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遇见
江昱从食堂三楼下去时，遇上了前来吃饭的匡林和白邸。
“江昱。”两人还没走上来就笑着冲人打招呼。
江昱往下走：“你们还没吃饭？”
白邸用食指缠绕起拴饭卡的绳子：“没，我们才下课。”
“你回教室吗？”匡林问。
旁边有人经过，江昱稍微挪了下位置：“嗯。”
匡林道：“那要不你帮我给隋夕带个饭？正好我想吃完饭后回一趟宿舍。”
江昱：“他吃什么？”
匡林把手中隋夕的饭卡递过去：“都行，他说什么都可以。”
江昱接过饭卡：“那我去二楼看看，我先走了。”
“好。”三人各自上下的分开离去。
“买什么好……”江昱绕二楼四处看了一圈，最后发现卖烤肉饭的那家速度比较快，便去那里帮隋夕打包了一份烤肉饭。
打菜的阿姨很大方，盒子里装的饭简直影响了她放菜的正常发挥水平，在把所有菜压紧实直到盖子能盖上后，还要再笑颜如花的来一句：“不够再过来加啊！”
江昱诧异于这菜的分量，连忙道：“够了够了，谢谢阿姨。”
现在是饭点时间，教学楼这边的人很少。江昱走上连廊时，远远就看到了一位独坐在窗边的身影，他加快步伐走过去。
推开门，隋夕们班上果然只有他一人，黑板斜上方角落的广播里正在放一首叫做《木鲸》的轻音乐，江昱看过去时，入眼的仿佛是电影一般的画面。
黄昏、树梢、广播还有低头认真书写作业的人。
或许是太过于专心，又或许是广播声音很大，江昱推开门时的吱吱呀呀并没有打扰到隋夕，他就这样戴着耳机写题。
把解出来的点依次标在草稿纸的坐标轴上画线，最后将得出来的解析式写在卷纸上时，一片阴影忽然落入眼前。
隋夕抬头，江昱正好奇的往下看，最后一个字母被他盲眼写在上方，这是一条玫瑰函数曲线。
而头顶的歌正在切，遇见。
窗外的雨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他们都被吸引过去注意力，江昱走去将窗推开更大一些，黄昏里雨打湿了叶，林外雨连天。“下雨了，是太阳雨。”
隋夕摘下一只耳机：“你怎么在这里？”
江昱转身将手里的打包盒提起：“当然是给你带吃的。”说完便将东西放在了隋夕唯一空着的桌面。
隋夕接过他手中的饭卡：“谢谢。”
江昱顺手拉开椅子坐下：“我回来时遇见了匡林，是他让我帮你带的。”
隋夕撕开筷子包装：“你们下课这么早？”
“提前了十分钟，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说话时江昱抬起一只手把头撑起。看着隋夕优游不迫的将包装盒打开，他笑道：“我跟你说，打饭的那个阿姨盛的菜可多了，要不是怕浪费包装盒，我总觉得她还想再多拿一个盒子打一份。”
隋夕夹起一块肉，“你去哪买的？”
“就一号食堂二楼靠近小树林那边的窗口，我看人少就去了。”他想起昨天下午遇见匡林他们那次，问：“你下午都不去吃饭吗？”
隋夕摇头：“没时间。”
“为什么？”虽然时间确实很少，但倒也不至于吃饭时间也不够吧。
隋夕回他：“中午没写完的卷子，下午需要继续写。”
江昱随手抽出桌上的一份试卷：“这是你们班的作业？”
“不是。”隋夕停顿片刻后道：“是我爸妈布置的。”
江昱放下卷子，内心悄悄道了一声好惨。“那晚上呢？”
“小自习继续写没写完的卷子，第一节和第二节晚自习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最后两节学校弄了一个补助班，针对上一次考试不同科目成绩排在后面的同学进行专门的辅导。”
江昱来了兴趣问：“你哪一科成绩不好？”
隋夕打破他的好奇心：“我是去辅导的那个。”
“你辅导哪科？”
“数学。”
他计上心头说：“那我要是数学考砸了，会碰上你来给我讲课吗？”
隋夕再次浇了盆凉水：“不会，我讲的是理科数学。”
江昱另一只手也平衡着将脸支起，像是带了一丝叹息的说：“好吧。”
