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2
叶钦冥的品味在修魔界里算得上是鹤立鸡群，魔修一般喜欢极端环境，喜欢在潮湿阴暗甚至闷热恶臭的地方立宗建派，唯独叶钦冥。
当初选址，人人说这里地势略高，光照跟湿度都不适合魔修，他却执意在此处立了门派，将一处得体的建筑从修魔界上拔起，亲手建立门派，起名为玄地。
程楚看着门口木匾镌刻的“玄地”二字，自能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抬脚进门，无人拦她，于是她便迈开了步子往里走，一边注意着里头的声响。
走进内院也才看见一个人，那人正在打瞌睡，还睡得比较沉，竟没发现程楚。
程楚轻咳一声，终于，人醒了。
他应该就是刚才带路魔修嘴里说的那个，偷偷跟着叶翎去紫云殿的副官。
副官也认得程楚，认出程楚的那一刻，他的表情跟带路魔修初闻程楚要找叶翎时别无两样。
程楚快被这群人逗乐了，她又不是魔头，哪能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就算真要动手，也只是因为对方欠收拾而已，而这个人，大多数时候不会是叶翎。
“你们主君呢？”
“主君在里头，你有何事？”
“我要见他。”
程楚不多废话，她就要等不及了，让魔修直接带路。
其中路过叶翎办公的地方，她驻足停留。
叶翎回来之后，这里重新布置了一番，后墙钉上书架，两边也是书架，放的都是关于古籍记载，讲神明，讲魔道，讲毒药医之理……
多亏了曹盟赚钱养家，叶翎才有钱叫人去收集这些古籍。
正中是一张大黑木书桌，旁边一处是炉子和一些小瓶罐，而另一处是曹盟为叶翎打造的屏风扇。
魔修不把程楚当自家人，甚至不当做客人，见她仔细端详魔王的办公区，他虽阻拦不了，却也缄口不语，就是不为人家做介绍。
程楚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叶翎的房间，若是没有人带路，也是不好走的，因为曹萌为他打造的新格局使得路线弯弯绕绕，需拐进小巷，再转向大道，才能看见房门。
但凡来访的是个实力不高的多心的人，大约都是会怀疑这位副官要暗害自己。
终于程楚带着疑惑走进了叶翎的院子里，而忽如其来的穿堂风，让她心中疑云顿散，豁然开朗。
原来这奇怪的设计，是为了凉快。
程楚叫身边的魔修留步：“我自己进去看他。”
魔修不愿意，怕程楚会伤害重病不起的魔王。
程楚也没跟他墨迹，二话不说将人定在原地，并向边上推了二十米，直接推到拐弯处。
“所有人都可能伤他，唯独我。”她说道，“好好待着吹风吧，这里挺凉快的。”
屋内，叶翎以为自己做梦了，但是睁开眼睛后，耳边还是可以听见脚步声，以及风里依旧裹挟着程楚的体香。
叶翎清楚地知道了，他没有做梦，程楚真的来了。
脚步声至房门前止住，那一刻，无论是叶翎还是程楚，二人的态度，都有些慎重。
对他们双方来说，今天的这一会面，是各有不同的新的一面；有人是欢喜的郑重，有人是悲痛的严肃。
程楚做好准备后推门而入，她身穿从莲花坞换上的一袭红蓝配色花裙，头上还插着村里老人笑着为她扮上的一根银簪，站在门前，袅袅娉婷。
程楚没想到的是，外头魔修说睡了两天的叶翎，此时却醒着。
他起身坐在床边，眼帘半遮半掩，就那样看向程楚。
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一瞬惊喜变成现在这样，冷漠拒人千里，满眼都在说：我不想看见你。
程楚不解，她这身挺好看的，怎么他却在看见她时变了脸？难道他以为是别的女子来找他？
“怎么，你不想看见我吗？”程楚向来干脆又直白。
叶翎蓦然红了眼，他直视程楚眼睛，声音低沉而危险：“你这身装扮……”
“什么？”
叶翎说不出口。
程楚不知叶翎想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既然他的误会源于这身衣物，她便与他说道：“我去莲花坞和李莲花打了一架，自己的衣服滚了泥，所以换上他们的服饰了。”
末了，还根据叶翎的神色变化补充一句：“我的新裙子还在莲花坞里晾着，七夕夜我从师父那里得知你之前来过，心生困恼，天没亮就出去了，后来去了莲花坞。”
这句话说完，叶翎的表情真的变了，从修罗莅临人间，变得带有一丝天真与期待。
于是程楚又说：“那天晚上的男人在紫云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我就让他走了，不是你们所有人以为的那样。”
叶翎竟在听到这句话时露出了笑。
这一刻，风吹过几条过道走廊，在院中相遇，清风吹来，穿过门窗，吹进人的胸膛。
程楚忽然间明白了一切。
叶翎也不再被不如意的片段裹胁，他懂了。
心结解开，叶翎重获健康。
叶翎不惧一切起身，向程楚走来，一步步走得缓慢而稳重，他向程楚发问：“那，你是为见我而来吗？”
“当然。”
“你对我有爱意吗？”
“当然。”
“你不怪我，不气我，不恼我吗？”
“当然不怪你，有点气你，不恼、不恨、不怨。”
也就是说，程楚在院门口说的“他”是指叶翎。
叶翎眼里有破碎的星光，本以为七夕夜失去了心爱之人，如今被告知只是误会，他失而复得，又岂能不欣喜若狂。
男人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样，他极度小心翼翼地哑声问：“那我……可以爱你吗？
有时候程楚也算是一根筋的人，她只知道自己爱上的是叶翎，如今得知叶翎是傅叶，是她的大徒弟，她难以消化，只能一码事归一码事来谈。
如果要认徒弟，她做不到跟徒弟身份的叶翎相恋；如果跟叶翎相恋，她便不能认徒弟。
