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3
叶翎的寿命确实只有几个月了，程楚跟鲲鹏治好的只是表面的伤，但是拿本的邪毒，毁掉的是叶翎整个□□根基，鲲鹏可以治好叶翎脸上的伤，也可以轻易帮他把境界修补好，却难以去改造一个凡人的身体与命运。
从理智上来说，叶翎本来不该认师，更不该招惹程楚，可是如果理智能守住，他也不至于每次都在程楚面前露了怯，他根本做不到隐藏爱意。
所以最后叶翎也不再退缩，他大胆地走向了程楚，没有让程楚失望。
但是仅此而已。
他不能让程楚知道他是傅叶，否则到时候如果他无力回天，程楚受到的打击只会更大。
至于莲子手串带来的梦境，也不能让程楚一直梦下去了，即便在山洞那三年里，程楚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一旦梦变了时间，来到现在，那他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可程楚却只是收了笑容，换成淡淡的微笑反过来安慰叶翎：“没事，等你愿意让我看的时候，我会认真地看你，把现在没看见的都看回来！”
叶翎哑然。
不待叶翎做些什么，程楚朝他告辞：“没有说一声就走，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师父生气。”
程楚的离开，有些匆忙，匆忙到让叶翎心生愧意，以为她是介意面具一事，是强装不在意。
这事，程楚是真的没怪叶翎，她之所以急着走，是想到叶翎的过去，忍不住心里难过，需要背着叶翎擦眼泪。
回紫云殿的一路，程楚便是这样忍不住偷偷落泪，然后再倔强地将泪水抹干。
回到紫云殿天色已黑，程楚找到在大堂吃肉喝酒的云杉，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叶翎是傅叶了？”
云杉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楚站了起来，叉腰大声道：“师父，为什么瞒着我这种事情？”
“……”云杉说不好自己现在的心情，反正就是，挺坐立不安的。
“所以你看，我要不然怎么那么紧张你俩会生出男女情呢？”云杉硬着头皮道。
“……”已经生出了。
程楚目光幽深地看着云杉。
“徒弟，你怎么发现的？”
程楚将她做梦看见傅叶的事情告诉了云杉。
云杉心情久久没能平复：“我说，叶翎是真的胆子大啊，你做梦的时候他还帮你看着，他也不怕你发现他身份！”
程楚对此也有不解，既然要隐瞒，为什么不阻止她再做梦？
云杉的猜想是：“也许，他也不是完全不想让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
“是我们想当然了。”云杉惆怅道，“为师有错，我愧对他，所以也就没有再戳穿他，以为这是他想要的，没想到其实不一定，还瞒苦了我徒弟。”
看云杉的表情，程楚知道他想起当年遇见于秀秀的事情了。
程楚只好安慰道：“师父，你不是故意的。”
话一说出口，程楚脑海一震，她想起来了，为什么当时提起云杉在傅叶的深仇大恨里充当的角色，叶翎会那么严肃地追问她，原因仅仅是，他就是那个当事人！
她忽而闭紧嘴巴，恍然大悟自己说出了多么伤人的话。
可是那时叶翎笑了，不是强颜欢笑，程楚能看出来，他很开心，那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回忆在脑中流转。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每每叶翎听到她提起徒弟，提起他自己时，叶翎的细微表情波动，程楚一一都能对上。
除了那次说起师父云杉是无辜的之外，其余时候，他应该都是开心的，感动的。
最后，程楚让云杉帮她保密，不能让叶翎发现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不再多言，程楚跟师父道了声晚安，进屋睡觉去了。
她要去做梦，梦清楚过去的三年，梦清楚叶翎的心，她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不能让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这一次，程楚梦到的是于秀秀追杀叶翎一家的场景。
从开始，程楚就跟着小叶翎的心情变得紧张害怕，那是深夜了，路上的景物乌漆麻黑的，还能听到山林里几句鸟类还是蛙类还是蛐蛐的叫声。
