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归来
在乡下的日子,一日晴天一日烟雨。
晴天里,隋夕借了屋后邻居家的摩托带江昱下河上山。山道两侧野树疯长,头顶是枝繁叶茂,骑摩托车行过时,光从罅隙里漏在他们身上,山风携裹湿润凉意扑面而来。轰轰声与风声一路回荡在耳边,仿佛连带着把经年郁积的心事都丢在这山野中了,让人顿觉畅意无比。
第二日下雨,没别的事做,江昱时而靠在阳台上听雨,时而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闲望。可尽管这样,却也没生出半分无聊的想法。隋夕在一旁刷题看书,江昱有时就盯着他看,被发现了找个理由又躲开,总之是说不出半点心虚的原因来。
隋奶奶靠在椅子上发呆,偶尔笑着说:“以前上小学时假期长,小夕每次放假都会来我这里。有一次暑假一连下了大半月的雨,他就端条小板凳坐在这门口,对天上说‘我给你唱歌,你不要下雨了好不好?’”
江昱笑:“后来呢?”
隋奶奶望着对面云雾渐起的山:“后来打了个雷,雨就真的停了,往后几天都是大太阳。”
他们坐在屋檐下被砌高一些的平地上,外面没被遮住的院子已经积满了雨,生起无数泡泡从这边树下游往那边的青田上。
午时三刻,隋夕从柜子里翻出很多陈旧的红色牛皮纸笔记本,带到他们面前,“这些是什么?”
隋奶奶看了问:“从哪里找来的?”
“就在那柜子里。”隋夕指向客厅。
“给我看看。”
江昱好奇接过,翻开发现里面有一本是地图,小到每座山,大到整个世界。有一本是标了谱的歌词本,写的都是上个年代的歌,也有些是他们小时候耳熟能详的曲子,不过歌词有些变动。有一本写满日常的法语和英语,单词下方被注上了汉语的谐音。剩下几本有三本被针线订起来,其余的相对较新,内容全是用粗笔头墨水写出来的日记,年代最早可追溯到1945年8月15日。
江昱仰头问:“这些不会是你爷爷的东西吧?”
隋夕也不知,隋奶奶道:“应该是,隋夕他爷爷走得早,走之前剩的东西也不多,都被他大伯整理起来放进柜子里了。”
她拿起一本翻了翻,微笑摇头说:“可惜我字都不识几个,唯独看明白了这三个字。”她指着一篇随意翻出来的信下方的落款,上面写着:隋延之。
老人说:“这是隋夕他爷爷的名字。”
隋夕快速浏览完所有日记本,随手打开一本指给她看:“奶奶,这几本上面每一页都有你的名字。”
隋奶奶笑:“是吗?十几年没再写过我名字,都快忘记长什么样了。”
江昱仔细看去,说不清从哪一页起,每篇日记的开始都单独写了一段:“临舒今日安。”
后来在大雨中,隋奶奶同他们说起自己与隋夕爷爷的故事。直至日晚,烟雨收回月起东山,屋后竹林随山风抖落半壶雨开,栖鸟声乱。
第三日离开时,隋奶奶固执的给他们每人塞了一个红包。江昱推还好几次,被老人不高兴说:“拿着,奶奶给不了你们什么,这红包就当做是我的一点心意。”
隋夕倒是无所顾忌的收下,被江昱望来时解释说:“顺着奶奶的心意来比较好。”
于是江昱被他这句话说服得收下,“那奶奶您好好照顾身体,我们就走了。”
隋夕道:“有时间我就回来看您。”
隋奶奶点头,“你们去吧,别赶不上车了。”
“奶奶再见!”
他们拖着行李往先前下车的地点走,那日来时星河满天,今日离去初晴雨后。江昱走几步回头,别院透过门前树梢漏下阳光,老人还站在那里凝望他们,面色祥和身形也未曾动过半步。想起她说的:“要好好读书,不要像奶奶一样没文化,一辈子只能守在这山里。”
江昱叹气,隋夕问:“怎么了?”
