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陆小清虽然没反应过来,但陆思言拉了她一把,如今也是跪着,面朝大地。
一个脚步声朝她迈进,停在她的前方。
“都起来吧。”皇帝道,“今日朕是微服私访,你们不必拘礼。”
女孩们都应了声“是”便起来,但个个身体都还紧绷着,目光垂地,哪会真的不拘礼。
陆小清虽然在电视上见过很多皇帝,也在工作中与不少大公司的老板会过面,但若论气场,却无人能与跟前这位相比。
这可是活的皇帝啊,就是一声令下就能把她当场夺命的皇帝啊,是比夫君还要可怕的设定!
偏偏刚才她还义正言辞的说了一大堆话,也不知这位陛下听了多少,现在心情如何。
要是触怒了皇帝,也不知他会不会顾及自己的身份网开一面。万一被他咔嚓掉,到时可能就会客死异乡,也不知这里的阎罗殿收不收她。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
“你这妮子倒是胆大得很啊,竟敢私底下议论朕。”皇帝道,“莫非陆永在家也是如此?”
皇帝的话虽重,但语气却不严厉,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小清心里打鼓,好在她后面也说了不少皇帝的好话,想来皇帝应该大概也许不会是真的生气吧。
于是她壮着胆子问:“在答陛下所问之前,臣女斗胆问陛下一个问题,不知陛下可否准允。”
“你说。”皇帝道。
“不知陛下方才,是从何时开始听得臣女们的谈话?”
“放肆!你的意思是陛下刚才是在偷听你们说话?!”汉王喝道。
难道不是吗?陆小清腹诽,却丝毫不敢表露在脸上,只连忙道:“汉王殿下误会了,臣女并非此意。臣女只是想了解陛下听到什么,没听到什么,若有缺漏的内容臣女好为陛下补上,如此臣女才好回答陛下适才的问题。”
“老二,无妨。”皇帝说,“朕是从你作的那首诗开始听起的。”
没想到皇帝居然在外面偷听了那么久,估计杨敏刚跑出去就撞上了,只是被皇帝提醒别出声。
不过既然都听到了,那也就不用费事再重复一遍。“陛下既知晓此事始末,臣女便安心了。”
陆小清敛了敛心神,才继续缓缓道,“陛下说臣女在私底下议论您,此事臣女确实做了,也无可辩驳。至于父亲在家,也的确偶有议论陛下,臣女也是受父亲影响,才会说出那些话语。”
汉王哼一声:“你这丫头倒是敢作敢当啊,不过你这般直言不讳,莫不是仗着你的身份,以为陛下会看在汝阳侯与首辅大人的面上,对你网开一面?”
“二哥,你这话说的太重了,汝阳侯与陆阁老家风严谨,陆姑娘怎会有此念头?”燕王道。
“三弟,先生难道没教过你何谓‘知人口面不知心’?”
汉王摇摇头,“你啊就是心太慈了,纵然她心中真无此念,可也是言辞不当。若只一味包容,久而久之,只怕会像安如所说的那般,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会引得人人效仿!”
说罢又看向陆小清,冷声道,“不过你既如此痛快认罪,本王倒也会为你向父皇求个情。至于陆永,他竟敢在家中议论父皇,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汉王侧过身向皇帝弯腰行礼道,“儿臣恳请父皇严惩陆永,好给满朝文武做个榜样!”
汉王能征善战,但行事暴戾,也不喜欢读四书五经。若非战时,陆永根本不想和他多说一句,不上折子弹劾他都算是好的了。朝中支持汉王的多为武将,而他对文官也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陆小清没想到,这位汉王殿下,居然会逮着这么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开始攻击陆永。难道他没发现,他如今把皇帝架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吗。
果然,皇帝并没有立刻回他的话,气氛就在这里僵住了。
“陛下,请恕臣女失礼。但臣女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还请陛下与汉王殿下听完臣女所言,再请陛下定夺。”陆小清道。
“你说。”皇帝道。
“家父与臣女,确实曾在私底下议论过陛下。然臣女方才所言既是臣民皆知,也是坊间日夜传颂之语。”
陆小清递上一顶高帽给皇帝,“臣女以为,责罚家父与臣女事小,但若因此堵住臣民传颂陛下功德之口,这才是大事。若因此让陛下圣明难以远播,我等更是万死莫属。”
“荒唐!陛下圣明高烛,犹如天上太阳,自能普照四方。听你方才所言,莫非你以为没了尔等所谓的私下传扬,陛下的圣明就无法远播了吗!”汉王喝道。
“汉王殿下息怒,臣女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方才所说的是难以远播,而非不能远播。”陆小清道。
“咬文嚼字,故弄玄虚!本王就不信陛下的恩德,坊间的口口相传,能比一纸政令更快!”汉王呵斥道。
“陛下颁发仁政,在地方推广施行,当然要比其他事传播到四方要快上许多。”陆小清道,“但政令并不能日日颁发,可陛下圣明事迹却时时显现。要想让各地百姓共沐圣德,还是得靠天下百姓的嘴巴。”
“妇人之见,你以为老百姓会像你想的那般懂事?百姓多是愚昧刁蛮,贪恩好事,好的事他们不一定会说,坏的事却一定会大肆宣扬,就像前些日老五和你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汉王冷哼一声,“如今就是对百姓管的太过宽泛了,纵得这些刁民不知天高地厚,成日里胡言乱语以下犯上!依本王看,就该禁止百姓议论天家之事,谁敢妄议,先打五十大板!”