盯着隋夕吃了一会后，窗外的雨似乎渐渐小了些，广播里的歌也不知切换了几首，他无聊道：“几点了？”
隋夕抬头看黑板上的挂钟：“六点十分。”
“晚上一起回去？”
“好。”
“对了，那只猫怎么样了？”昨晚他们捡到猫后由隋夕把它带回去照顾，江昱今天都还没来得及问过猫的情况。
隋夕收起打包盒丢去后面的垃圾桶：“昨晚回去帮它弄了一个窝，应该还好。”
江昱起身：“那我回去了？”
隋夕本来想问他下午的体育课上有没有再低血糖，但抉择了片刻还是只道了声：“好。”
290班的教室人已经坐了一半，两三人站在讲台上操作多媒体，一人在擦饮水机，一人拖地。靠墙那边的角落里有几个分享零食的女生在谈论以往的校园轶事，整间教室回荡的全是她们的欢声笑语。英语课代表是个男生，正在后黑板布置作业，英语作业的旁边早已写满了其他科的数不完的题。
蒋岩欢满脸愁苦坐在座位上，哀怨的凝视窗外，见江昱来了就浅浅招个手：“嗨。”
江昱问：“你怎么了？”
蒋岩欢继续瞪着外面，回答道：“观天象。”
“啊？”
她转起笔，幽怨说：“你说这雨它等会儿七点左右的时候还能下吗？”
江昱随她看去，乌云看起来是要离开了，他摇头：“难说。”
蒋岩欢愤愤不平：“这天气感觉就像为学校的时间表量身打造的一样，每次无论下多大的雨，只要一到跑操的时候，它就跟拉了开关似的停了！”她一拍桌子竖起笔：“而且你猜最令人生气的是什么？”
江昱继续摇头。
蒋岩欢指向外面：“最生气的就是每次我们一跑完它必定会接着下雨，每次！”
而事实又正如她所言，晚上七点，这雨它果真停了。叫顾屿的男生声音在小自习的安静中响起：“下去跑操。”
“啊……”众人疲惫的站起。
窗外阵雨过后，是蓝紫色的天揉碎了橙黄，天际线的尾端点缀了几缕白云，几缕余辉的光。
俞思乐整个人颓废的抱住江昱胳膊往外走，没了力气还不停的吐槽：“学校真是钱找不到花的地方，你知道吗，它为了让我们晚上跑步，上学期特意在学校的各条路上，每间隔五米就安一盏路灯，其心可诛，令人发指。”
江昱拖着人，想的却是，你俩真不愧是同桌。
三号楼过道那边走来几人，俞思乐抢在江昱面前开口：“隋夕！”隋夕旁边的人是匡林，但这家伙隔老远就瞪他，俞思乐本想喊的名字打个弯就换了人。
隋夕走过来，看他的表情堪称空白：“你是？”
“扑哧……”江昱失笑。
俞思乐张大嘴哑口无言，强行给自己合上后才道：“有没有可能我们昨天一起吃过饭？”
隋夕细细思索，又结合江昱一起回忆，最后认真道：“没印象。”
俞思乐：“……”大神你最好是个脸盲，不然我更难过了。
匡林却是忍不住笑出来，嘲笑道：“行了行了，别再自己找辱了，你这张脸长的又没什么记忆点，就别难为人隋夕了。”
两人向前走后，江昱谛视隋夕打探，复又笑出颤音来。“怎么了？”隋夕问。
江昱眼睛弯下就返不回原来的弧度，含起笑意否认：“没。”不过走了两步阶梯又回头，继续止不住笑出声：“隋夕，你居然脸盲！”
嘲笑到丝毫忘记，自己昨天刚认识就暴露的一堆弱点。
从三楼下去的路上，江昱时不时想起就会笑两声，这仿佛是一个很好玩的事，好玩到后来的整个晚自习时间里，就记得隋夕脸盲了。
晚间急雨陆陆续续下个不停，放学后两人推着自行车穿过校园西路，时不时会路过地上一滩积起的水。
江昱走在前面些距离一步一跨带路，每走一步便不放心的回头注视，看看隋夕有没有跟上。忽而凉风起，他连忙裹紧外衣，“好像有点冷。”
隋夕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现在才17度。”
终于前方全皆是未积水的地面了，江昱站住等隋夕上前，两人并排一起走。“锦城那边晚上的温度才和这边白天的差不多。”
隋夕凝眸问：“你是从那边转来的？”
江昱点头：“嗯，我爸妈的工作转移到这边，所以我就跟着过来了。”
“对了，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回去加你。”他从书包侧面的网兜里拿出一本便利贴和一支笔，翻开便利贴前面写过的几页折到背面。隋夕接过，低头借头顶的路灯将微信号与手机号写上。
