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故乡
老人闻声凝滞看来，在终于把人看清后喜出望外说：“这不是我们家小夕吗？回来啦？”
隋夕站在她身旁乖顺点头：“嗯，回来了。”
远处倦鸟飞来，栖于林间。江昱默默站在后方观望，所有正在放映的画面剪影，他或许将会用很长时间来把它记上。
他也大步拖上行李，到老人面前微微弯腰：“奶奶好。”
隋夕介绍说：“他是我朋友，叫江昱。”
隋奶奶和善笑看向他：“是小夕的朋友啊？来来来，快进屋，饿了没有？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正门进入就是客厅，隋夕接过江昱的包连同自己的随意放在沙发上，然后跟随奶奶进了厨房。“我们吃什么都可以，您不用特意去做别的。”
隔着屋子，江昱听到隋奶奶小声说：“人家是客人，来家里肯定要做点好的招待。”
后来就是隋夕与奶奶的说话声，虽然自家母亲交代过要主动帮忙做事，但江昱不太想打扰他们此刻的氛围，就默默坐在客厅里听。顺便环顾下四周的陈设，这里一看就像是某个极有文学修养的人雅居的住所，与幽静清闲风格不符的唯有一把靠在角落里沾了灰的暗红色大提琴，古老得像是一拉就会断弦的程度。
“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去多收拾一间屋子了。”
“不用收拾，我们住一间就好。”
“明天我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胡豆卖，我专门留了一块好的腊肉，就等你回来了给你做胡豆焖饭吃。”
“嗯，好！”
……
屋外蟋蟀虫鸣伴着说话声不息，仿佛夏天在这里从未离去。江昱惬意闭上眼，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吃过饭他们陪老人坐在客厅里聊天，其实这早该是休息的时间点，不过难得见自家孙子回来，还带了一位朋友，隋奶奶就如何也不可能提早去睡了。
她拉着隋夕询问一遍他爸妈的情况，又扯了些村子里近来发生的事，扯远了想起江昱还在这里，于是便生出许多话来问他。
“孩子，你家是哪儿的？”
江昱回答说：“我家在蜀州，锦城那边。”
“蜀州？”隋奶奶一听，回忆说：“隋夕他爷爷就是蜀州人，当年为了做生意才来的这边，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江昱道：“他们也是做生意的。”
这句话似乎勾起老人远久的回忆，她目光凝住一边说：“现在国家富强，生意应该要好做很多，当年的生意可不好做。隋夕他爷爷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闹饥荒，别说做生意，连吃饭都成问题。”
她伸手指向一方，眼神也欲往那方望：“山后面徐老四那家的几个姑娘，有两个被活活饿死，还有两个被当时的地主收养，给了顿吃的就被撑死了。后来隋夕他爷爷去了粮管所，我们家生活才改善一些。”
谈起曾经的故事，悲伤的桥段隋奶奶就会哭，说到好的地方又会笑，最后认真同他们说：“现在条件好了，有时间当天就可以从南安来这里，我们以前为了赶个集翻山越岭都要走一天才到，大半夜还要走山路回来。所以你们能有现在的生活，要记得感谢国家和政府，还要好好读书，不要像奶奶一样没文化，一辈子只能守在这山里。”
两人在一边不停附和点头，江昱视线落在老人的满头白发上，隋夕父亲应该和他爸差不多年纪，但隋奶奶却比自家的奶奶看着年纪要大很多。他好奇询问道：“奶奶您今年多大了？”
老人思考时眉毛轻蹙，头微微仰起：“我看看，属鼠的，今年应该是……”
“八十二，36年的。”隋夕回答。
隋奶奶也算好了说：“今年应该是八十二，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些都记不清了。”
江昱愕异：“你爸多大？”
看出了他的困惑，隋夕笑：“我爸往上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他是家里最小的。”
说话间，江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困了？”隋夕问。
江昱两眼挂着眼泪，先是点头又摇头。
隋奶奶起身：“小夕，你带他去你的房间先休息，我去再收拾一间房出来。”
江昱站起赶忙道：“不用麻烦了奶奶，我和隋夕睡一间就好。”
隋夕也点头：“我们自己来就行，您不用操心我们。”
隋夕房间在二楼，走去时需要经过二楼的客厅。客厅与阳台之间相隔的全是玻璃墙构造，他们进来在未开灯的那一刻，看见的就是屋外宁静的星野，以及隋夕曾说的两侧自东北向西南走向的山。江昱再一次被吸引住：“你老家风景真好！”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别人眼里的山河与我眼里的山河，差距真的太多太多。
他们站在阳台上吹风，隋夕指着东面的山：“你看从中间分开左边的第二座山头。”
江昱努力望去但是太远了看不清，只好问：“怎么了？”
隋夕道：“所有山中只有那一座的山顶往我们这边倾斜，白天能远远看见上面的风景，虽然也不能完全看清。”
他自嘲般的笑着说：“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北大荒的秋天》，来到乡下后有一次就无意发现了那里，山上的草是枯的，树叶泛红，我就觉得它肯定是书里所说的北大荒。但一直没有机会上去过，直到现在也很想去看看。”
江昱听他描述后心血来潮道：“那我们一起去。”
隋夕摇头：“去不了。”
江昱不解：“为什么？”
隋夕指向对面的山：“沿着山脚的路一直往下走，几公里后就是路的尽头，尽头处只有一户人家和一棵由五棵不同树种生长在一起的树还有一条河。如果从山上去，根本就找不到路。”
