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巫盅
鸽子花宾馆。这几天做保洁的阿姨都有点奇怪,从508豪套的垃圾桶总是清理出一些动物的零碎小皮毛,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阿起则总是吩咐保镖去帮老板买一些小猫。他跟保镖们说,老板就是太心软了,老是舍不得拴猫,结果猫都从窗户口跑掉了。
阿起前段时间去了趟九妹山。他很满意自己的那幅作品,很得意,自己一箭双雕,既控制了那群畜牲乖乖听话,又让九妹山这个被血祭过的道场更加强悍。想必,吴上这次会很满意吧。
不过,那妖血确实可惜,能修炼成妖,可比普通人的血有灵力多了。如果能喝,吴上早就将她的血给吸干了吧,反正也轮不到自己。
阿起跟吴上不一样。他喜欢女人,特别是能让他有征服感的女人,吴上则喜欢男人,这些年,他孜孜不倦地试图把还魂后的覃垕给找出来,那都成了他的一个执念。
不过,他俩的喜欢还是有一个共同点的,那就是毁灭。喜欢在自己喜欢的对象身上品尝把它用各种方式彻底毁掉的那一刻所产生的窒息般的快感。
在阿起看来,吴上的日子过得太沉重,这妖界万千变化,逗弄起来乐趣无穷,他都给放弃了,却去把愚蠢又无能的人类当作对手,执着于一棵大树,放弃了整座森林,没有享受到一点身为大巫长老的乐趣,比他这个巫蛴螬都不如。
想这些事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把傩巫排除在了人类之外。
不过,他只敢腹诽,却绝不敢从嘴里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用他们这种妖血来养血盅可比那些野猫的效果好多了。在他身后,排着队想把他挤出去的巫蛴螬一大把,他身为巫供养的蛴螬,必须要足够有用,才能避免被巫当作养料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想再去欣赏一下他制作的那个精美的祭品,闻一闻香甜的血的味道。于是,他开着车往九妹山方向开去。
出了城,阿起在九妹山的工地上遇见了雷生生。作为为吴上企业办事的奖赏,吴上把九妹山工程废渣承包给了这个人,最近这人常往工地上跑。今天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人,像是在给他汇报什么事情。
车开近了,阿起刚好听到那年轻人说“来九妹山寻宝”什么的。
他把车“嘎”一下踩在雷生生旁边,问道:“你说谁来九妹山了?”
年轻人看见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阿起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在心里不屑骂道:“蠢货。”他觉得,这些愚蠢的人类在他面前简直太可笑了。
通过观察,他发现,大多数人类的眼睛在撒谎时会避免直视你,以免让自己的真实想法从眼中泄露出来。
而人类中一些比较聪明的人精之类,比如一些名气很大的算命先生,则抓住了这一弱点,擅于用这种观察的方法来猜度他们的职业、行事和为人等等,一猜一个准。算命,不过是人类自己哄着自己玩的小把戏罢了。因为,只要他想,被算出皇帝命的人也能轻易被他一指头给灭了。
阿起失去了耐性。他从车窗伸出手,从不可能够到这名年轻人的距离之外,一把拎住了他的脖领,瞬间就把他拖到自己面前。
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看到阿起眼中的那股能毁灭万物的随意和不屑,还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威胁。
他赶忙老实答道:“是我一个同学。”
“说说。”阿起简洁地道。
年轻人是阿落。他于是把那天所看到的覃荨出发和回去后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听说覃荨从九妹山回去后病倒了三天,阿起心想,莫不是他所说的这个人火焰很低,真的可以看到普通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这件事倒真是有点稀奇。
他递给这年轻人一张名片,叫他以后再发现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自己,然后扔给他一沓崭新的钞票。
阿落非常高兴,他摸着那沓厚厚的钞票,足足有五十张,真是意外之喜。这样随便地讲上几句,就能得到这么多钱啊。
他陷入欢喜之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被钞票如刀锋般的边缘划出了一道口子。
