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折
阿落紧跟在覃荨身后,边跑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覃荨的手指突然无缘无故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赶紧停下站定身子,疑惑地四处张望。
此时的他已被惯性冲出的阿落落在身后,没有发现阿落仓促缩回的手。
见没有异常,覃荨摩挲了下手指,继续往前行进。
前方,只要拐过那道弯,就能抄上他们来时的栈道了,覃荨加快步伐,急迫地向前飞奔。
身后,阿落又举起了双手,他的手中多了两片细楠竹片,如果有认识阿起的人便会知道,这竹片就是阿起的法器大印。
九妹山,阿起此时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穿着山鬼文狸的裳服,坐在巨大钢架底座下一处骷髅垒成的祭坛上。
他的面具惨白,双眼微眯,嘴唇血红,斜斜地露出一道诡异地笑,那笑容,竟分不清是阿起本身的,还是傩面的。
他穿山鬼的裳服,只因他降鬼时,必须扮成鬼的模样,才能召唤其附身,让鬼的灵力为己所用。
其实在远古时候,傩祭都是用傩巫自己的鲜血去祭祀,但如今,巫遍寻有灵力的活物来加持法力,傩巫之术早已走上邪途。
山鬼文狸依然被钉在祭坛下的中空处,因为阿起是用她的鲜血来“开红山”祭祀,此时的她凤眸紧闭,痛苦的面色几近狰狞。
栈道就在前方,覃荨正全力奔向栈道,拐弯处突然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覃荨正在讶异,怎么会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遇见八辈子不出世的他?忽见对方大吼一声,弯起无名指,用中指朝他的方向运气猛推。
覃荨吓一大跳!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朝自己出手,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抬起,两道灵力与对面的一道顿时碰撞在一起,却奇异地并没有产生排斥,而是汇聚在一起,往那道灵力原本的方向而去。
召唤阴兵附身在阿落身上的阿起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惶,此时却已骑虎难下,还是合起竹片,尽力往前抵挡。
怎奈三道灵力合一,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束。这能量束,根本不是他一个假傩巫真蛴螬能够抵挡得住的,直把他炼了多年坚质如铁的法器大印都给击穿了。
阿落受到巨大撞击,“砰”地往后倒去,咒语解开,阴兵离身,阿落顿时萎顿在地。
这时,山中的雾气终于彻底消散了。
老王走上前去,看了看覃荨,问道:“你还好吧?”
覃荨感觉自己很不好,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股气震荡得挪了位置,他强忍住上涌的气血,摇了摇头。
老王又朝阿落脸上看看,心想,经此一事,这个何落怕是废了,被阴兵附体又受了重伤,都会形同废人。
老王不再关注阿落,转而问覃荨:“你手中怎么会有两道手令?是谁交给你的?”
九妹山,阿起掀开傩面,嘴角不断涌出乌黑的血沫。
他起初在山鬼身上感受到那个叫覃荨的小子的灵力时,还是非常弱小的,若是知道他短短时间内就有了如此大的提升,他决不会贸然出手,导致现在折损了自己七成的修为,如果没有什么奇遇,还不知道要修炼多久才能恢复呢。这小子,难道是覃垕还魂到了他的身上吗?
祭坛中,山鬼文狸睁开了她美丽的眼睛,阿起受到重创的同时,对她的控制力也大为减弱,让她的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恨毒的眼神刺向阿起,旋即虚弱地合上。
阿起朝身下看看,当看到山鬼钉子上流出的鲜血时,他不禁咽了咽口水。若不是阵法不能动,他此时……
见到老王出手,覃荨也很惊奇,一个街坊住了几十年,老覃时常被他训得像乖孙子,自己见到他也像老鼠见了猫,竟然不知老王是这样的人。他身上这东西,隐藏得真是深啊。
不过,老王一向看不惯他,要把东西哄到手,不是,要到手,会不会信不过他呢?覃荨此时有点后悔以前没在老王面前装一下了。
还可不可以重来?算了,直男癌重来也装不像。
见老王发问,覃荨朝地上的阿落瞅瞅,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什么,然后道:“王叔,你先在这儿看着,我要出去喊人救猴哥,他伤得不轻。”
老王答应了,还帮他出主意道:“我打电话叫这里的景区民警过来帮你,你先回去找他,手机开着随时联系。”
覃荨一听,这样更好,他确实不放心把瘦猴一个人丢在那儿,便强忍住心口的闷痛,转身朝来时的路上奔去。
跑到那块大石前,他扬声喊道:“猴哥——猴哥——”石头后面却毫无动静。覃荨心里一下就慌了。
他奔至大石后面,地上空无一人,他给瘦猴留下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瘦猴这是去哪儿了,是被什么人掳走了吗?是不是那个石头将军?他直觉应该不是。
那么,是那个黑衣人留下的同伙吗?他在附近四处搜寻,甚至想放出灵力来找石头将军问一问。
但对灵力的掌控他目前还停留在被动激发阶段,且现在他浑身无力,根本做不到心意相通、如臂使指,自然也就找不到石头将军了。
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了一通,他才想起来老王给他找的民警,好吧,只有赶快报警搜山了。
很快,景区大门外的民警赶到山里与覃荨汇合了,几人扩大搜索面,在周围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见到人。
忽然,覃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一接听,瘦猴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覃荨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接着,心里的焦急、无措顿时化成三味真火,气急败坏地向对面喷去:“你死哪儿去了?我叫你在原地等我,咳咳,你乱跑什么?!”
