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连通
覃荨向这汉子形容了一番瘦猴的模样,询问他这段时间见没见过这人?
他也不确定自己跌落到了几维空间,毕竟,什么离奇的事都碰上过了,烂舸人的传说也不是不可能再发生。
那汉子很确定地摇摇头,“我们这里很少有人过来,我最近没见到过陌生人。”
覃荨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汉子回答是在白虎堂村。
覃荨心里有点小激动了,这个地方正在他那份要走访的分析名单里呀,就在武陵源的山脉中,今天倒是巧了。
而且,只要还把他们放在张家界范围之内,他觉得就不该有什么抱怨了。不过,从市区到武陵源区,幻境中的那艘巨轮要把他们传送过来,中间有着40多公里的跨度,也是厉害了。
他偶然在一段什么宣传片里看过,这个地方虽说在景区附近,但地处很偏,只通骡道,进出一趟极不容易。
讨了口水喝,相互自我介绍后,覃荨知道了对面这汉子叫付栗生,长得挺着急,其实也就跟他同年。因为他妈是在板栗树下生的他,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栗生特意的说明打破了覃荨关于“付将军”的美好想象。
他装作闲聊,拐着弯地问栗生道:“前段时间市区办元旦迎新晚会,好热闹,你们这儿组织人参加了吗?”
话说,时间上的问题他也很担心啊。
栗生回答:“没有,我们这儿一般只在元宵节闹花灯的时候出节目,就是那个板板龙灯,你看过没有?那就是我们村出的。”他很自豪地挺挺胸。
很好很好,这还是在现时的张家界。
覃荨看他这样,随口问道:“你也参加了?”
栗生答:“嗯,我是举龙尾巴的。”他又骄傲地补充道,“龙尾巴可不好舞呢,力气大的人才能站这位置,不然队伍要玩垮了哦。”
舞板板龙灯是张家界一些地方的特色舞龙玩法,最能体现乡民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的特性。从春节到元宵都是农闲时节,他们为了祈求平安和丰收,把几条长条板凳绑在一起,讲究些的再在板凳上披块红布,就凑成个龙身,再配合龙珠和鼓乐,在乡野田间随时可以舞起来。
舞龙确实要一把子力气,覃荨拿眼睛打量一下他的体型,此时衣服穿得厚,看不出有多少肌肉的样子。
栗生瞧见他的眼神,笑了:“不信,我们比比?”
两人还真掰了一盘手腕。以覃荨的灵力,现在一般人都不是他对手。栗生被打脸,输得非常意外,但他也不羞恼,而是盛赞覃荨天生神力,要是玩舞龙的话会是个好把式。
歇了一会儿,覃荨要告辞离开,去到前面几户继续寻找瘦猴。
乡里人热忱,就这么短短一小会儿的接触,栗生已跟他一见如故,大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临走,栗生热情地邀请他尝试一下他们村的板板龙灯,叫他有空一定再过来玩。覃荨认真地答应了。
在村里的其他几户也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信息,覃荨无奈,只好先离开这里。
等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出山以后,手机有了信号,拨打瘦猴电话,对方却显示无法接通。覃荨真的有些担心了。
他也不敢回去,就在骡道出口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边吃饭边等着,期待着瘦猴什么时候能从那条道上一下子冒出来,跟他絮絮叨叨抱怨一通。
等过了两个多钟头,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栗生用村部座机打来的,他告诉覃荨,他们村里人经过村子附近一个大天坑时,听见了里面有人呼救。
覃荨忙问:“问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栗生道:“倒没听到讲。”他因为担心那是覃荨要找的人,所以特意打电话给他的。他还告诉覃荨,村里已经报警了,估计消防官兵很快就会赶来救援。
那也起码是在一个多钟头以后了,至少现在,这里还没看见消防的影子。
覃荨想,这么冷的天,万一是呢,自己早点去确认一下,比坐这干等的强啊。他折返身,留下两百块钱,托饭馆老板帮他留意着,如果有跟瘦猴形容差不多的人,就让他在这等着自己别动。交待完了,赶紧往回跑。
半途,他先后遇上了往外走的雷生生和阿落。这两人一个锅里吃饭的,落难了却没待在一块儿,看来是王八对土鳖,杠上了。
看见他,两人都目光闪烁不定,同一个德性,覃荨懒得理会。
回到栗生家,由栗生带路,两人赶到天坑边。
覃荨趴在边上呼喊瘦猴的名字,喊了好几声,才听到一点微弱的回声,似乎是岩石击打石壁的声音,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瘦猴。
栗生道:“坏了,这天坑是个陡坡,他可能又往下掉了。我们村里有人曾经下去过,里面下不到底,很深的。现在天都快黑了,一定要快点把他救上来。”
来时栗生就带了一卷绳子,他把绳子系到附近一株大树上,另一端就要往自己腰上系。
覃荨一把抢了过来,说:“你也没下去过,论身手还不如我,我来。”
这倒也是,栗生也不跟他争,说了一声“小心”,把兜里的电筒递给他。
覃荨本想说“不用”,想想还是接了过来。
蹬着石壁,覃荨往下降得挺快,他心里急,也顾不得手被粗麻绳磨得火辣辣的,边降边喊着瘦猴的名字。
大约下了十来分钟,终于下方传来了动静,是瘦猴!真的是瘦猴!
