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未时，蘅香居。
蘅香居不比撷英苑大，从前院进门后，便没有内外厅的分别，床与待客的地方只用秋香色的帐子做分割。
只是这地虽不大，却也雅致。待客的四角处皆各放了一张黄花梨木香几，上摆着青花瓷鱼藻纹蒜头瓶，瓶上插着几株紫薇。
中间处是红木雕花圆桌，圆桌边上放了几个绣墩，东南角处摆了一张贵妃榻，榻边摆了个莲瓣纹高脚熏香炉，里头焚着香，香气浓郁，却不呛人。
赵姨娘斜靠在贵妃榻上，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秋香色黄花缠枝蝴蝶纹罗衫，头上簪一对鎏金刻花鱼形银钗，耳垂金环镶珍珠珰，玉腕上戴着对青玉镯，手中捏着一柄梨木团扇，扇面绣的是一副美人扑蝶图。
“清儿好久没来姨娘这坐坐了，你五妹妹昨儿还和我念叨说想去瞧你，止被我拦着没去成罢了。”
陆青清坐在赵姨娘对面的绣墩上，只觉得她瞧着不过三十出头，肤色白皙，眉如远黛，容丽娇艳。
“姨娘这么说可就是在怪清儿了。”陆小清淡淡的说道，眼角眉梢处都透着一股傲慢之色。
赵姨娘也不恼，只嗔怪道：“瞧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才刚说上话就开始恼了。早知你这般想姨娘，我昨儿就不送你东西了。”说着便神色稍敛，关切道，“昨儿你父亲不是发了大火吗，姨娘是怕你事多忙乱，五丫头去了会给你添乱。”
陆小清笑笑不说话，赵姨娘又道：“傻孩子，若姨娘真不关心你，又怎会送你那么好的东西？那簪子姨娘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五妹妹知道我送了给你，昨儿还和我闹呢。”
陆小清端起青花瓷盏，刮了刮上头的茶叶沫子，浅抿了一口，才道：“清儿知道姨娘对我好，这不就赶忙过来给姨娘回礼了么。对了，五妹妹呢？”
陆和春与赵姨娘同住一起，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小院。
“你忘了，这个时候你五妹妹与你三弟弟还在学塾呢。”
陆小清道：“我好久没上学塾，倒是忘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彩云，还不快把东西拿给姨娘。”
彩云站在陆小清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银累丝鱼纹葵瓣式盒，听到陆小清的吩咐，便立刻将盒子递给赵姨娘边上的连翘。
站在彩云一旁的春桃笑道：“姨娘可莫要生咱们小姐的气，您不知道，小姐昨儿收到姨娘的礼可高兴了，立刻便吩咐奴婢给五小姐和姨娘各挑了对手镯，说是要好生谢谢姨娘送的礼。”
赵姨娘接过银盒打开，里面放了两对成色极好的金镶白玉镯，那白玉触手生温，没有丝毫杂质，是难得的佳品。更难得的是这两对玉镯外形一样，只是大小有所不同，仿佛是子母镯。
“这对镯子不是夫人特地在你及笄时命人打的那双吗，我记得当时夫人打了两对，一对给你一对给她。莫不是还有另外的？”
“哪里还有另外的，可不就只那一对。”陆小清放下茶盏道，“今日我与母亲用了午膳，和她说起姨娘赠我金簪之事。又知我备好的回礼不过是两对金镯，说是太薄了，便把她的这只玉镯给了我，让我回去也把我的那只拿过来，一并送给姨娘和妹妹。”
“这如何使得！这两对玉镯可是用同一块和田玉雕刻而成的，加起来价值可比我给你的金簪贵重多了。”赵姨娘将盒子盖上，“这礼我可不能收。”
“这我可做不了主，姨娘得亲自去和我母亲说才行。”陆小清指尖挑起一缕鬓发，绕着发丝道。
赵姨娘又推辞了一番，见陆小清真的不肯把镯子拿回去，才轻叹一声，道：“姐姐如此客气，也不知是不是在怪我。”
陆小清笑了笑：“姨娘这是哪里的话，好端端的，母亲怎会怪你？”
赵姨娘并不说话，只是用扇掩面，一副悲戚的样子。连翘瞧着，先是安抚了她两句，然后便开始往门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陆小清。
陆小清见此便挥了挥手，让彩云和春桃都先出去，屋里就只剩下赵姨娘和陆小清两人。
“清儿，你是不知道，近几个月来，你母亲总不大愿意理我。”赵姨娘戚戚道。
“母亲待姨娘情如姐妹，怎会不愿意理你？怕不是姨娘你多心了吧。”陆小清道。
“若真是我多心便好了。想我幼年家破，差点被父母贱卖到那污糟人家换钱，幸得你母亲眷顾，救我于水火，还容我进府一同侍奉老爷。奈何我命中福薄，既不讨老爷欢心，连好不容易诞下的一双儿女竟也双双离我而去。”
“这也罢了，家中还有妖精作祟，蛊惑老爷。也不知那萧姨娘用了什么媚术，竟能让老爷这样的人倾心于她！想那萧姨娘一进门，老爷便视旁人于无物，你母亲和我只能夜夜独守空房。那会你还没出生，不知你母亲哭得有多惨。只是后来她和我都习惯了，便也渐渐不哭了。”
赵姨娘手纠着衣襟，脸上戴着愤懑，声泪俱下，“说句不该说的，当时若不是有老太爷主持公道，只怕你也生不出来。而我若非有你母亲，只怕我如今连一点血脉都没有。”
“清儿，你也许瞧着你母亲如今在陆府风光无限。可你不知道，那些年来我与你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一个做妾室的人，居然仗着自己生了个姐儿便不把你母亲放在眼里，推脱说小产身子虚弱，便让老爷这么受礼的人也从此给免了请安！当时老太爷也不是没劝过老爷，可偏这狐媚子哄骗住了老爷，竟是连老太爷的话也听不进去！”
赵姨娘边哭边说，哭声并不高，但听着让人可怜，“好容易等到那妖精恶有恶报，却不想你父亲又纳了位秋姨娘。当我看见她的容貌时我便知道，你父亲还念着那个妖精！”
