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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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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还疼吗?”

    “现在还好。”

    江昱叹气:“隋夕,你可千万不能有自杀的念头。”

    隋夕笑:“为什么?”

    江昱惊讶:“这种问题还需要问为什么?”

    隋夕答应道:“不会。”

    江昱一只手撑着头,随意盯住对面的墙:“我虽然有时候也会悲观的认为世界很灰暗,觉得一切都该去死,但当情绪低落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时,我还是会时时刻刻产生出一种幸运感来。大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是怜悯心太泛滥了,遇上那些大热天还在室外做装修、卖菜、扫地、扛水的人,我第一想法就是这又是谁家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看到过在医院门口打电话,各种想办法凑钱给家人治病的……”

    “唉,世界上什么都能如意的人真的很少,无能为力的事很多,而我先前所遇到的都是我努力了就能解决的,这样想想就觉得活着吧,没人比你更幸运了。”

    他重新去看隋夕:“当然,我这不是在道德绑架你,没有说让你在难过时去想境遇比你更糟的人的意思。我只是自私的想你必须活着,并且不希望你再去做这种自残的事,因为你的问题就是我现在遇上最大的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帮你解决,但是我不想要失去你这个朋友。”

    隋夕听过先是默然,而后淡然一笑:“没你说的这么夸张,也没有人比我更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了。”

    他伸出左手过来,江昱回握住,就像是少年人之间的一种约定,面对悄悄生长的黯然心事,未来很长,我们换种方式慢慢讲。其实愿望已经在实现了不是吗?愿岁并谢,与长友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开门声响起时,两人松开原本握在一起的手,来人是隋夕的父母,江昱站起:“叔叔阿姨好。”

    隋夕父母走过来:“我们没有打扰你们说话吧?”

    江昱摇头:“没有没有。”

    他们先是目光往隋夕包纱布的手随意扫了眼,难过情绪只停留了不到片刻就赶紧笑着打开手中的袋子。隋母从袋子里取出吃的放在桌上,隋父在一旁对江昱道:“还没吃饭吧?我们做了些吃的,不介意的话来和隋夕一起吃?”

    江昱本想说自己出去吃就可以,不过扭头去看隋夕,他似乎是想让自己留下来,于是便道:“好的,谢谢叔叔阿姨。”

    “但是……”他顾虑看着隋夕:“你的手没问题?”

    隋夕单手支撑坐起:“没事。”

    两人坐在桌前吃东西,隋母与隋父就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凝视,也没说话,目光一直落在隋夕包纱布的地方。

    隋夕因为右手使不上劲,所以只能左手用筷子。江昱在一旁见他笨拙的拿起筷子,夹菜费劲吃饭也费劲,于是也学他这样,被隋夕发现了江昱先忍不住笑,随即是两人一起笑出来。

    最后就都这么用左手曲曲折折的吃完一餐饭,其间弄出了好多笑话。本来只有他们从中寻到乐趣的事,后来隋夕父母也被传染得连连笑出声。

    吃完饭又吃过护士送来的药后,江昱和隋夕一起去花园走。此时路灯还没亮起,但四处的光线已经昏暗模糊了,云霞也渐渐消失,只有最后一朵橙红色的云停在天边,云后是即将落幕的白日路过夜晚。

    沿绕灌木丛中的碎石小路小行一会便寻了处椅子坐下,忽而晚风起,江昱哆嗦了一声。隋夕问:“要不要回去?”

    江昱看他:“你想回去吗?”

    隋夕:“怕你冷。”

    “那就不回去,我不冷。”

    江昱上周就看出来了,隋夕在面对他爸妈时永远不能真正的放松下来,虽然根源就在那里,但至少现在先根据自己的意愿好好待一会。

    他抬头看天,随意的找些话聊。“下个周五周六又有四省联考了,再下周月考,不过听说周日那天还要上课,上完后就是国庆节。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间来到这里已经是两个月了。”

    隋夕问:“你国庆节有什么打算?”

    江昱:“不知道,我们班主任说放不放都不一定。”

    隋夕:“以往是会放的,不过最多三天,一般三号要回去上晚自习。”

    江昱不假思索说:“那要是放假我就来医院找你,反正这里我不熟,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他们的四周是虫鸣声渐起的灌木丛,有飞蛾从面前飞过。隋夕犹豫了很久才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老家的乡下?”

    江昱诧异:“真的?”

