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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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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江南,正是梅子黄熟的时节。

    扬州城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尽管如今雨停了,可天还是阴着的,整座城都蕴在水雾之中,屋檐还挂着水滴,青石板上也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陆小清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茜色绫裙,走在街上险些滑倒,要不是沈长鹤就在旁边,估计她就要摔倒。

    她死死抓住沈长鹤的手臂,面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是差点摔倒了,没抓疼你吧?”

    他道:“没有。”

    也不知怎么的,小清觉得沈长鹤最近这两个月有些奇怪,怎么说呢,就是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虽说以前他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可她并不觉得他冷,只能说是文静,如今的他不仅话少,还有种疏离感。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他,可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行为,发现没有什么能得罪他的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苦心。

    毕竟小半年前她就开始刻意远离他,如今他终于意识到,所以才会配合自己吧。

    陆小清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好了,更何况沈长鹤看似疏远,实则只是“嘴上疏远”而已。

    什么是“嘴上疏远”呢,就是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很公事化,也不会主动和你产生交流,但如果你有事需要他时,他又会毫不犹豫的帮你,比如这次下江南。

    江南是她第一个远离奉京的据点,哪怕小四他们做了充分的调查,可她还是要亲自走一趟才能安心。

    江南不比奉京,认得她长相的人估计只有大伯父和三叔一家,至于沈长鹤就更不必担心了。

    因为看的是民宅,也不会太惹人注目,尤其是当地的商人,当然用的是化名。

    她告诉他要去一趟江南时,只说是为了她的新店选址,需要把苏杭杨、南京等十四个府州都逛一遍,估计需要半年时间,更多的细节,如需要他做什么,她都一概没提。

    她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她以为沈长鹤会主动提问,谁知这些他一概没问,只问了她一句“以什么名义去”。

    这个她早就想好了,就以闲游散心,探访亲朋的名义去,毕竟陆庭在苏州定居,陆康在老家安庆,一切都那么的合理。

    只是她以为贾氏会担心沈长鹤的身体,不愿意让他外出,没想到贾氏居然很容易就答应了,而且还挺高兴的。

    “鹤儿自小身体不好,一直都是闷在家里,如今出去走走那是极好的。只是你们出门在外,切记保重好身体,把彭武他们带上,若路上碰到个不长眼的,也好让这些人长个教训。”

    “这是你们第一次远行,还是得多带些银钱傍身的,我先给你们一千两,若是不够便写信回家。对了,记得每半个月写一封家书回来报平安,可别学你父亲和那两个哥哥,小半年才肯寄一封信回来,真是惜字如金。”

    周氏和王氏知道后,也分别资助了五百两和三百两,还从公中拨了一千两给他们,不仅如此,还给他们准备出行的事宜。

    随从家丁从各院抽调,不算车夫至少得跟去三十人,她们还打算给他们准备五架大马车,什么锅碗瓢盆、床褥账帘都得带上,连带下人们的行李,那阵仗不像出游,更像是搬家。

    陆小清可不想如此引人瞩目,而且带这么多人和东西,出门在外也太不方便了,真要带上这一堆上路,估计行程时间得翻倍,更何况她到江南是要办正事的,越多人跟去越容易暴露,所以她非常坚决的拒绝了。

    理由也很正当,其一,眼下朝中局势日渐紧张,此次远行不易太过张扬,以免被言官抓住把柄,连累父兄。其二她有亲戚罩着,不用担心日常起居的问题。

    长辈们听到后纷纷表示她真懂事,于是就按她所说的,马车两架,不算车夫,只带四名亲兵,春桃、绿篱和彩月,外加棋生和沈长鹤的专属大夫,总共九人。

    本来沈莹知道后也吵着要去,还好贾氏等人一致否决,不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婉拒她这个小姑子。

    银杏被留下看家也有些不高兴,还是陆小清答应给她带江南各地的特产回来,她才稍微高兴些。

    小清要去江南的事当然也告诉了陆永和秦氏,两人知道后也表示赞同。

    “如今城里是非多,你们夫妻出去走走也好,去的既是江南,有你大伯父和三叔照应,母亲也能安心。我今日便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他们。至于给他们备的礼你也不必操心,我后天便派人送到你婆家。”

    “你们既回安庆,记得叫你三叔带你们去拜祭祖先,替我们家好生问候宗族耆老,替我们尽点心意。”

    随着回信到的,除了信,还有秦氏给的一千两经费,陆永叫子女办事是不可能给钱的,估计也没和秦氏说,否则不可能只给一千两。

    五月上旬,他们从奉京城出发,一路南下,已先去了徐州、淮安考察,期间一直用的是化名,而彩月等人也已经习惯了“微服私访”的设定。

    虽然她计划把江南都逛一遍,但她不可能一次性扩张这么多地方,首选的地方还是苏杭杨外加南京、庐州和徽州,且只会从中选三处,否则资金一下子也撑不了。

    不过这几个地方的房子倒是可以先买下来,毕竟迟早能用到,她也早早的写信通知小四,叫他在扬州等自己,签合同的事还得靠他出面。

    前天小清他们刚到扬州,在小四事先租好的小院住下后,休息了一天半,今天趁停雨,一大早便和沈长鹤单独出来,其余人则留在院里好好休整。

    他们走了大半天,才把东关逛了一圈,此处商户大多前屋临桥,后为河房,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与奉京东市颇为相似,且不远处即有古渡口,是扬州水路的中枢,甚至还有画舫码头。

    此处地段甚好,素有小秦淮之称,即便是外城也唯一不尽人意的地方是,此地没有“民宅”,此处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想在此处买下铺面,价格不比在奉京东市便宜。

