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信任

    张家界最方便的景点是天门山，因为它就在市区内鸟瞰澧水河，打车片刻即至。

    覃荨坐索道上山，再转小缆车，一刻没停，直达天门寺。

    这座寺庙很有名气，曾经度化过一位全国知名歌手勘破红尘在此出家。如今此人早已去别处挂单了，不过这个真实的故事倒确实佐证了张家界的山水有灵。

    覃荨满寺院乱转，连香积厨里蒸饭的大甑都仔细瞄了几眼，惹得几位大和尚奇怪地朝他看。

    从寺庙出来，走鬼谷栈道，转洞前广场，远远的，覃荨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有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眼花了。哪至于这样？他半秒钟都没有想过他好吧！闭闭眼，再睁开，果然，真是他。

    覃荨无奈地走上前，朝他打了个招呼。

    瘦猴绷着脸，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覃荨问他：“你是腿好了？在这干嘛？”

    瘦猴语气幽怨：“谢谢你还记得我的腿啊。我寻宝呢，还能干嘛。”

    他又轻声嘀咕，“一个人又不是不行。”

    覃荨莫名有点想笑，他于是就真的笑了。

    瘦猴有点羞恼：“笑什么？你不也一个人，都没朋友，大哥莫笑二哥！”

    覃荨说：“我没笑你。”

    “哄鬼呀？”

    “真的，真没有。”瘦猴正经不过三秒，也绷不住笑了。

    笑完，他认真地对覃荨说：“那个，今天也是偶遇啊，我可没跟踪你。”

    覃荨答：“我知道。”

    瘦猴蹬鼻子上脸：“我觉得你应该就上次对我的伤害跟我正式道个歉，不然我这心里过不去，没法跟你正常相处。”

    覃荨又想笑。他勉强忍住，解释道：“我上次不是怀疑你，退一步说，即便你是故意的，我也知道安排你来的那人没有恶意。”

    “这算什么道歉？”瘦猴咧咧嘴，又缩回去，装作不高兴，“不管怎么说，我受到的精神伤害都是实质性的。”

    “没完了是吧？”覃荨不耐烦了，又开始怼他。

    他都觉得自己的脾气在对着瘦猴的时候已经是万分的好了，就连女孩子都没谁能享受他这待遇呢。

    瘦猴见好就收，再不提这茬。两人很自然地开始结伴同行。

    瘦猴把胳膊往覃荨肩上一搭，又开始耍赖，“荨哥我跟你说，这天门洞的台阶爬得我腿都快瘸了。”

    覃荨把他胳膊一甩，“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没爬呢，你是跟哥一起呢，还是一起呢，自己选。”

    瘦猴哀嚎。爬999级台阶，因为陡，所以真的很累。所以，瘦猴一路又挂到了覃荨身上。

    沿途的游客不时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覃荨感受到那些奇怪的眼神，一阵阵恶寒。本来只是想整整瘦猴，现在他后悔不迭，恨不能将这团黏乎乎的玩意儿像擤鼻涕一样甩出去。

    终于到达洞口。大自然的奇观明明白白地耸立在眼前，谁都会感到震撼，不过不包括他俩，这家门口的风景再好也看腻了。

    搭着个瘦猴，覃荨累坏了，坐到石墩上边休息。他们所处的位置其实离洞口还有些距离，应该算是一个更近更小的洞前广场，但台阶到此为止，再往上，没有路，只是被人踩出了一条陡峭的小径，因而游客们大都不会再往上爬。

    覃荨可不打算放弃，休息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继续往上爬。瘦猴很不情愿地一边哼哼叽叽，一边跟了上来。

    当真正站在洞口的那一刻，覃荨眺望远方，山川瑰丽，岁月永恒，天空一碧如洗，远处的山峦神采奕奕，有微风轻轻抚过汗湿的衣背，让人忍不住想引吭长啸。

    他扭过头，嫌弃地看看瘦猴，还是搂过他肩膀，开始“哦呵呵~~”地长啸起来，顿时，胸臆中的那些微尘似乎都随着这啸声给荡涤干净了。

    瘦猴笑嘻嘻地跟着他学，两人扯起嗓子一通狂吼。

    吼着吼着，他们忽然发现，眼前的景物没有那么明亮了，因为，天空飘过来一大朵云，把他们的前面全给遮住了。而且，在他们的脚下，云雾也在不断地翻腾，越来越浓的雾气涌上来，涌上来，渐渐变得像一片汹涌的海。

    这片云海，很是古怪。以前人们见到的云海，总会扯絮般飘来散去，让周围的景物偶尔现出来。但它不是，它浓得让你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然后，云海中有一艘巨轮慢慢现出了它的身影，并向着他们缓缓驶近。

    “鬼船！”瘦猴猛的一嗓子，把覃荨从幻境中惊醒。他没被眼前的情景吓到，倒是被瘦猴给吓了一跳。

    覃荨一巴掌削到瘦猴脑袋上，“鬼叫什么！”

    瘦猴不敢再吱声，闭紧嘴巴躲到覃荨身后。但他的心脏“嘭嘭嘭”跳得连自己都能听见，他发誓，这辈子还从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

    巨轮驶近，正确地说，应该是飘近。因为，它庞大的船身并非在正常行驶状态下，而是尾部斜插入海底，像一艘遇到了海难的大船。

    四周静悄悄的。在船的周围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把它妆点得像在飞舞的萤火虫群里一样梦幻。不过，这些荧光没有飞起来，全是散布在海面上。