    隋夕确定说:“真的。”

    江昱兴奋追问:“远吗?你老家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需要坐两小时高铁,没有什么好玩的,嗯……只有我奶奶在那里,还有一只到饭点就会守在门口的流浪猫。屋前是大片田野和两侧大致自东北向西南走向的山,东面的山下有河,老家所在的村子如果从东面的山望去像是在一处半山腰的悬崖上,不过从西面的山望去就是山谷间的平原。屋后有一片竹林和有几户人家,然后就是山,坐在院子里能看见日出日落,应该就是这样。”

    说这些的时候隋夕神情放松满眼向往,仿佛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最后问江昱:“你去不去?”

    江昱开心答应:“去!我很想去。”

    最后回到病房时,隋夕父亲对江昱道:“现在很晚了,我们送你回家吧。”

    江昱反复看了好几遍隋夕,最后说:“叔叔,要不你和阿姨先回去休息,我今晚在这里陪着隋夕?”

    “这……”夫妻俩互看了一眼,隋太太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江昱:“不麻烦,我回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在这里和隋夕说说话。”

    他们犹豫了一瞬,隋先生道:“那好吧,不过你们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记得联系我们。”

    “好。”这是隋夕答应的,三人寻声望去都有了一时的愣住。

    隋太太收起包:“那我们先回去了。”

    江昱礼貌道别:“叔叔阿姨再见。”

    晚上,隋夕在接受治疗时江昱就安安静静在一旁写作业,等隋夕治疗完后两人就坐在沙发上,江昱从包里拿出早上提前带去学校的平板问:“看电影吗?或者看别的?”

    隋夕:“都可以。”

    后来江昱找出了一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国产电影,讲的是与书法有关的故事。电影中的古风韵味浓厚,光影色彩、云雾山林、街道房屋等,镜头走过之处皆有人在画中游之感,人物举手投足间所刻画的完全就是活生生古人的影子。

    才看没多久江昱就忍不住道:“感觉以前的电影一眼就很有代入感,让人很想要走进去看看,而现在的电影再有代入感都会时刻提醒你是现代人演的,即使是文言文对话都掩盖不了浓厚的现代气息。”

    隋夕附和:“任何改变都是一种时代的选择,或许某一天所有参与电影制作的人不再考虑以金钱名气与利益为首选,而是花很长时间沉下心去认真打磨,这样的电影也就回来了。”

    电影看完了两人就一起躺在床上,江昱伸手想关灯却被隋夕阻拦,“害怕就不关了。”

    江昱道:“那怎么行,本来你就失眠,再开着灯还睡不睡了?”

    关上灯后其实也还好,医院走廊上的灯光从门的小窗口里扩散来一些,窗那边的户外光线也使屋子看起来黑的不明显。尽管这样,隋夕还是说:“我把灯打开。”

    “不用。”江昱道:“我现在还能看见你整个人的样子,所以就没事。”说完便躺下了,隋夕也跟着躺下。

    这种平躺在医院的经历上一次还是初二下学期,现在都是两年多过去了。江昱翻身面对隋夕,想了想道:“隋夕,如果有一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呢?”

    隋夕道:“别胡说。”

    江昱:“那你就快点好起来。”

    “嗯。”隋夕点头,随后就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江昱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隋夕睁眼:“没有。”

    江昱道:“要不我跟你说个秘密?”

    “好。”

    江昱往上坐起靠在床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阿姨吗?我其实那个晚上在杂货间里被吓得精神出现过一段时间的问题。”

    他开始回忆着细细描述:“那屋子实在太黑了,甚至让人一度忽略了我和她之间还隔开的一堵墙,总觉得她是在拿着刀整间屋子的寻我,找不到了就大喊大叫砸东西。中间有安静过一段时间,不过却让我感觉安静才是最恐怖的,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脑海中想到的全是小时候看到的一个可怕故事,叫蓝胡子。”

    隋夕随他一样坐起,听江昱继续讲:“安静过后她开始哭丧,嘴里念着谁谁谁回来吧,谁谁谁回来吧,像是咒语一样,听得我感觉周围更阴森恐怖了些。哭了后就开始笑,不过却是笑着去诅咒谁不得好死,我听她骂了很久后……”

    漆黑暗夜里,女人的哭笑音携带颤抖与悔恨的喊,双手不停拍打这边的门。

    “江昱对不起……”

