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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破五;汤圆;党派与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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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五。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包顿能包治百节的饺子都不好意思在朋友圈里说破五。最近几年,苏潼青的饺子只有一种馅儿,猪肉韭菜虾,虾比肉多,韭菜比虾和肉多,因为她的猪肉大葱并不如小时候在妈妈食堂里吃到的香,她的猪肉白菜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怎么好吃,只有猪肉韭菜虾是完美的组合,只有“香”和“这次怎么格外香”的区别。是不是每个人的记忆里总会有些食物的天花板,吃过就从此定格,今生再也遇不到可以超越的同款?比如实验中学食堂的四喜丸子,比如龙头井胡同里一家小饭馆夏天的凉面,比如辟才胡同还是胡同的时候胡同口的炸鸡肉串,比如同学的妈烙的糊塌子、酱的牛肉。

    宋老师的大写意上完了,四个月,梅兰竹菊,排名不分先后。与工笔相比,写意更像是个急吼吼的女汉子,不需要铅笔打稿橡皮擦来擦去,不需要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毛笔勾线,不需要木板胶条固定,不需要三矾九染,不需要耐心等待。女汉子嘛,稿儿在心里,只需要拿起笔,粗着点儿。

    苏潼青裁下一段宣纸,画了一丛兰叶。不规则的中分,左边矮点儿,右边高点儿,左边少点儿,右边多点儿,左边两片长叶子自顾自伸向远方,右边三四片有交叉,有弯折。墨色的兰花倒是左边多右边少,靠近根部的长短小叶子和地上三两点淡墨色负责平衡整体。苏潼青换了支毛笔,开始在兰花的上方从右往左竖着写字:秋兰递初馥,芳意满冲襟。想子空斋里,凄凉楚客心。夕风生远思,晨露洒中林。颇忆孤根在,幽期得重寻。落款宋朱熹题《秋兰》,辛丑潼青习作。画了一幅,觉得字虽然打破自然段落的工整,上下还是过于拘谨,三下两下就又来了一幅一样的。你看,工笔就做不到吧?配画的诗词不但在意境上对画是个陪伴和补充,在整体画面上也可以起到平衡的作用,所以更不用特别规矩,应该根据每幅画的高低起伏相应调整。古人就是聪明,赏着花,喝着酒,作着诗,顺便就把人生理想和情怀远方的事儿一起给办了。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做饭的时候,那几片兰叶还在苏潼青的脑子里转悠。今天是简易版菜饭和煎三文鱼,这俩也是一套。几颗油菜切碎,姜片煸锅,和剩米饭炒在一起,只加一点盐和白胡椒粉,隔壁锅里三文鱼只加喜马拉雅粉盐和黑胡椒。苏潼青把白绿相间的饭盛到一个大白盘子里,留白多一点,然后把两块煎到可以与发生了美拉德反应的牛排相媲美的三文鱼搭在菜饭上面的时候,突然发现兰叶的走势影响到了这两块鱼的姿势。啊!苏潼青突然意识到,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学画画。

    视频的时候,妈妈说昨天把人家送的做牛排的肉切成片儿炒来吃,不怎么好吃,她还有不少牛肉馅儿,正发愁怎么处理。的确,他们家人一直都不太善于对付牛肉,以至于苏潼青也是最近几年因为背心儿才开始在超市买牛肉的,之前的几十年,牛肉都是在食堂或者饭馆里吃到的。

    苏潼青把有趣小姐的牛肉汉堡包做法告诉妈妈,不光可以立刻圆满地解决她的牛肉馅问题,顺便还可以把不知所措的奶酪问题也一并解决了,此外洋葱蘑菇都是现成的,西红柿生菜也是下楼可得,唯独做汉堡包的面包不知道家门口的小超市能不能买到合适的。苏潼青说这个easy!一边视频一边就在网上下了6个汉堡包面包的单,当天发货,第二天送到。挂了视频,苏潼青又想起最好再来点儿酱,微信询问有没有蛋黄酱千岛酱之类的,什么都行,回:有甜面酱和酱豆腐,会不会不太搭?苏潼青说好吧,不加也行。

    每年春节前后几个礼拜都是苏潼青最忙的时候,连公司总部以及位于美洲欧洲亚洲各个城市办公室的各路外国人都领教了春节对于中国人的重要程度,因为抓不着国内的翻译干活儿。圣诞节美国公假只有一天,少数公司放一礼拜,没有这种福利的自己休假也差不多歇一礼拜,而中国人的春节要照着年三十前到正月十五安排着,所以工作一定要提前计划。于是,每年春节前差不多两个礼拜开始,苏潼青就会陆续收到各个办公室项目官儿的信,问她春节期间有没有休假的计划,如果有,什么时间,或者每天可以上多长时间的班,省得像平时那样发一堆信,既打扰又低效。

    屏幕上是个酒店的活儿,介绍一家位于北京的酒店,包括内部设施和周边环境,以及前往知名景点或者地标性建筑的车程或者步行时间。回不去家,在活儿里看看心心念念的大北京也是好的。两个翻译好的地名引起了苏潼青的注意,一个是“永和宫喇嘛庙”,一个是“大栅栏街”。苏潼青跑回去看项目官儿的留言,说翻译的文字客户已经看过并且都同意了,就这?!典型的英语直译成中文的名字。其实也能明白,但是本地人只会管这两个地方叫“雍和宫”和“大栅栏”,即使它们的确是“喇嘛庙”和“街”。所以这就是“明白”和“地道”之间的差距。明白容易做到,地道却是个质的飞跃。反过来想想我们的外语,也是一样,老外能听懂,但是如果让他们表达一样的意思,恐怕就跟自己的很不一样。苏潼青想起孩子大了以后平时的语言以及互相纠的那些个错儿,无论孩子说中文,还是自己说英语,都有这个问题。每当自己说外语的时候,其实经常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习惯来说,听的人知道对方说的不是母语,就会习惯性地把标准降低,听懂就行。后来苏潼青发现这种时候其实不应该把标准设定成听懂就行,而是应该纠正一下,告诉他们地道的语言应该是怎么说的,孩子学中文是这样,自己学英语也是一样,慢慢积累,时间长了,总会有些进步的。