江昱叹气，宽慰说：“其实这样也好，永远保持期待与幻想。万一哪天你真的去了那里，结果发现它只有几片枯草地和树，说不准往后再看时就只剩下失落了。”
隋夕没再说话，抬手打开旁边的门，“进去吧。”
“好。”
江昱进屋后整个人倒在床上，手半掩灯光发呆。隋夕背对他在收拾行李，江昱就盯住他的背影看，过会儿说：“如果你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会不会与现在相比要更好些？”
隋夕停住整理的动作转身，靠坐在身后的柜子上，沉默片刻说：“南安也很好。”
他们就这样凝着空气相望，江昱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许察觉不出它的好，只有走出去了才明白，故乡为何称之为故乡。
或许未来隋夕离开了南安，亦会怀念起在南安的日子。而远方这一因素显然不足以让人产生逃避与渴望的心理，他只是此刻真的很想要寻一个能安静的地方。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句话江昱想说却最终没说出口，人越熟了以后，说谢谢这类的词就好像变得别扭了。他翻过身，假装困了睡熟。
隋夕收拾东西的声音也随之停下，很久后江昱听见开门声，他起身：“你要出去？”
隋夕摘下耳机回头：“我吵醒你了？”他手里拿着平板和笔，低头看了眼说：“睡不着，怕打扰你，所以想出去刷题。”
江昱下床：“那我和你一起，我作业也有很多，我们明晚还要检查。”
悲惨如高中生，即使放个假也得每天把作业做了才能好好放松。卑鄙如学校，这互联网的好处算是让他们玩明白了。
其实江昱是真的困得不行，一路坐车奔波消耗掉他好多力气，即使全程是睡过来的。但他知道隋夕今晚一定是又失眠了，所以就强撑着也想和他一起。有时候字都看得打迷糊了也立刻清醒过来，在脑海里搜刮能说的话说与隋夕听。
“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隋夕看题江昱就在一旁打起精神讲：“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就是我们进行地震消防演习，有一遍是要回宿舍再跑出来的，我跟匡林去了他们宿舍。结果刚进门就发现，白邸为了让演习更逼真一些，竟然真的点燃了一件衣服，衣服燃起来后头顶的水就自动打开浇了整间宿舍，除了匡林和我其他人全部被淋湿了个彻底。”
想起当时的场景他弯腰笑趴在桌上，隋夕放下卷子看来，江昱露出眼睛合不上嘴角的慵懒道：“第二天早上他就被全校通报批评，从广播里念检讨书。关键是白邸前一天还在夸自己有丰富的发言经验，被匡林拆穿经验是念检讨书，并且说你能证明。”
江昱重新直起身子，缓口气道：“我发现他好像每次说的话都能很快应验。”
“每次？”隋夕疑问。
江昱单手撑起头：“还有一次就是我刚来的那天，你不是把校服借给我被扣了分吗，白邸就转过来说没事，学校通报的人里百分之九十都是你们班的人，然后他就被记了。”
隋夕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江昱不假思索说：“主要是才认识了你，所以对当时发生的事关注度就比较高。可能是看人准，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很想和你做朋友。”
隋夕鼓膜有一刻穿耳的震动，手中执起的笔不自觉握紧问：“为什么？”
江昱眯起眼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二，最后歪着脑袋道：“可能，我们磁场相合？”
该是窗外的繁星倒映在少年眼里好看到让人觉得窒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隋夕喉结发痒滑落了一下。屋外十五度的山原热意东升，鸟鸣声烦，他平生第一次缺氧，在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唇干口燥之际，又见江昱望来：“隋夕，我渴了。”
“我去帮你倒水。”他轰的起身，转身往楼下走去。
早晨，江昱醒来时屋外的阳光隔窗帘透进，旁边的被子已经空了，他趿着拖鞋下床，晕晕乎乎的环顾一圈房间。其他一切都还好，昨晚进来时就让江昱意外的是角落里的那把吉他和尤克里里，还有桌上的笛子和卡林巴琴。
他曾经在某个晚自习幻想过一个开朗的隋夕应该是什么样，却是如何也未曾想过他会对乐器有兴趣。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违和，毕竟他常见到的隋夕就时常戴着耳机。
墙上用图钉订着的几张活页纸突然引起了江昱的注意，他走进看，发现这上面是隋夕曾经写下的文字。
“2016年10月3日记：
这里，夏天很长，白日里阳光早早的透过窗台，熟睡的人儿被清晨的鸟声吵醒，谷风游览过山野，拂晓着绿川。
午后吉他声越过指尖，清风摇动着落地窗帘，阳光洒在树上，为小院撑起一大片阴凉。
夜里知了把空气拉得好长好长，月光为屋后的山投下黑影落在了屋前的山上，星夜点缀着时光。
一片星夜，一片遐想……”
“2017年7月11日记：
请原谅我又要写些多余的无聊事。
还是喜欢站在城市的某一角，突然就看见山，喜欢坐着摩的在白满川的山原间乱串。
我守着我的小乡野，一人一猫一吉他，看门前日出，看屋后日暮，看月上东山，看满目星澜。”
……
看完所有活页纸上的文字后江昱拉开窗帘轻推开窗，远处松山衔红日入目，云絮明绮，雾绕南山外。冷风灌入他身上的单薄衣衫，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楼下便传来了小猫的叫声。
江昱寻声望去，楼下院子里少年在逗猫，晨色熹微中，他笑得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