而程楚决定进来时，想的是傅叶，是徒弟。
程楚犹豫了。
她是为“徒弟”而来，可虽然是因“徒弟”而来，见到叶翎，她想到的却是重逢之后的种种，故而叶翎问，她便答；她答得由心，答得开心，她看见叶翎的神色因她的回答变得鲜活亮堂，她便不提“徒弟”，只讲“叶翎”。
在沉默纠结中，程楚面对面看见叶翎神色里小心翼翼的期待变得越来越微弱，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而叶翎的期待便是在程楚的沉默与犹豫里，逐渐消逝的……
程楚心里有点乱，可是当叶翎的开心所剩无几时，她到底还是遵从内心，在最后一刻接住他的心意：“可以！”
过去的傅叶，即便慢慢地把仇恨放在了心里，不再对所有人充满敌意，可他也总是神色淡淡的，即便大笑时，也没有像此刻一样的眼神。
而此时，他甚至没有咧嘴笑，程楚却看出来了，任谁都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看着叶翎这么开心，程楚也开心，她知道她没有做错。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一羞，伸手抱住叶翎，脸颊贴在他胸口，让人看不见她的脸。
程楚宠爱徒弟，与叶翎相恋，也会对叶翎好，也就是说叶翎现在是双重宠爱在身。
程楚知道叶翎这个时候最想要听什么话，便道：“刚刚太开心了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你应该在那时就告诉我，我会马上回应你，不让你等我。”
叶翎笑，轻轻地，如获至宝地，将程楚抱在怀中，他说：“恐怕你做不到。”
“嗯？”
“我想了好久，也许真正爱上你，是我见你的第一面……”
程楚：三岁！五岁！变态！！？
然后就听叶翎继续说：“那天你穿着莲花坞的裙子，绑了两条辫子，在众多橙红的火光中，模样鲜活温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一点落寞。我……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人，即便重伤在身，我还是为了你，小小地做了点手脚，方便带着你跳舞。”
程楚回忆当初的情景，她那时，的确有点想徒弟了……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你的心意，你告诉我青丝别有表示，我回拒了你，却又开始察觉自己内心，从那之后，我对你的心思逐渐占据理智。”
程楚眨了眨眼，回忆自己表白心意前后叶翎的表现，确实，后来的他眼神变了，只是被拒绝后封心锁国的程楚没有注意到。
程楚又一次感叹世事无常，难料未来，她这次来明明是来关心徒弟，顺便思考要不要相认，结果现在徒弟的事情一句没提，两人倒是抱在一起了。
不过这种感觉相当不错，这辈子第一次抱男人的程楚，很满意。
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来，有一事得问清楚：“听说你生病了？”
叶翎的手抚在程楚的腰部跟肩膀上，四处游移，似要将程楚的身形刻在双手之间，闻言他微笑道：“没事了，你在这里，我不药自愈。”
程楚勾起嘴角，拆台道：“刚在这里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意思，一脸痛心疾首，不想看见我的模样。”
叶翎的手停止游走，紧紧扣住程楚身体，声音变得沉闷：“你穿这身跟那天的装扮很像，女孩子嫁人时也是那样穿，所以我，我以为你要嫁给那个被你领进门的男人。”
程楚对叶翎的幼稚想法感到哭笑不得，凶狠警告他：“我才16岁，还不想嫁人。”
叶翎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手臂紧紧将其禁锢在怀里。
程楚将叶翎推开了一点，迫不及待问他：“你能……”
“你能活多久”这个直白到有些残忍冷酷的问句，并没有成功从程楚嘴里说出来，声音断了一会儿，而后程楚又用另外一句话来填补它：“你能不能，不要抱太紧，有点热。”
程楚进来时将隔热罩卸下了，如果叶翎不抱她这么久她不会觉得热，但是现在……
叶翎登时松开手，回想起刚才下意识地举动，确实太过度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
“不用说这种话，我知道的。”程楚微笑，拉过叶翎的手，将二人如今的关系做了一个正式而清楚的说明，“那现在我们是一对了吗？”
叶翎低头看程楚，将她额前的发丝撩到耳朵，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以这个距离看叶翎需要抬头看，程楚近距离看见了叶翎的眼睛，也没有错过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复杂情绪。
好像是害怕，好像是拒绝，也好像是，犹豫。
程楚露出灿烂笑容，笑得明艳昳丽，她问他：“那你能让我看你的脸了吗？”
如今叶翎脸上的伤已经被鲲鹏治好了，如果他还是不肯让程楚看见脸，那就说明他还不想告诉程楚他是傅叶。
可是原因是什么呢？
程楚便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翎的双眼，脸上笑容一直都维持着，没有丝毫僵硬。
可是过了一会儿，叶翎垂下眼眸，又说了一次“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