江昱才把笔合上，雨就毫无征兆的落下了，他将东西随手装入校服口袋。两人一起迈腿蹬上自行车朝校门口驶去。“走，得骑快点。”
可这雨势越来越大，急速坠落的雨水在短暂时间里便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夜雨中这路也看得不清。前方一处屋檐下的白色灯光从风里摇晃，隋夕示意：“先去避雨。”
“好。”
他们骑到屋檐下后，停下车又往里靠了一些。“这雨不会是针对我们吧？”江昱道。
这是一家关了门的咖啡店，头顶架了雨棚，屋内的灯从门玻璃里透出微弱暖光，只留出一颗小灯孤零零在外头。侧面信箱上挂着一串长出青锈的铁风铃，在雨声里也扰不乱节奏的敲响着。放置在地上的木牌还没有收，上面是用彩色粉笔写的句子：“今日新品……”
门前是一堆花草，有些被淋了雨。头顶几盆吊兰草在风里勉强稳住身形，蓝雪花爬着架垂垂欲下。
“你说我们今晚还能回去吗？”江昱拍打身上的水，但碍于外套实在太湿了，索性两人都脱了下来。
隋夕注视外面：“雨下一阵停一阵，等会估计就停了。”
江昱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物：“完了完了，书不会都淋湿了吧？”他赶紧蹲下打开书包检查，隋夕也是，幸好拉开拉链后里面只是微微有些潮，没有被淋湿的很严重，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歇了口气：“还好还好，作业还没写完呢。”
隋夕从包里拿出一本练习册和一支笔，又拿出草稿纸准备写题。江昱见了也拿出自己的作业打算写，反正在这等着也没事，提前把作业写了回去也好早早休息。
隋夕两只耳朵里还挂着耳机，江昱伸手过去取下一只，隋夕看过来。江昱问：“你在听什么？分我一个？”
隋夕：“bbcnews。”
后面的时间就是两人蹲在地上低头认真写作业，连线耳机里播放着某一天的bbc新闻，偶尔路过一个穿雨衣骑车的人就奇奇怪怪的看他们一眼。
某张白页上又落下一幅画，写上日期后附了句感慨：又是一个下雨天，他还是没有学会带伞……
“隋夕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写。”江昱把书拿过去，隋夕看完题目后从包里翻出一张新的草纸，将步骤清晰的写在江昱眼前。
“首先，令t等于sinx，则f(t)等于负t方加t加1……”
江昱凑近仔细看了遍隋夕手里的草纸，再自己看题走一遍时隋夕从上方叫了他的名字。
“江昱。”
“嗯？”江昱侧头回眸，只是两人隔的很近，隋夕也没料到他会回头，他们的距离被猝不及防拉的更近，各自瞳孔都微微张大了些，随后又立即匆忙的拉开距离。
隋夕站起将目光调向外面，平静道：“我只是想说，雨停了。”
“嗯。”江昱将草纸夹进书里，起身：“那我们回去吧。”随后便昏头昏脑的朝人跌去，隋夕忙把他接住：“怎么了？”
等到世界恢复清明江昱才重新站起，笑笑：“蹲太久了。”
收起包走向自行车，江昱取出几张纸巾给隋夕，两人擦了擦自行车坐垫上的水。江昱道：“我们骑回去，骑快点，千万别又赶上下雨了。”
“好。”
后一路只剩车轮压过路面携带的水声，头顶招摇的香樟枝叶风来时便会抖落雨水到他们身上。江昱低声尖叫，一路说着：“好惨。”
可真正想的也不是这样，似乎也不惨，他侧目眄视隋夕又眉眼弯起，感觉还挺好玩的。
这次轮上隋夕问他：“你笑什么？”
江昱摇头后扯了个慌，带着笑音道：“我笑你脸盲啊！”
终于到了家的楼下，他们各自把自行车停在两边香樟树下。江昱打着呵欠挥手：“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楼道里声控灯随一路的步伐经过而亮起，隋夕打开家门时他爸妈还坐在沙发上看书。