    巨轮靠近岸边。覃荨感知到，那船上像是有着某种与他联系非常密切的东西，在召唤着他上去。他不由自主地抬脚，大步跨了过去。瘦猴尽管心里很害怕，却也在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跟上。

    上到甲板，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过甲板，走下舷梯，进入船舱，像穿过一层结界，到了另一个世界。奇怪的是，船舱地板并没有想象中的倾斜。

    突然，从某间舱房飘出一抹灰色的影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个人影。有更多的人影，从各个房间里冒了出来。这些人影，就像是把人的影子从地面上抠起来了一样，但是，没有人，只有影子。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瘦猴忍不住，又“啊”地大叫一声，抓着覃荨衣角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覃荨嫌弃地把他往外扒。其实他自己也有点害怕，但他从小奇奇怪怪的事见多了，还不至于像瘦猴这样。

    他睁大眼，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些古怪人影。就见他们从自己周围胡乱地穿越，毫无规律地乱晃，却并不搭理他们，似乎只是一些虚幻的存在。

    他刚松了一口气，就惊恐地发现，这些人中间有些面孔与自己以前在街上遇到过的人极其相似！那位老板娘，他曾在她店里嗦过米粉，她经常跟人说“覃家坛子菜”的老板当初跟她学过手艺，算是她没正式拜师的徒弟；还有这老头，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公园打拳，因为覃荨掉了罐红牛不要了，结果被老头抓住狠狠地教育了一通……

    印象中的他们，烟火气十足，如今，却像失了魂一样在船舱里东飘西荡。

    他仔细地寻找，生怕在这里还见到什么熟人，或者，更甚至，是另一个自己。

    他想，回去以后一定得再去趟米粉店，看看那位老板娘还在不在？

    在与覃垕一番交谈后，覃荨网上百度“矩阵”，看到过一位程序猿的研究文章，说如果地球矩阵的程序出错，就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个体，包括人类。他解释说，因为地球引力，灵魂无法逃逸，就会一直进行新的能量转换，所以，人类的肉体可能消失，但灵魂会永远存在。我们普通人看不见灵魂，只是因为振动波的不同，就如我们虽然看不见，但红外线依然存在一样。

    他的理论依据来自于一家欧洲原子能研究机构做过的实验：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会出现一个平行世界，两个量子在平行世界中无论相距多远，他们的行为都是一致的。这与“量子纠缠”理论大差不差，说明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现在，覃荨也亲眼所见了一个人的两种能量呈现。那么，这里的矩阵是出现了什么异常吗？他继续往前搜索。

    忽然，从斜前方的一道门里蹿出很大一只浑身白毛的怪兽，龇牙低吠，犬齿森然，直扑他面门。

    他急忙往后退，可瘦猴此时正紧贴着他的背呢，根本退不动。情急之下，覃荨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头部。手上一道光芒瞬间大盛，直直射向对方。

    这下，换白毛兽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一霎，就消失在走廊转角。

    覃荨缓过神，长吐一口气，狠狠地朝瘦猴跺了一脚，骂道：“胆小鬼！差点叫你害死！”

    瘦猴“哎哟”一声松开手，跳着脚，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刚才那一下发生得太快，他都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覃荨举起手看了看，此时的“义伢”有些暗淡。他想了想，试探地把手举到瘦猴面前，问他：“你看我手上有什么？”

    瘦猴不明所以：“有螺？”

    覃荨放下手，决定原谅他。

    他继续往前走，瘦猴跟在身后，又害怕又不敢贴太近。覃荨没有回头，大喊一声：“跟上！”瘦猴立马喜滋滋地贴了上来。

    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古怪，他们顺利地下到舱底。此处的灰色人影手中多了根绿色的能量棒，他们穿巡守护在一道门外。见到覃荨走近，并不阻拦。

    以这道门为中心，绿色的荧光格外浓厚，向外辐射延展，愈渐稀薄。可见那云海上飘浮的绿色荧光，就是从这里溢散出去的。

    眼前这扇门，里面会有什么呢？他走上前，把手放在了门上，隐隐有些期待。

    这时，覃荨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吟唱，似风吟，又似咏叹，在舱底婉转徘徊。有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

    他看到了什么？一道花纹繁饰的拱门、一条长长的通道，有微光、有轻风，通道的尽头，一个大大的穹顶，罩住了一颗小小的豆苗——当初他幻想中的小宠。他曾以为那是土司王的元精，现在却隐约明白它不是。

    覃荨从幻境中醒来。他的手还放在门上，门并没有打开。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酸，因为竟破天荒地地红了眼睛。

    它可能，是想以这种方式与自己打招呼吧。多少年梦中的陪伴啊，它已经变成了覃荨从少年到青年一个极为特殊的朋友，到如今他们还是只能在这不知第几维的虚拟空间中相见。

    覃荨转过身，准备离开。瘦猴急了，拦住他问：“还没进去怎么就要走呢？”

    覃荨答：“里面没宝物。”他其实大致肯定，它就是悬赏令上要找的那个宝物，但他直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瘦猴问：“你怎么知道？”

    覃荨情绪低落，语气也有点不耐：“我就是知道。”

    瘦猴见状不再多话，乖乖地跟着他转身离开了。

    覃荨回过神，忽然觉得刚才的态度有点对不住瘦猴，事关他心心念念的宝物，他却能对自己无脑信任。

    覃荨想，等以后吧，等到合适的机会，自己一定把那个梦境和自己的想法统统都告诉给瘦猴。不管他能不能够理解，覃荨都想回报给他同等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