程楚不清楚，耳边太嘈杂了，也许是三种声音都有吧，还有很清晰的声音，来自小叶翎的喘息声。
他如今应该才两岁大，视野很低，父亲抱着他跑，母亲跟管家和几个仆人紧随在他们身后。
后来有熟悉的惨叫声响起，是跑在最后面的两个婢女被杀了。
拿本阴森可怖的笑声桀桀传来，仿佛某种催命的魂灵发出的声音。
小叶翎吓得一边喘气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别人可能听不见，但是程楚却能听得清楚。
又跑了一会儿，父亲突然停下，他放下叶翎，把他往后拽了几下，叶翎惊慌的眼神小心翼翼看向身后，他在看拿本有没有追上来。
忽然听到父亲要把叶翎交给管家，父亲说了许多话，但是进入叶翎脑子里却浑浑噩噩听得不清不楚。
然后管家便要带走叶翎，叶翎不肯，他拉着母亲，母亲脸上已经布满泪水，她让叶翎乖，活下去最重要。
叶翎还是不肯，那时父亲叶钦冥作势要一掌打晕叶翎，被母亲曹筠拦下，她看了叶钦冥一眼。
这一眼，有些古怪，叶翎虽没注意，但是从他的视野里看，程楚清楚看见曹筠的眼睛里有恨意，有怒意。
她蹲在叶翎身边，跟叶翎说：“孩子，你要活下去，你是娘亲怀胎十月苦苦生下的孩子，娘亲不允许你出事，你就当为了我，跟管家走，无论我跟你爹怎么样，你都不要回头，好吗？你答应娘亲，你一定会好好活着，即便娘亲死了，你也要替娘亲一起，活下去。”
叶翎听愣了，他想说好，可是他根本说不出口，他知道他一答应，就等于接受父母亲即将被杀的结果。
曹筠一个眼神，管家连忙拉着叶翎走了。
叶翎伤心欲绝，却不敢大声哭，他怕引来拿本。
被管家带走，逐渐看不见父母亲了，叶翎一边走一边啜泣。
走了一段路，忽然天上飞过一个人。
管家拉着叶翎藏起来，两人一起看天上在飞的那人。
管家忽然惊喜道：“是修仙界的云杉仙君！他是九重天，他可以对付魔头！”
叶翎知道，父亲说那个女魔头是九重天，既然有一个九重天的来了，那希望就有了。
这样一捋顺，叶翎立马转身跑起来，他要去留住那个人，那个人是他们一家的救星！
程楚清晰地感知到叶翎心里多么开心，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他本来几乎必死无疑的父母终于有活下来的希望了。
可是叶翎越开心，程楚就难过。
因为她知道结局是什么，她知道，叶翎多开心，之后就会多失望。
跑了不久，叶翎被管家一把从地上捞了起来。
可是不远处就是主人，而那个白衣修士也站在那里。
连管家都看出来希望多大，他没有把叶翎抱远，而是就近藏在一处林子里，就在那里静静看接下来会怎么样。
叶翎已经期待起来，他想看正道修士打败邪道魔头。
就在叶翎心思纷杂时，程楚随着他的心思，忽而想起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叶翎来自魔界，为什么要上修仙界拜师？
问题一闪而过，接下来程楚的注意力跟叶翎一样，放在了前面四人那里。
云杉站在离拿本跟叶翎父母都算是挺远的地方，叶翎听不见他们说话。
之后，拿本走近云杉，说了几句话，有一句吼着说：“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情意吗？”
云杉没有说话，转身飞向高空，离开了。
望着黑夜里飞高的一点白色，叶翎的希望，轰然倒塌。
叶翎对云杉的恨意不止一重，他既对云杉可以救他父母却不救很失望，又认为他身为正道修士却跟魔头勾结很可耻，还觉得他，纵容魔道，实属可恨。
在他不知道仙魔二界互不干涉的情况下，他认为哪怕云杉跟三人一起打一架，都比他默不作声地离开要好。
程楚知道小叶翎的想法，可她无能为力。
这一切都很巧合，也都很无奈。
叶翎父母是魔修，拿本也是魔修，拿本面对云杉时又做出一副卑微姿态，更让人觉得她才是无辜的弱者。
即便看了当年的事发现场，程楚都很难去判断事发十多年后，叶翎的笑是真的释怀还是强颜欢笑。
后来亲眼目睹父母惨死在拿本的五爪之下，被吸食了修为，叶翎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让自己喊出来。
而泪水，湿润了他的双手。
那种失去双亲的痛彻心扉程楚以前没有感受过，现在感受到了，就当为师父赎罪，也当为徒弟分担……
但其实，她什么也分担不了。
泪眼朦胧中，程楚从叶翎的视野中看见，拿本向这边望了一眼。
跟拿本在山洞里跟叶翎说的话有出入，这一眼，她分明看着叶翎，露出了畏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