瘦猴委屈地回道:“手机坏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才借到个手机给你打电话。”
覃荨一顿,问他:“你自己能走了?”
瘦猴道:“是啊。我躺那儿的时候,没过多久雾就散了,我身上也不疼了,跟以前一样好好的,我就自己出来找你了。”
覃荨朝自己身上看看,刚才急着找瘦猴,心口的痛又掩盖了其他的伤痛,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些擦伤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他明白过来,这达摩石人阵不过是那些怪石设的障眼法,阵破了,那些加诸他们身上的东西也就没了。
这体验让覃荨顿时胆气一壮,他想,今后自己再陷入幻境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了,反正都是幻觉。
瘦猴这头解决了,覃荨便去找老王,他还得从老王那儿把手令哄过来呢。
老王等在大门外的景区派出所,他也有一肚子的疑惑要覃荨给他解答。
见到覃荨,他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到一边,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那两道手令哪来的?”
覃荨:“人家送的。”那语气,像是在说路上遇到熟人送了他两棵大白菜。
老王心里:“……谁家这么心大送这个给这败家货?”
覃荨反问他:“王叔,你知不知道这手令的由来?”
老王顿了顿:“你知道?”
覃荨真知道。他把覃垕的那段历史向他转述了一遍。最后,他说:“现在,我受东西主人委托来收回这些手令。不过请您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
老王心底很是诧异,他知道的并不多,经历了那么多代更迭,祖上只传下话来说这东西是代人保管,不要轻易示人,关键时刻可保平安。至于东西是怎么来的,这人什么时候来取,一概不知。都经过了这么多代,谁知在自己手里遇上了正主子。
他摩挲着手指,心里有些不舍,这道手令陪伴了自己很多年,已经真正地融为一体,就像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一样。
他原本打算将它传给儿子的,警察这个职业经常面临危险,拥有这么一个保命符实在很不错……但是,是人家的就该是人家的,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
他又想起自己跟儿子提出的那个疑问,当时他认为黑衣人将何落安插到覃荨身边,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现在他知道了,是想通过他找到覃垕。
这样看来,覃荨必须要尽快强大起来。而且自己这些持有手令的人一旦暴露,单凭个人的力量,恐怕都无法抗衡傩巫。
覃荨不知道老王在想些什么,看到老王一直沉思不语,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些手令都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保命的东西,有了这个,就如握了个开挂神器,放谁家里都要当宝贝藏着,如今自己一句话就要把它拿走,怎么隐隐有点侵占他人财产的心虚?
老王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他抬起头,坚定地对覃荨道:“好,我还给你。”
他抬起手来,示意覃荨也抬手,然后对着他手指轻轻一触,一道温热的感觉传过来,覃荨脑海中瞬时显现出一段文字:“‘百折’:雪凝为冰,水亦至坚,且愈寒愈坚,若有形实质,百锻成钢。”
覃荨仔细体会三道手令在指间流转的感觉。它们之间的气互相缠绕,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磁场,如老友故人在历经沧桑后久别重逢。
这一幕,把覃荨都感动得有些老怀大慰了。咦,覃荨摆摆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被覃垕移了魂?
待瘦猴出来后,三人一道离开回市区南门口。景区派出所专门派了辆车送老领导,覃荨二人顺便搭了个顺风车。
谁知,这顺风车也不是好坐的,老王严肃认真地开始了他认为非常必要的思想政治工作,展开典型的王氏办案“三段论”:“陈述事实巴拉巴拉,阐述个论巴拉巴拉,引出结论巴拉巴拉。”逻辑严谨、条理清晰,思维正确、无可辩驳。
覃荨感觉额头上又多了一道紧箍咒。好在,最后老王还是显示出了与他在职时期“猛刚正”风格所不同的怀柔,给予了覃荨和瘦猴充分的肯定和期许,弄得两人一下子热血沸腾。
毕竟,得到这正义一脸的老同志表扬不容易啊,特别覃荨,在老王眼里从来都是需要从悬崖边缘拽一拽的那种,因此尤其感到稀罕。
热血沸腾完了,覃荨又在心里暗骂自己“贱皮子”,被人一表扬骨头都轻了二两,这感觉咋就这么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