吵了,俩人还不承认,说他们就是在聊天儿呢,搞得苏潼青闭嘴了,觉得自己也挺多余的。这么多年,就这么俩半人儿,各种关系之间的文斗和武斗,苏潼青觉得也真是挺艰难的。

    苏潼青停了车,从背心儿手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毫无悬念地,屏幕上是背心儿大幅自拍照,大幅到只剩下眼睛鼻子和滋着的两排牙。这是他最近的爱好,只要有机会,就会把苏潼青手机桌面改成他的自拍,各种龇牙咧嘴,有时候也会把苏潼青的照片改成黑矮圆外加很多皱纹,然后自己笑弯了腰。十几岁的小男孩儿,笑点好低。

    背心儿把最沉的一个袋子拎到厨房,然后从袋子里翻出自己的一瓶汽水,问了苏潼青晚上吃什么,急急忙忙上了楼。丸子也把一包轻一点的菜放到台子上,然后开始鼓捣自己刚在网上找到的一个非常简单复杂化的柠檬水。苏潼青开始把袋子里的菜和各种杂七杂八放到冰箱或者柜子里。冰箱的一个角落有一袋还剩多一半的棍儿状年糕,那是几个礼拜前苏潼青在韩国超市里买的,那天打算吃火锅。袋子上大字写着975的米,旁边的几种年糕也都标着这样的百分比,只有形状的区别,成分看来都差不多。既然醒目的大字标着,意思就是有特色,韩国人爱吃年糕,所以应该错不了。没想到拿回家一煮,软塌塌,黏糊糊,粘各种不该粘的地方,完全不如期待的筋道好吃。火锅煮着不好吃,那么一大袋又下不去手扔掉,苏潼青又试过一次跟白菜和肉丝炒来吃,也不怎么招人待见,只能继续塞冰箱里假装它不存在。过了几天苏潼青又试图干脆借着这个烂糊劲儿,你不是就喜欢烂吗,那先把你煮烂了然后搅在一起煎一煎蘸白糖总可以吧?依然不舒服的粘。所以煮着吃不行,炒着吃不行,先煮后煎也不行,苏潼青心想嘿!我这暴脾气还真拿你个年糕没辙了吗?!是的就是真没辙了!就这样,这袋年糕安静地在冰箱里呆了很久,竟然表现出一种你能拿我怎么地的嘴脸,苏潼青每次打开冰箱时都想无视它的存在,却又不得不看到它,甚至盼望它早点儿长毛儿,好在第一时间非常理直气壮地扔掉而不会有一丝愧疚。直到今天,她实在受不了了,即使没有任何理由,我也可以扔你!所以一袋失败的食物,第一时间扔觉得浪费可耻,非得再花冰箱里的电和位置,花若干水、油和煤气,再搭上人力和心情,然后再扔,终于才能踏实了。

    苏潼青和丸子的《兰亭序》终于背完了,再加上每天复习,一直到熟练的程度,前后大概3个月。这期间,苏潼青又写过几遍《兰亭序》,字是没什么进步,但是因为熟悉内容了,自我感觉还是良好了很多。苏潼青把打印出来的《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递给丸子,让她拿上楼,晚上再一起念。自从背完《兰亭序》,苏潼青和丸子再开始其他诗词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好短啊,怎么这么短就完了?!也算是《兰亭序》给她们带来的一个意外收获。

    苏潼青合上用孩子画画的调色板改成的简易墨盒,举着两支毛笔去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把笔浸入孩子小时候吃饭用的塑料碗,开始一通搅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墨和笔要好用,盛墨和涮笔的家伙可以凑合,唯一的缺点是:照相不够好看。其中一支是新买的狼毫,感觉还是不如之前的那一支,尽管是“再来一单”,可是收到的这个货,跟之前超级好用的那支除了商品名一样,此外没有一毛钱关系,杆儿也不一样,毛儿也不一样,写起来的感觉也不一样。看来买笔也跟找对象似的,可遇而不可求。而且,苏潼青今天才知道,狼毫的豪是黄鼠狼的黄,之前四十多年一直都以为是大灰狼的灰呢。

    苏潼青关上楼下的灯,上楼推开丸子的门,把窗帘关上。这些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早上就要把窗帘打开,晚上就要把窗帘关上呢?可能离开苏潼青的那一天吧。苏潼青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丸子趴在床上,这是所有房间里最小的一个屋子,优点是冬天暖和,缺点是夏天热,不过前些年他们并没有机会体验夏天的热,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觉得是个问题。怎么突然就觉得这屋子这么满满当当了呢?再看看丸子,已经快跟床一边儿长了,怪不得……苏潼青再次感叹,即使朝夕相处,有时候也会冷不丁有些新的发现。