瘦猴的声音有气无力,听到覃荨就在上方叫他,也没多少力气回应,这几个钟头他又惊又饿,人已经完全脱力了。
而且,中间他还经历了惊魂一刻,从上面那道斜坡滑落到现在这处夹槽中。
现在,他的处境很不妙,这夹槽下面是空的,他滑下来两腿冲了下去,悬在底下,只有上半身还卡在夹槽中。看不见夹槽底下的情况,而且身边的沙砾又在不断向下滑落,像个沙漏一样,这才是真正让他恐惧的地方。
手电的光还照射不到瘦猴的位置,他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覃荨。长时间卡在这么深的坑道里,他感到自己已经有了缺氧的眩晕,想必坚持不了多久了。
覃荨更加小心地滑落,害怕带下的沙砾打到瘦猴脸上。
岂料,就在快到瘦猴位置的时候,绳索竟然用完了!覃荨心里一阵沮丧,狠狠地骂了句粗口。
他朝瘦猴喊道:“你应个声,我看离你还有多远?”
他希望这个距离有够近,哪怕他把身上衣服裤子都脱了绑着放下去呢,只要能让瘦猴抓住,他们就有救了。
可惜,瘦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前方拐弯处,离着他这里还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绳索连续抖动几下,那是栗生在问覃荨怎么样了?覃荨回了他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上去,尽管,目前看来最有效的办法,只能是尽快上去再接绳子回来。
可谁知道瘦猴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呢?覃荨面临着如此艰难的抉择,心中天人交战。
突然,他听到瘦猴处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一阵沙石塌陷的声音。他连忙呼唤瘦猴。
只听瘦猴急切地道:“艹!又垮了又垮了!啊~~”
覃荨这下再不及多想,把身上的绳索解开,岔开双腿就往下滑。他只能赌运气了,这一下去,如果刚好滑到夹槽上方蹬住,他还有希望把瘦猴给拽上来,到时候再坚持一会儿,兴许消防就过来了;如果运气不好,他一腿刚好把瘦猴给蹬了,那他只有继续下去陪瘦猴了。
很快他的腿就蹬到了实处,还有希望!覃荨急切地喊道:“猴哥,猴哥,”却没听到回应。
覃荨顿时大急,拿出手电,沿着脚下的实处往旁边摸索探寻。
可这时,他感到自己脚下的沙土也开始松动了,来不及有所反应,他就开始迅速往下掉。整个过程中,他甚至还有时间在心里感叹一声:“真、的、很、深、啊!”
“呯~”,覃荨落入水中,强劲的水压顿时把他包裹住,沉下,又托起来。
他从水中冒出头,“噗”的一声,清掉口鼻中的水,抹了一把脸,赶紧四处张望。
不远处浮着一坨黑影,覃荨游过去,果然是个人。他拽起衣领把人就往岸上拉。
两人都上岸后,覃荨把他翻过来,探探他的鼻息,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赶紧给他做心肺复苏,掰开他的嘴掏了一遍,又把他两个鼻孔挖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物,然后开始按压三十、吹气二地不断重复。
边吹覃荨边庆幸,幸好自己在大学时,被老师委任了个安全急救培训班临时负责人,为了当好表率,他很是认真地做过几次模拟操作,现在就用上了。
确认到第三次的时候,这人有了动静,开始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覃荨就知道是瘦猴了,心里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周围一片漆黑,手电在覃荨落水的时候已经丢失,他摸摸瘦猴的脸颊,问他:“怎么样?”
瘦猴撑起身子,覃荨赶紧把他扶住。瘦猴声音沙哑地回道:“还好。”
覃荨问道:“能走吗?”