他们一起望向身后逐渐消失在树林外的身影,江昱抬头去看覆满朝霞的远处云天:“其实不是不想守在山里,奶奶能出去的机会很多,而她想的是你们能回去。”
他回头:“匆匆忙忙的热闹了两天,现在又只剩一个人归于平淡,她一定希望你们是能常见面的家人,而不是随时说再见的客人。”
预定的车已经在前面等候,怕人等急江昱先大步往那边走。隋夕才想跟上,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抓他,低头看,原来是那只小流浪猫。
他蹲下身子抚了抚它身上的毛:“你好好在这里,等有时间回来我再给你带好吃的。”
“喵……喵……”
即使读不懂语言,但隋夕此刻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揉了把猫的脸,才发现猫的眼睛上方长了两道白毛。他沉默凝视着,当我们只是长大时,陪伴你的他们已经慢慢老去,或许很快就将进入死亡。
他最后顺下猫身上的毛,不舍说:“好了,我走了。”
起身时,那边早已放好行李的人正站在车外等待,他们隔着蒙蒙雾气相视,晨曦洒落那人侧脸,浮现出无限漫卷朝气的影子。忽有一阵早风从中间刮开,隋夕顶风朝江昱走去,每走一步都有无数想说的话在心头泛起。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会面临分离。
你别走,求你。
返程的路上隋夕睡着了,似乎还有些低烧,江昱向乘务员找了药,看着他吃下又睡着。本来还紧张会不会严重起来,可直到给隋夕盖毯子时,发现他整个人面部放松,呼吸平稳,还隐隐的嘴角勾起。
江昱轻笑,侧头望向窗外来时被他错过的风景。阳光正好从山谷外逃了点点光斑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在洗去容纳于尘世间的污垢,让人行径此处过,留下一身诗去。抬手轻触微光,这场病就当做是把厄运都除掉了吧,往后的隋夕会越来越好。
晚自习前的290班教室内人不是很多,少数几个到的几乎都在赶作业。俞思乐手上还在奋笔疾书,见江昱来了立马火急火燎道:“江昱快!江湖救急!”
“什么?”江昱看去,发现他和蒋岩欢正在抄写同一份卷子的答案,手速飞快,不等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就翻下一面去。
江昱打开包把试卷翻出来,不解问:“作业不是每天都在检查吗,你们没发?”
俞思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卷子,蒋岩欢也抢走原本放在中间的那几份,两人异口同声既骄傲又苦兮兮道:“p的图。”
“你们……”江昱被小小震惊住,环顾一圈周围都在写作业的人,原来还能有这样的操作?他坐下:“你们怎么p的?”
俞思乐诚实道:“就借你拍的照片调个滤镜,消除一下个别答案,再重新找个差不多的字体换个答案放上去就好了。”
蒋岩欢也边写边附和:“我也是,不过我用的是语栖的。”说完两人还默契的击了个掌,平时见面就打闹的同桌,也难得在这种时候能统一战线了。
江昱佩服,果然是上有方针,下有对策。
后天是英语演讲比赛的初赛,他拿出稿子认真背。出去几天归来,现在面对一切都感觉整个人无比神清气爽,不到一会儿功夫,这篇稿子就被他彻彻底底的啃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外面突然传来许经舟的笑声,待教室里的人看去,才发现是被班上组队的许氏姐弟一起走来。许经舟走到教室还在不停的笑,被许可红着耳朵一拳锤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蒋岩欢抢先起身,其他人也目光炯炯的期待着。
许经舟笑到断气的去拍许可肩膀,然后道:“刚刚许可被一个男生表白。”
“哇啊哦——然后呢然后呢?”众人争先抢后激动到。
许经舟直接伸手搭过另一边,仗着身高优势倚住人,模仿许可说话的方式和动作:“然后许可说,不好意思,我性取向男,你性取向女,我们性取向不同,所以不能在一起。”
时间静止一秒,下一刻整个班捶桌爆笑:“哈哈哈!”
笑到差不多了俞思乐问:“那个男生是什么反应?”
许经舟稍微平复下情绪,继续道:“那个男生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木楞的应了声嗯,后来我在旁边实在忍不住笑就把他俩给打断了。”
坐后排的一位女生分享道:“我想起有天古衔和鸦暮一起上楼,古衔被一位高一的女生表白,女生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古衔还没说话,鸦暮就在一旁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有!”
“哈哈哈哈哈!”
男生们都在迷茫,而这波笑的主要是以蒋岩欢为首的女同志们。关键笑点在于古衔与鸦暮俩人平时关系很好,上课下课都是一起,而此话一出,不免让人想偏到了别的地方去。
正好当事人双双勾肩搭背的走来,教室里的人看见他们后笑的音潮又更上一层楼。古衔鸦暮表示,当时就是很懵很懵……
“二零三二年六月十三日记:
我忘记有没有跟江昱说过,后来我每次回去奶奶都会问起他。现在回想起年少时同他说要不要一起去乡下时的心境,大概那是因为我觉得老家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所以也想让他去看看。
老家现在变化很大,距离上次回去已经是去年春节的事,我们在那里度过一个很热闹的年。除夕那晚下起大雪,雪停后我和江昱在雪地里闲逛,却无意发现了爷爷曾埋在樱桃树下的酒。瓶身上刻下的日期是农历1999年12月25,是爷爷去世的前一年。
年岁折新,初三已是春日负暄,一夜风至满山樱桃花开,我们又重新在那棵樱桃树下埋了酒。
而这壶酒到现在也没有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