本来接到监视覃荨的任务,他并不放在心上,心想不论寻宝还是监视,对自己都有利,他就跟在覃荨屁股后头捡点漏。至于雷哥交待的任务,他没怎么在意,他并不认为覃荨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再者,他跟覃荨十多年的朋友,还是有些情分的,覃荨说起来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可现在,他发现覃荨并不是这么认为的,覃荨在他们二人之间很轻易地就选择了更信任那个刚刚才认识的瘦猴。当看见覃荨撇下他跟瘦猴单独行动时,他内心是有点受伤的。
既然别人不把自己当朋友,也就别怪他不讲朋友情义了。于是,他接到任务后头一次来找雷哥交线索。结果,他遇到了大方得出奇的阿起,而且,出于直觉,阿落觉得自己不能得罪阿起这个人。
刚才那一下的动念,阿起已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种下了一个“同人盅”,只要两人相距不过百里,被下盅的人的所思所想都会自动传输到自己脑中。
他信不过那个在一边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雷生生。倒不是信不过他的忠诚,而是信不过他的能力,悬赏令发出去这么久,他却一无所获,而自己只是稍稍动了下手脚,就有人送上门来。
不过,要和愚蠢的人类“同人”是件很痛苦的事,他的脑子里似乎一下子就塞进了很多的垃圾,尽是些杂乱无章的信息,要屏蔽掉这些,大海捞针般找出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真是太难了。
且,阿起心底里认为,尽管自己借了副人类的外壳,但与除了巫以外的低等人类“同人”还是让他觉得很耻辱。
眼前的妖女在他眼中像一朵盛放的红色花朵,躺在那里呈现出一种妖娆艳丽、媚惑无边的状态。
看着看着,阿起的那股子想要毁灭掉她的欲望就有点压不下去了,他的舌头不自觉地化成了一只蛇信样的长长的钩子,轻轻伸到她的心口,舔了一舔。
突然,钩子上冒起青烟,随后燎起了一串火泡,疼得他怪叫一声,连连后退。
阿起惊恐地望着眼前依旧一动不动的妖女,怔愣了好一会,连口中的疼痛都给忘了,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迅捷无比地返回车里,驱车回到了市区。
这天晚上,覃荨终于在梦境中等来了覃垕。几天不见,覃荨莫名还有点想念。
这次见到覃垕,觉得他身上除了那种孤单寂寥的况味,似乎还多了一丢丢沧桑的感觉,倒衬得他那中年大叔的魁梧身躯更加的有成熟魅力。
覃垕仔细察看了他的身体,确定无碍才放心。说到那天覃荨在九妹山眩晕的事,覃垕解释道,“你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一个容器,手令上的灵力则是液态的水,现在容器还很小,水不断地注入,一旦遇到剧烈晃动,容器就会难以承载。说起来,还是容器太小,你需要通过不断地修炼来提高驾驭灵力的能力。”
“怎么修炼?”覃荨问道。
“每道手令的主人都有驾驭它的独特法门,而将手令传给你的头人们都已不在,你也无法通过师徒传承这个途径来获得修为,为今之计,只能通过实战,让手令与你不断磨合,催生出你体内自生的潜能。”覃垕道。
听到“实战”二字,覃荨一阵沉默,他眼前浮现出那一滩滩粘稠的血,以及自己那一阵阵难受欲吐的眩晕。
“我以为,我只是你的一个搬运工,把手令集齐,帮你拿回‘上善令’,再转交给你就行。”覃荨道。
“本来应是如此。容器虽小,但水是恒定的,并不会无法承载。但现在,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我的仇人出现了,你的作用,就不能仅仅作为一名搬运工,否则,你对付不了他们,根本无法坚持到帮我把‘上善令’拿到手。”覃垕回答道。
“你的仇人?”
覃垕问:“你还记得那道悬赏令吗?”
“记得,怎么了?”
覃垕道:“那悬赏令是傩巫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能量源。”
“傩巫?那个曾对你施凌迟之刑的傩巫?”覃荨喃喃道。
覃垕“嗯”了一声:“那是个很厉害、很卑劣的对手。”
他似乎陷入了往日的痛苦回忆,久久没有再说话。良久,他又开口道,“傩巫一直想把能量源据为己有。因为,谁拥有了能量源,谁就能拥有巨大的超能力。所以,傩巫是想通过这一手把我引出来。”
覃荨:“那你不出来,他能奈你何?”
覃垕:“可我现在,不能不出来啊,因为要拯救地球,就一定要找到能量源。”
覃荨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学生时代,覃荨虽然经常同人打架,但都是些不伤及性命的小打小闹,并没有动过真格的。而现在,设备能力不匹配,系统升级无法锁定,自己真的还要继续吗?
隔了许久,覃荨继续问他:“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覃垕答道:“我和你去了同一个地方。”
覃荨:“你……认识那个女人?她是谁?”