    苏潼青跟丸子一起念了两遍苏轼的《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不认识的字该查的查,该标拼音的标拼音,然后大概讲了一下每一句的意思。说到“入淮清洛渐漫漫”时,苏潼青问丸子还记不记得2019年暑假跟姥姥姥爷一起去江苏和安徽,中间坐车经过了淮河,丸子问是那个倒车的河吗?一句话把苏潼青给问得愣了几秒钟,因为那个小插曲完全不在苏潼青的预期之内,如果不是丸子提起,苏潼青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

    当时他们坐的是辆十几座的中型面包车,开上一座很小的桥。下面的河不算很宽,无论桥还是河都不知姓名,远没有大江大河知名桥梁的恢弘气势。双向一车道,中间地上只有简单斑驳的分隔线。当时是下午,不算特别繁忙,但是因为桥很窄,也是车流不断。汽车、自行车、摩托车,俩轮儿仨轮儿四个轮儿,交织在一起。就在他们的面包车快把桥走完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限高的栏杆!要命的是限的高没有面包车高……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操作?上桥的时候不告诉限高,让你上来,下桥的时候才告诉?!怎么有种瓮中捉鳖既视感?苏潼青当时脑子里嗡的一阵,这应该比若干年前被堵在没有红绿灯的五道口一小时更尴尬,那次好歹是脑袋冲前啊!

    面包车的司机是位本地的职业老司机,五十多岁,瘦小黝黑,脑子灵光,非常精干。不过这种情况再怎么老司机也是白搭,桥又那么窄,完全不可能在桥上掉头,硬过更是不可能,所以他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再原路倒回去。导游姑娘跑下车,在后面负责疏导不断涌过来的车,好在那会儿双向没有同时有几辆机动车,要不然真是错不过来。他们的车小心翼翼地往后倒,车上的人都往后看,虽然这种往后看并帮不上什么忙。后面过来的自行车和摩托车人都下来了,估计不知道这车什么情况,怎么好好的要倒着走,也可能早都见怪不怪了,这绝对不会是第一辆在桥上倒着走的车。就这样艰难地倒了几步,老司机突然灵机一动,为啥要在右边车道往后退,跟后面过来的车顶着走,只要换到左边车道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这样就跟左边车道的所有车都是同一个方向了,只不过人家正着走,他们倒着走,虽然有些慢,但是两边都不会堵了,而且后方路面干净,因为所有这个方向的车都被他们堵着呢!老司机把车换到左边的道,把导游姑娘叫上车,整座桥一下子都捋顺了。他们在面对面推着车慢慢向前挪的众人的瞩目下,慢慢倒到桥的另一端,然后掉了个头,整个世界都清亮了。

    苏潼青完全没想到,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插曲却给丸子留下那么深的印象,当时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呀,一直默默地坐在座位上,现在看来应该是很紧张了。他们之前经过淮河的一座大桥时,苏潼青让两个孩子赶快看,这就是中国南方和北方的分界线,两个孩子看了一眼窗外的水面,感觉跟其他的水面也没有很大区别,对淮河对于中国的意义也没有过多的感觉,反倒是那么一个非常意外的小桥倒车倒是能记好几年。

    苏潼青想起原来办公室一个同事讲过的,儿子小时候带他去一个体育馆看一个特别有名的演出,回来问他都看到什么了?孩子答,“看到了好多椅子!”同样的,背心儿三岁时,苏潼青带他去北京动物园,河马馆里,苏潼青指着水池里只露出一小片儿后背和脑袋的河马兴奋地让背心儿看,他无动于衷,眼睛一直盯着旁边的人手里举着的香肠。什么河马?只是让苏潼青最激动罢了。有时候开车的时候闲聊天,聊到丸子四岁的时候去佛罗里达迪斯尼,丸子非常无辜地回答什么都不记得,一点儿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搞得苏潼青觉得很失败。钱也花了,时间也搭进去了,还那么兴奋,以为孩子得到了大人期待的快乐,从那些留下来的照片看来,当时确实也快乐过,只是更多留在相片和大人的记忆中罢了。所以带孩子出去玩儿没毛病,但是不用指望他们获得大人所期待的那些重大意义。各取所需,每个人自己能从旅行中获得多少就是多少,每个人的体验都是不同的,没有正确答案,也不要judge,自得其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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