    若选择外圈小巷内的民宅,则无河房,且往往面积不大,或有好的民宅,也早被改成店铺。

    在扬州城里有些名气的茶坊酒楼,皆标配园林,其中以蒋氏的倚山园最为出众,倚山园不仅有园林,还有扬州三山之一的倚山,实在其他人家比不了。

    陆小清在想到以河房做店时,她还觉得自己有些聪明,可当她收到小四的来信时,她才发现自己这点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见东关行不通,她便提议去看看虹桥。

    虹桥在北城外二里地,建于保障湖中,此处是画舫中心,每逢节市,则人头涌动,画舫船票涨至数倍,是繁华中的繁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湖中一艘艘的画舫也开始点起了灯,画舫上或有伊人凭栏远眺,或有才俊对月吟诗,若画舫稍近,可听得袅袅歌声传出。

    画舫大多不可生火,舫上游人多食于野,湖岸两旁有食肆十数间,可供游人享用,其中也有不少游人喜欢在城内酒楼订菜,再叫店家每晚于堤上分送各船。

    当然这只是普通民众的游湖方式,权贵之家则用自家的画舫出行。

    贵游家以大船载酒,穹篷六柱,旁翼阑楹,如亭榭然。数艘并集,衔尾以进,至虹桥外,乃可方舟。盛至三舟并行,宾客喧阗,每遥望之,如驾山倒海来也。[1]

    可惜龙舟节刚过,否则此处会更加热闹。

    她这么想着,一边向沈长鹤道:“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也去坐坐?”

    他没回话,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两人走到码头边上,此处等了不少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他们头上皆簪了时节鲜花,有蔷薇、芍药等,有些头上甚至簪了四五朵,听说第一轮的画舫差不多游完,等在这的都是第二轮准备上船的客人。

    陆小清又分别向几家售票者询问票价,本来她是想找一个中等价位的画舫试试水,谁知这种价位的船票早就售空了,剩下的都是最贵的那一档,除非再等下一轮。

    一轮游船是一个时辰,她肯定不会在这里浪费两个消失,只好忍痛买了两张船票,总共花了她五十两。

    为了有个完整的游湖体验,他们并没有提前吃晚饭,而是入乡随俗,在岸边订了一桌五两的酒席,叫人做好送到“万树春”。

    趁着还有点时间,小清也不想在码头干等着,便拉着沈长鹤开始逛了起来。

    除了游人食肆,堤上还聚集了不少耍杂技者,如杆戏、猴戏,还有表演喷火、吞剑、胸口碎大石的,亦有不少货郎吆喝,“卖糖人嘞”、“卖藕粉圆子嘞”、“卖运司糕嘞”,还有卖河灯鲜花者,好不热闹。

    “这位公子,给您夫人买支蔷薇吧。”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突然拦在沈长鹤跟前,她挽着个竹篓,里面放满了蔷薇花,看这小女孩略显紧张的样子,估计是至今尚未开张。

    他看了一眼花童,干脆道:“不买。”

    那小女孩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愣,才继续道:“公子,您瞧瞧来这里游船的姑娘,哪个不簪朵花在头上添些喜气?您放心,我的花不坑人,只要三十六文一朵,若买两朵,小女还可各便宜三文给您。”

    见和她说不通,他不欲多言,只想离开此处,只是那小女孩显然不愿轻易让他们离去,又道:“公子方才订了‘万树春’,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求您看在小女父母双亡,还有幼弟要拉扯的份上,赏我们一口饭吃吧!”

    说着那小女孩的小脸便皱成了一团,眼里呷着泪,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的样子。

    可沈长鹤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烦躁,拉住她的手就想离开。

    谁知那小女孩竟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她的脚,哭吼道:“夫人!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姐弟吧,我今天一朵花都没卖出去,眼看已经到了酉末,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了,若是再卖不出去,我们姐弟只能喝西北风了!”

    说完又看向沈长鹤哭求道,“公子是做大买卖的人,又何必吝啬这点银钱,求求公子和夫人大发慈悲,买小人一朵花吧!”

    随着小女孩的跪下,周围的行人也纷纷看了过来,沈长鹤的余光掠过四周的花童,眉心微蹙,此时小女孩也不说话了,只一个劲的抱着小清的腿在那哭。

    “哎呀,这小女孩多可怜,不就是三十文的事嘛,何必弄得如此难堪。”

    “是啊,听说还是买了‘万树春’的票,怎的这般吝啬?”

    “啧啧,你以为买了‘万树春’的便是有钱人了?瞧瞧他们的衣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之家,无非是好面子,这才把存了好几年的银子拿出来买了船票。”

    “是啊,那女的绫裙颜色都要洗没了,穿了至少得六七年,那男的也是,虽说看料子是南京织造的妆花锦,可那竹青纹都块磨没了,也不知得穿了多少年。”

    “能穿得上南京织造的,想来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该不会是人家隐瞒了身份吧?”

    “什么隐藏了身份,最多不过就是个破落户罢了。大概是祖上也曾阔过吧,兴许这身行头还是他们家祖辈传下来的呢!”

    闻言围观的人群都轰然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摇扇道:“不过这小子当真是好福气,能娶上这样一位天仙般的人物,哪怕是淮扬河畔的花魁们也比不上她呀。配给这样的庸人,当真是暴殄天物,苍天无眼啊!”

    “瞧这人如此吝啬,想来这位娘子也并非甘愿做他的妻子?有光兄德才兼备,何不将她救出火海,聘为您的十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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