“一个老朋友。”覃垕脸上似有悲怆。
“屈原写的九歌·山鬼你知道吗?其实在屈原的描述中那些人所见到的,并不是真的山鬼,而是那山中修炼成精的狐妖,还有人称她为巫山神女。‘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她就叫文狸。此前千年日月,她都自在如清风,于山中踞一方天地,掌妖界秩序。”
停顿了一下,覃垕继续道:“可总有些人为了一已私欲,随意操控他人命运。她其实是被我给连累的,被当作了要钓我出来的那个饵。”
“那,那你把她救出来了吗?”覃荨想起她那痛苦而绝望的眼神。
覃垕满眼沉痛之色,低沉地道:“我这几天一直在九妹山附近。整座九妹山被布置成一个玄襄阵法,何处为生门真假难判,且,巫极擅用盅,只有找出下盅之人、解盅之法,才能真正解救她。”
覃荨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闷闷的,“她也是被傩巫给害的?”
覃垕想到他还不了解巫的由来,便给他细细讲解:“巫是一个很厉害的组织。最初的巫组织其实是很受人敬重的。在我们那个时代,某个地方发生了瘟疫就是几乎无法可想的大灾难,十室九空,老百姓活得凄惨无比。傩巫最开始就是研究如何驱除疫鬼的人,所以他们享有崇高的地位。
在巫组织中,巫的级别最低,其上依次为大巫、傩巫,傩巫也是大巫长老、巫的最高头领。巫最厉害的本事就是驱鬼和巫盅之术。普通人传说的民间赶尸就是使用了最初级的驱鬼之术,而拥有驱鬼之术的邪巫,会驱使恶鬼为祸人间。
至于巫盅,俗世流传养盅只能是女子,实际并非如此,许多巫都是养盅高手。盅的种类繁多,变化万千,便是拥有盅术的他们自己,遇到别的巫给下了盅,除非他的手段更加高明,否则都无法解盅。
巫组织发展到后来,能力越来越大,当大到可以驱使厉鬼、操控朝廷的程度,便渐渐控制不住其野心膨胀,走上邪路,成为了邪巫。若遇朝廷昏聩,更是以百姓为刍狗,任意为祸天下。”
通过覃垕的讲解,覃荨总算是明白了巫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他看着覃垕,眼中有几分迷茫,傩巫这么能作,难道朝廷不忌惮,神灵不约束?
覃垕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轻嘲地一笑,解释道:“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伪装的忠真本就难辨。就拿现在来说,你知道巫所掌控的吴上集团一年要给国家贡献多少赋税吗?无凭无据,你说他有罪,会有一群官员跳出来要撕了你。”
覃荨嘀咕:“你那个朝廷昏聩无能,那傩巫杀你就是助纣为虐,虐人者依然风光,被虐者却被逼得像只东躲西藏的老鼠。你还让我帮你,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
覃垕哑口无言。他也不想自己混得这么惨啊,可生逢乱世,连本应是自己靠山的朝廷都来害自己,他到哪里说理去?
覃荨又问:“既然世道不公,为什么还要舍命相护?”
覃垕思索一番,似在考虑怎么跟他解释。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他说道:“我想要守护的,从来不是那个朝廷,而是自己的私心。”
覃荨惊讶地抬头望他,不应该是黎民百姓吗?说好的标准答案呢?
覃垕没管他,继续道:“人之一生格外短暂,或如蠹虫,或若大钟,全看各人选择。若能为天下黎民张‘正义’之帜,我私心,便为那‘舍生取义’的火种又何妨?”
一番先抑后扬的话,真铿锵如大钟,让覃荨很是震惊。这才是传说中那个一身烈性的真正的土司王吧。
蠹虫?大钟?正义?火种?覃荨感到自己的血液有了一些温度。大概每个男人心底都会有个孤胆英雄梦,只是需要有个合适的机会来触发它罢了。
不过,激动完了,对于如何提升自己的修为、避免再次引起眩晕这件事,覃荨表示还是很麻爪,比上次覃垕让他去寻找头人手令时还麻爪。
覃垕的意思,似乎就是让他到处去搞事?
临走,覃垕送了他四个很有禅意的大字:“入世、随缘。”
用这来代替他对“搞事”二字的诠释,真的是……完美!
覃荨想,太特么有文化、太会装神弄鬼了,哦不,他本身就是个神神鬼鬼,自己对他这点竟然是无法厚非。唉,先人就是先人,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