    苏潼青从热水壶里接了点儿开水,又兑了点儿冷水,开始往盛了糯米粉的钢盆儿里倒。230克糯米粉,80左右的温水,倒到小秤显示187,打住。苏潼青跟着lynn入了烘焙的大坑以后,高烧烧了很久。那会儿每天不停刷菜谱,一天刷好几十,能当饭吃。她一直有个疑问,很多菜谱的克数都是特别可丁可牟的,比如糖37克、低粉62克、鸡蛋84克、可可粉17克之类的,每当看到这样的方子时,她都会很好奇,如果我的糖是39克、低粉68克、鸡蛋95克、可可粉18克的话,能咋地?!还能出来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吗?这个从来不会在什么事情上较真儿的中年妇女,活了好几十年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能被这些个精准的克数给搞炸了毛儿。她固执地觉得这些个要求苛刻的克数更多是故弄玄虚的矫情,故意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好吧,你有你的精细,我保持我的粗犷,我还是向你学习,但是自己根据情况适当调整,咱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微波炉叮了一声,苏潼青打开门,巧克力虽然还是一粒一粒的状态,但是边缘已经明显模糊了。她用硅胶刀压了一下,软软的,很治愈。她把半袋敲碎的榛子倒进巧克力碗里,拌匀,分成一个个小球,放进冰箱,顺便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已经冻硬的黑芝麻馅儿。是的,正月十五,这个年终于要过完了。苏潼青一边烧水一边翻头几年的汤圆帖子。去年正月十五她正在楼下隔离,没有包汤圆。前年猪年,包了几个猪样的汤圆。粉色的猪耳朵,粉色的猪鼻子,还有一只戴着粉色的蝴蝶结,不用问,那只是给丸子的。糯米粉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和好了,虽然看上去是固体,但是依然可以缓缓流动。把一块软硬适中的糯米团子放在馅儿上,不用怎么裹,糯米粉皮就会慢慢向下延展,等到裹住大半馅儿的时候,翻过来用虎口或者手指头稍微捏巴捏巴,再揉一揉,一个白白胖胖的汤圆就包好了。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粉色的耳朵嘴巴和蝴蝶结,只需要蘸点水,轻轻放在白色汤圆上面,也不用怎么使劲儿捏,放在开水里,任凭怎么沸腾也是不会掉的,仿佛它们之间有种特殊的连结,因为是同类,所以特别抱团儿,很神奇。其中一只猪的两只黑眼睛不成比例地巨大,那是因为苏潼青不想浪费黑色的面,所以捏到最后一只时归了包堆捏了俩大黑球全怼它脸上了。就这么几张猪汤圆的照片,够苏潼青一人抱着每年笑半拉月的,以至于锅里的水都开了半天她才发现。

    进入三月。又一个三月,乍暖还寒,只是西雅图的乍暖还寒要比北京持续得久很多。苏潼青等非常怕冷的中老年女性经常在五六月份还会穿一穿薄羽绒服,睡觉时开一开暖气,早晚在家穿一穿棉鞋,更不要提刚刚露出一角春色的时节。真不是她们娇气,而是因为这经常不解风情的西雅图的春天,太冷,也太长。窗外和路边的花又开了,一点征兆都没有的,也许是因为这一年人类的事情太多又太少,已经无心欣赏美景。这一年,无论在哪里,都觉得那样漫长。

    疫苗继续占据着新闻和朋友圈。民意调查开始显示,疫苗接种情况或愿望在党内的分布很不均匀,民主党人比共和党人更愿意接种新冠疫苗。而在两次分别的民意调查中,只有51的共和党人表示他们已经接种或希望接种疫苗,相比之下,民主党人则为91(cnn)或74(axios/ispos)。苏潼青有些不解,疫苗和党派,真的应该存在联系吗?不光是新闻,连苏潼青的工作内容最近一年来都一直受到疫情的影响。去年这个时候开始,接二连三出现有关疫情的活儿,有各个公司最新的规程和在家办公的通知,有通报全球工厂疫情期间的停产和生产情况,有疫苗公司试验的文献,有正确佩戴口罩和洗手的方法,现在苏潼青看的是cdc一个名叫v-safe的新应用的中文版翻译,用于接种完新冠疫苗的人群登记个人信息,基于自愿,是政府对疫苗接种进行追踪和统计的工具。除了这个小活儿,最近苏潼青干的大活儿是一个游轮公司的。一年前那艘因为新冠爆发而被困住几个星期的游轮惨状依然历历在目,这一阵苏潼青看了大量的游轮旅行文章,着重介绍游轮公司针对疫情而对船上设施以及沿途停泊地点制定的新规定,详细而周密,连续几个星期,每星期都有几万字的稿子,颇有种强势回归的勃勃雄心和势在必得。这一年,各行各业都太难了,尤其是和旅游服务相关的行业,如果真的可以回归,那就太好了。苏潼青看着那些去过和更多还没有去过的角角落落,心也跟着跑了。她很怀念那些自由自在的夏天,带着孩子,跟着父母,享受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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