瘦猴又坐了一会儿,缓了缓,才答道:“嗯。”
覃荨站起身,把他拉起来,一只手搂在他咯吱窝底下,两人开始挨着石壁小心翼翼往前方走去。
到了这一步,消防是不可能进到这么深的坑底了,他们求生的唯一办法,只能靠自救。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覃荨只知道身边的瘦猴越来越沉,也不作声,几乎全靠他在提着。这么爱闹腾的一个人,突然安静下来,覃荨真的很担心,但他没有办法,只能憋住一口气不断往前走。
走着走着,覃荨似乎出现了幻听。他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道声音,声音越飘越近,像是梦里那道熟悉的吟唱,似风吟,又似咏叹,和着微微的风,在他们前方不断徘徊。
覃荨想,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幻觉呢?在梦里、在天门巨轮上、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天坑中,这把歌声反复出现,似乎在它们之间自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通道,让这一切连接起来,能够随意相通。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覃荨的身体透支到了极限,他带着瘦猴一起倒下,彻底陷入昏迷。
梦中的场景并不稳定,一帧跳过一帧,像黑白电视刚刚在中国大陆普及时,那些换台时不可避免的雪花轰鸣。
在梦里,他遇见了老王、老覃、田伯、小宝,还有自己以前的班主任,等等。每一个梦到的对象都轮流与他说话,甚至还有小宝。
每一个场景,都是一些在生活中曾经发生过的普通片段,他都不知道那些记忆会在脑海中悄悄藏着,直到现在出现在他梦中。
班主任老李头顶着厚厚的近视眼镜,正在对他和阿落训话:“大好的光阴,父母花着钱,难道是送你们来打游戏的?”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听到那话的感觉,是毫不在乎,不以为然,可时隔多年后,他却在梦里感受到了老师的惋惜和无奈。
梦到最后,他竟然还见到了薏生。薏生对他微微笑着,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然而,在她的背后,一个丧尸样的黑衣人正顶着一张血糊拉渣的脸朝她靠近,覃荨惊得大叫一声:“不——”
他一下竖起身子,浑身冷汗,意识还停留在惊恐中,不安地四处张望。
瘦猴就躺在他身边,脸上气色看起来还好。
这是一间破旧的小土砖房,从砖缝间裂开的洞能清楚地望见外头,那是一大片苞谷地。
眼下正值冬季,地的主人似乎懒怠经营,连上一茬油菜都没种,在苞谷棒子收获后就早早地把土地给抛弃了,到现在枯黄的苞谷杆子还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像战死沙场的将士。到了来年春日,一把火烧过,它们就将化作肥田的养料回馈土地了。
看来,这小砖房应该是作守青用的。
屋外有了动静,一名年轻后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瓦罐,米汤混着鱼的鲜香从罐里冒出来。
后生告诉他,自己是在不远处的水库边发现他俩的。他们这个村叫鹰窝寨,就在白虎堂的背面,隔着一座大山。
为什么会在水库边上,覃荨搞不明白,也许,最后一刻他们是跌入了暗河,这暗河与水库相连,他们因此被冲到了水库边?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覃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那后生,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救回来的?自己在这儿躺多久了?
后生答道:“是一早上发现你们的,都躺了一上午了。”
覃荨:不对啊,自己是半下午时去天坑的。他问:“今天几号?”
听到那后生的回答,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在外面待了整整两天。家里怕是要急疯了吧?
覃荨借了他的手机,赶紧给老覃打电话。老覃这段时间刚刚修好的养气功夫重又破功,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并单方面决定对儿子刚刚提升的信心值要给予重新评估。
覃荨表示死猪不怕开水烫。挂了电话他就喊瘦猴醒来喝粥。
瘦猴迷迷登登地睁开眼,喊道:“荨哥,我做了好长一个梦,梦见你救了我,还亲我……”
覃荨:“……”他看着瘦猴那嘴角还挂着梦涎的猥琐样,想起昨晚给他掏鼻孔的情形,嘴里不禁干呕几声。
瘦猴:“……不至于吧,亲个嘴就怀上了?!”
覃荨一巴掌拍在瘦猴头上,这死猴子,看来是没什么事,昨晚要死要活的样难道是装的?
瘦猴“哎哟、哎哟”地摸着脑袋坐起来,忽然看见了对面的那年轻后生,“咦”了一声,仔细辨认一番后,猛然惊喜地大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