    “江昱对不起……”

    “江昱,江昱,江昱……”

    江昱笑对隋夕庆幸:“还好我提前把门锁上了,她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后就去开锁,金属落地的声音我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她要进来了,整个人抱在一起蜷缩着往后退。但幸好门没打开,就又提起刀对门一刀一刀砍,砍到最后没有力气时才倒下去,没过多久我爸妈他们就来了。”

    “因为那件事,其实我后来对鬼的恐惧都淡了许多,与这些莫须有的东西相比,人才是最可怕的。见到我爸妈的那一刻我差点疯了,看着满屋子的血迹与杂乱不堪,整个人只剩下尖叫。后来被送到医院,在那里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前一个月里别说医生,就连我爸妈都不敢见。”

    “有一次照顾我的护士姐姐去打开窗透气,我一听见窗体摩擦的声音就崩溃大喊。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后,风把窗帘卷起的边角无意中擦过我的手,我本来睡着的,结果以为是那个阿姨来找我了又继续从梦里醒来哭个不停。”

    “总之就是过了好一段日子的糟糕生活,住了两个月后实在待不下去了,原本逐渐恢复下来的情绪又有了回返,我爸妈就把我接了出来。整个初三的上半年,他们放下所有的工作带我出去旅行,这才有了现在的样子。日出的那篇文也是根据那段时间的经历写的,所以才想跟你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日出。”

    听他说完了,隋夕问:“这是不是你未来想做旅行家的原因?”

    江昱想了想:“可能是的,我也说不太清楚,每次去不一样的地方都会或多或少收到一些感悟,认识的人多了就又再次习惯去与人交流。而且我认为旅行对我最大的意义就是遇到困难,遇到困难后我去解决了,比见到的一切风景都更能让人视野明亮心胸开阔。”

    隋夕沉默片刻,而后道:“与你的经历比起来,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没用?”

    江昱不解看他:“为什么要比较这个?如果真要这样说起来,我的那个只是短暂时间的经历,人生那么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记得了。而你的这个不只是一朝一夕的积累吧,我听匡林说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所以你的不开心至少压抑了十年之久,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说到最后两人一起坐在床上仰头向后靠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倒映着窗外灯光的天花板,有树影斑驳摇晃。细细聆听门外护士偶尔走过的脚步声、随手带过的关门声,某间病房里传来的咳嗽声、水流声,以及窗外宁静夜晚中不歇的蝉鸣……心情慢慢有了平复,而江昱也逐渐有了睡意,最后撑不住了就任由困倦自由发挥,头枕在隋夕肩上睡着了去。

    隋夕凝望着靠在肩上的人,再重新去看头顶的树影,轻声道:“江昱,谢谢。”

    “隋夕……”江昱后来躺下去时在睡梦中呢喃他的名字。

    “嗯?”隋夕低头看去。

    江昱翻了身,说不清现在是清醒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等隋夕以为他完全睡熟时,江昱才迷迷糊糊开口:“我大概……知道……你,你去萤火虫……树林的原因了。”

    是去自杀的。

    他皱眉伸手抓住隋夕的手,抓牢后舒缓眉头安稳睡去。

    于是我猜测,是萤火虫救了你。

    隋夕任由缠了纱布的手被握住,目光移向江昱那边桌上的向日葵。

    往后的日子,他每天都会收到插在瓶子里送来的向日葵花。一束一束的花逐渐占据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他睁眼会看到它,病情发作会看到它,半夜醒来时借窗外灯光最先看到的也是它。

    江昱不在的时间,却还一点一点往他房间填满太阳,深夜惊醒见到它们的感受,就好像回到了初二的某一天下午。

    在亲眼见到同桌上着课突然与他道别然后从窗边跳下去时,隋夕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抑制许久的想法,眼神里透出羡慕与恐慌。从学校的混乱中私自逃离,再一个人胡乱走到天黑,走入那片林子,最后却于绝望时刻见到了萤火虫。看到那些微弱萤光,他终于从灰暗念头中有了一丝清醒。

    隋夕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同一个阶段里的他们都曾遭遇过被外界带来的极端情绪。而面前这个人,自己缝补好伤口后现在出现在这里,像赫利俄斯驱散黑暗,努力驱驶太阳车想把他带出目前的境地。

    这份难以言喻的心情不知要如何去定义,如果未来允许,我想替你完成所有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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