“淋雨没？再不回来我和你爸都准备出去找你了。”隋母合上蓝色教案本走上前来。
“还好。”隋夕把湿衣服挂在衣架上，换了鞋后从包里取出白天写完的一整套卷子，话也没说就交到他母亲手上。
隋母接过后回到沙发，伸手推推隋夕父亲：“帮我把参考答案拿过来。”
隋父看也没看便熟练抬起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把一沓答案递给她，隋母坐下提笔准备批改，“快去再做两套听力题就睡了吧，已经很晚了。”
“好。”隋夕走去书架那边专门为他布置的桌前坐下，扫了听力书上的二维码就开始做题。
江昱推开门，屋里只有一片黑，他爸妈还没回来。身后有缓慢的脚步声传来，他警惕的回头，却见是楼下那位苏爷爷。
“苏爷爷。”江昱下去扶人。
老人往上面看了一眼，“你爸妈还没回来？”
江昱摇头：“没有。”
“饿了吗？爷爷给你做吃的。”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的，爷爷您快去休息吧。”
老爷子叹了声气：“就是睡不着，听见动静了想出来看一眼，那你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上学，我就先回屋了。”
他转身准备走，江昱犹豫了一瞬，几步上去把门关上后又下来，跑到老人面前故作难过的说：“爷爷我也还睡不着，我爸妈都不在，要不您和我说说话？”他摸摸头，哂笑的说：“我突然觉得饿了。”
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那好，去爷爷家。”
去楼下家里坐下后，没一会儿，老爷子便从厨房里煮了一大碗面端出来，放到江昱面前。
“你尝尝，不够盐的话和爷爷说，我去厨房里帮你拿。”
“好的。”江昱拿起筷子搅动一番后吃了一口，咽下后眯起眼满足的说：“好吃！”
后来江昱吃下几口面便睡着了，老人帮他把手中的筷子拿开，又将人轻轻的放在沙发上盖上毯子。江昱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有敲门声传来，不过却是睡的更熟。
“苏爷爷。”一对年轻的夫妇微笑着站在门外。
老爷子把他们带进来，小声道：“他睡着了。”
夫妇俩看过来时彼此轻笑了声，对老人道：“麻烦您了。”
老人摆手：“不麻烦，我还要感谢他来陪老爷子我呢。”
江妈俯身摸了摸江昱的头，示意江爸在前面蹲下，把江昱放在他的背上。一家三口离开这里时，江妈又落后道：“苏爷爷您早些休息。”
给江昱放上床后，江爸给他开了盏床头的小灯。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江昱呢喃说：“我还没有加……”
“嗯？”他们奇怪看去，随后失笑摇头关上了门。
我还没有加隋夕的微信，江昱在梦里这样想。
与山辞的街道上除了零丁几盏照明的白灯便只剩下黑暗，偶尔路过声躲雨的流浪猫叫也被大雨所掩盖住，窗外香樟枝叶隔几下便被风拍打上窗。白灯下树影孤独斑驳，暗夜里，一扇窗独自明亮。
“二零三二年六月八日记：
我后来无数次想起过这个雨夜，与江昱的回忆共同织理了一遍后，想把它称作是少年人共渡了少年人。某次小小的邂逅总会酝酿着下一次盛大的遇见，而后温暖延续过，笑意暖生春。
其实曾经的细节已经忘记了很多，但奇怪的是我还记得那道题的答案。现在这样写下来，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个题的答案更在意些，索性都是吧。
我想，这大概是玫瑰曲线攀岩过夜曲，带着各种复杂简单的公式将迷题解开。我遇见你，从此晴天是你，雨天也是你。
草稿无序，心头无章，唯知，答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