“我是不受老爷待见的，这些年来只能倚靠你母亲的必有。若非有你母亲，我便连那浮萍草芥都不如。所以我日日向上苍祷告，只盼着你母亲与你大姐姐、松哥儿和你都能好好的，若能如此，我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说完赵姨娘便只顾着哭了，再不言其他。陆小清望着她，缓声劝道：“什么死不死的，姨娘可是有福之人，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徒惹自己伤心。”
赵姨娘抬头看着陆小清，泪眼婆娑，“清儿，我今日在这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对我而言，老爷待不待见我我是不打紧的，因为我不喜欢争，也从未想过要争些什么。可你母亲不同，我视她如亲姐姐，她从前待我也如亲妹妹。可如今、如今却……”
赵姨娘哭得喘不上气，陆小清见她如此，便道：“姨娘既与我说了掏心窝子的话，那清儿也不妨与姨娘说一说。姨娘说的这些话，是想劝我不要与三姐来往过密，对吗？”
赵姨娘是有城府懂谋算的人，虽然陆小清与秦氏说过不要让赵姨娘看出端倪，让对方发现秦氏疏远她。但显然秦氏不是善于伪装的人，连彩蝶都能看出秦氏对赵姨娘的态度变化，赵姨娘又怎会看不出来？
而为了改善陆思言和陆成礼的生活条件，促进自己与他们还有陆永的好感提升，陆小清无可避免要将她对他们的态度转变，放在明处。
如此一来，赵姨娘他们也都知道了这点。而秦氏对她的态度变化，她也能推测出是因为自己对陆思言态度转变的缘故。
毕竟时间点太重合了。
有可能是陆思言发现了什么才会对她抱有敌意，而自己听信了陆思言的“谗言”，才会在秦氏面前挑唆与她的关系，使秦氏慢慢疏远她。
虽然具体缘由赵姨娘并不清楚，但她知道即便不清楚也无妨，只要自己对陆思言的态度转回敌意，那么这一切困局便都能迎刃而解。
尤其是赵姨娘手上沾着萧姨娘的血，她是不可能放过陆思言的。
因此赵姨娘刚才才会一直在说萧姨娘如何如何，为的不过是拐弯抹角的提醒陆小清。
陆思言的生母与她母亲可是有仇的，她曾经把你母亲害得有多惨，就连你自己也差点因为她的专宠而无法出生。
一旦自己将萧姨娘当作仇人，还怕自己不会迁怒陆思言姐弟，秦氏不会像从前一样走向她而打压陆思言姐弟吗？
“清儿果然聪慧伶俐。”赵姨娘止住了哭声，从袖里拿出秋香色手帕擦了擦眼泪，“你既把话说开了，那姨娘也不同你拐弯抹角。姨娘只想问你，为何突然又与那言丫头好上了，你难道忘了姨娘之前和你说的吗？”
果然如此，陆小清心底笑了笑，但脸上却是一副神色凝重的表情。
见陆小清只看着自己却不回话，赵姨娘也有些疑惑了：“清儿，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还是不说话，又道：“是不是言丫头对你说了什么？是那所谓的姐妹之情？别傻了孩子，她这是骗你的！什么姐妹之情，她不过是利用你保住她和她亲弟弟在府上的荣华罢了！”
赵姨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难道忘了，你本更爱诗书，对琴画无甚兴趣，只因言丫头对此道并不擅长才刻意修之，为的不过是不想与她争长短而已！而你如此苦心为她，她又何尝顾及过你？！”
“你以前问过我，说为你母亲总说嫡女尊贵，可你身为嫡女，却不如言丫头总能被旁人盛赞。无论你多努力，只要站在她身边，旁人就仿佛看不到你，尤其是老爷。姨娘当时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赵姨娘闭了闭眼，神色凝重的看着她的眼睛。
“你若忘了，姨娘今日便再说与你听。”
“因为她是妖精的女儿，她生母会的下作伎俩她全都会！”
“清儿，你是我们陆府的嫡女，又如此的优秀，生得更是比她好看百倍。论容貌、才学、出身你哪点不如她？按理说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旁人又怎会注意到她？除非她用了什么下作的伎俩！”
赵姨娘起身坐到陆小清身边，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清儿，你好好想想吧，若言丫头真的与你情同姐妹，又怎会与你争心上人？我的傻姑娘，你以为她劝你的那些话是真的？她不过是想让你自己主动放弃，好让她当王妃罢了！”
“你若不信，便想想你五妹妹，哪怕她那么小，可哪次她见到景王殿下不会主动避嫌？因为她知道你心悦于他，这是她未来的姐夫，她心里有你这个姐姐！总之清儿，你要相信姨娘说的，言丫头和她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不得不说，赵姨娘不仅话术了得，这戏也是极佳的。陆小清哪怕明知她不是好人，可刚才她说的那番话竟让她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也难怪秦氏对总是还留着三分情面，好在她手握剧本，不然真的难以分辨她是敌是友，说不定她只会以为赵姨娘这是只对萧姨娘有心结，想着怎么让她和陆思言和解呢。
不过既然情绪已经烘托到这里，陆小清也不想继续陪她耗下去了。便只微微测过身，冷冷的看着赵姨娘，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姨娘，你难道真的以为清儿是如此善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