那是你自己在百姓这风评不好,才会这么想吧。
“无规矩不成方圆,汉王殿下注重法典秩序是好事。然臣女认为,民意如水,堵不如疏。再说历朝历代设立的御史台便是为了监察百官,百姓的言论也能起到同样的效用,也算是兼听则明。”
陆小清顿了顿,“更何况景王殿下与臣女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误会,老百姓闹了两天便知其中真伪,也都知晓他们得过错,平息了此事。”
“儿臣以为,陆姑娘方才虽是私下议论了父皇,可她言辞间对父皇皆是敬意,想来也是陆阁老在家中常与她说起的缘故。此事虽于礼法不合,但其情可悯,还请父皇念在他们一片忠心的份上,莫要将罪于他们。”燕王道。
“老二、老三说的都有理。朕并非严苛之人,若只是关起门来随便谈谈,朕也不会干涉什么。”皇帝微微一顿,“只是你这妮子公然在众人面前私下议论朕,这确实不合规矩。若是轻纵了你,只怕日后人人效仿,有损天家威仪。”
陆小清倒吸了一口凉气:“陛下说的是,是臣女一时得意忘形,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沉默着,陆小清虽然不敢直视皇帝,却也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盯着自己。
过了一会,皇帝才开口道:“这样吧,既然燕王替你求情,朕便给他这个面子。朕方才听你所言,似乎很了解朕的政令。朕想听听你口中的勤政爱民,革新除弊,指的都是哪些。若能说出一二,朕便恕你无罪。”
也就是说想知道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陆小清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陛下自登基以来,颁发的仁政多不胜数,若臣女一一细数,只怕讲上三天三夜也道不尽。所以臣女想取其中几个作为例子,向陛下阐明。”
见皇帝默认,陆小清才接着说,“正康三年,逆王谋反失败。陛下天恩,只追究贼首家眷及其党羽,却宽恕投降士兵与低阶将士,命他们戍守边疆,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闻当时朝堂半数官员反对,提出恩宽不过宽家人,请求至少将他们全部斩首,以正国法天威。可陛下却道若将他们全部斩首,与连坐他们父母妻儿又有何异。还道这些兵将不过是一时受人蛊惑,只要斩断蛊惑之人,他们必能改邪归正。他们不该死在明国的刀下,只能死在保家卫国的路上。”
“当时还有大人担心他们会心怀怨恨,暗中与敌国勾连,但陛下却相信他们,说他们身上流着明国的血,都是明国的士兵,断不会做出此等背君判国之事。”
“陛下明明可以以天威震慑,却选择以仁德感化士卒。臣女听父亲说,当时陛下颁发此诏书时,其犯罪家人士卒无不感恩戴德,悔不当初。”
“西夏、北凉、南疆时常掳掠边境百姓和牲畜,沿海一带倭寇至今也偶有抢掠,但逆王叛乱前仅以在册士卒数量却难以顾全。有了这批士兵后,边境百姓生活安定,不用再担惊受怕。”
“三年后,陛下又开恩德,只要表现良好,尤其是军功卓著者,可申请调离边境,重返故乡当兵。又分五批让士卒轮流回乡探亲,让士卒每五年得以与家人团聚一次,还批准中秋、春节,家人可到边境与士卒团聚。”
陆小清将她知道的好事迹都说了出来,包括王璋那个典型案例,好在书中对皇帝的描写也比较多,也算是凑够了勤政、爱民、革新、除弊。
千金们听她侃侃而谈,由一开始的紧张,转变成仰慕皇帝的氛围。
她们虽然都是官宦勋爵家的女儿,可有些事久远到她们还未出生,她们哪能知道这些。
哪怕是近十年的事情,她们的父亲也从来不会对她们谈论军政国事,她们偶然知道的一些政令,还是因为事关她们,或是动作比较大的,但也只是知道个明面上的,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乾坤。
皇帝这一件件举措,听着就像话本里的明君形象,哪能叫人不仰慕呢。
这下她们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是真的有些变化了。她们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懂政事,就连对朝中事情颇为敏感的李若薇,也不得不叹服。
不过感慨之后,她们就意识到了“后妃不得干政”这个点,虽然她们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套,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女子不能干涉政事,她懂这么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听着陆小清的话,一直并没有打断,等她全部说完后,才道:“看来你那些话不是随便说说,你父亲也确实时常与你提起政事。”
只能说皇帝不愧是皇帝,这一轮交流下来,竟半点情绪都没外露。陆小清本来还想从他的语气里,察觉一下他对自己的回答是否满意,没承想却是什么都察觉不了。
这种审问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啊,陆小清心里叹了一声,但脸上却是一副恭顺的态度:“臣女不敢欺瞒陛下。”
“朕突然记得你方才说,朕若是昏君,你便不敢这么说。”皇帝顿了顿,“也就是说,你觉得朕若怪罪于你,朕便是昏君,你可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