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罗沁×于观年(三)
往后数年,罗沁完全地沉浸在这段关系里,像是漆黑的夜里毅然决然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
而于观年呢,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高高在上的神,他爱得轻巧,爱得随性,如同微风里一根轻盈的羽毛飘摇两下,无声无息。
每当罗沁问起:“你喜欢我吗?”他总会淡淡一笑,而后回:“当然。”
可这样的回答仍不能令罗沁满足,而且远远不能够填补她满心的慌张。因为,他的回答太轻松了,说不上是敷衍,但也不含多少重量。
就好像,她在他心中,无足轻重,随意可弃。
记忆中,一个凉爽的深秋,头顶的叶被过路的秋风染成金黄的颜色,在枝头簌簌作响。
罗沁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钱瑶音。
高中毕业之后,再没有见过的人,忽然出现在于观年身边,罗沁对此异常敏感。
她也不想要再多隐藏,惹得自己暗自心酸,于是找了个机会问他:“钱瑶音怎么会来临江找你?我记得她高考完后就出省了。”
于观年侧头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回答:“找我自然是有事。”
“我不能知道是什么事吗?”她追问道。
于观年蹙起眉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神情变得凝重:“私事。”
冰冷的两个字似利箭刺穿心脏,罗沁当场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于观年说这是私事,所以她无权过问。
这是……他和钱瑶音之间的私事。
“哦。”罗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回身时,她忽然觉得今年的冬季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
于观年立在桥头,看着罗沁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桥下平静无波的水面,隐隐约约反射着他的面庞。
他转头沿着桥的另一边走下去。
岸边两人宽的树干后走出一个女生,穿着墨绿色的丝绒长裙,长发披肩,肤色白皙。
“哥。”钱瑶音走上前喊道。
于观年眼睑一掀,低头瞋怒地瞪了她一眼。
钱瑶音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外面这样叫你,我不叫了。”话音刚落,她伸手揪着于观年的袖口,摇晃了下。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江砚是你的室友啊?”她嘟着嘴撒娇。
于观年挥开她的手,沉着脸色道:“正常说话。”
“我……”钱瑶音气愤地跺了下脚,仰头看他,“我昨天都看到了,你和江砚走的很近,一路上都在说话。你们的关系明明很好。”
“所以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钱瑶音的眼睛更亮了些:“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于观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低头看向她,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后,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来:“你,要得到他?”
“对啊。”钱瑶音傲气地抬起头。
“痴心妄想。”于观年脱口而出。
钱瑶音不服气:“你怎么不帮我,还泼我冷水呢?”
于观年耐着性子和她讲,江砚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最好早点收回心思。可钱瑶音死活不听劝,一路哭闹惹他心烦。
他最终停下脚步,冷漠地说:“烧纸的事我不想去,别再来叫我了。”
她三两步跑到他面前,挡住路,“可是叔叔说……”
“钱瑶音,你是不是有病?那是我爸,不是你爸,你一天天的叔叔长叔叔短,有完没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爸的女儿呢,怎么,你想再认个爹?”他刚说出口,意识到话说重了,烦躁地揉了揉后脑勺,“你要去看她,自己去就行,别来找我。”
当天夜里,于观年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没睡着,走到阳台抽了根烟。白雾轻飘飘地四散在周围,朦胧地掩盖了他精致的面容。
他仰头望着天边渺小的星星,开始不自觉回忆起过去那些不值得记住的日子。
于观年小时候曾在隔壁的邻居口中听到过些闲言碎语,来来回回就是他父母的事情。他父亲家世不好,幸亏学业有成,工作时得上级赏识,娶了人家美貌有才的女儿。
婚后生活平淡得不含一丝波澜。
邻居总说他父亲是个无能懦弱的上门女婿,在家里只能低声下气。于观年却不这么想,父亲处处让着母亲,不过是因为心里有她。
后来,那些碎嘴子的邻居又开始胡说八道,说母亲的初恋情人回国了,他母亲就要跟人家跑了。
于观年当时满心只觉荒唐,可荒唐的事竟成了真。他的母亲正式提出离婚,就在他们一家三口每日就餐的饭桌上。
那张打印好的离婚协议,只差父亲的一个签字了。
父亲让他回了屋,别出来,于是他偷偷蹲在墙角听外面的动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争吵咒骂都不曾出口,父亲就这样平静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只有一个要求:儿子归他。
等于观年再推门出来时,母亲已经收拾好离开家了,她把这栋房子也留给了父亲,就像丢下他一样轻松平常。
那是于观年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是生离。但他丝毫不在乎。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死别。
他和父亲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在葬礼上,他见到了母亲再婚的对象,那个传闻中她心心念念的初恋情人。而站在角落里的,是初恋和他前妻的女儿,叫钱瑶音。
于观年全程木讷立在堂前,从始至终也没有落一滴泪,毕竟为了那样的女人完全不值得。
可惜,他的父亲,那个已经生了白发的,被无情抛下的男人,落泪了。
沉重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溅开。
那时,于观年才明白,原来父亲没有放下,没有忘怀,他只是无奈地放她离开罢了。
荒谬,可笑,讽刺。
于观年在心里暗自发笑。
往后的日子,他父亲总记挂着她的忌日,又恐她入了土也不愿见他,催着自己的儿子代他去坟头上上香,烧烧纸,说上一两句话。
于观年不愿,坚定地拒绝了。
他父亲便迂回地找了钱瑶音,让她劝劝自己顽固的儿子。
于观年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像个傻子。不对,他就是个傻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今年秋季,忌日前几天,钱瑶音又来学校寻他,催着他跟他们父女一同去上香。
于观年本不想理睬,可钱瑶音竟瞧上了江砚那个无趣至极的家伙,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起来。
转念想起罗沁离开的场景,他低头吸了口烟,白茫茫的烟雾倾吐出来,弥漫在周身,覆盖在他紧蹙的眉头上。
没过几日,于观年刻意安排了一场“意外”的见面。他立在门外,心中幻想着江砚会有怎样有趣的反应。
没过两分钟,钱瑶音从屋里哭着跑出来,于观年稍显惊愕地追了两步,扭头见江砚缓缓推门出来。
于观年:“什么情况?你和她说什么了?”
江砚淡漠地抬眼看过去,说:“不认识。”
“你们不是——”于观年记得钱瑶音说起过,她和江砚初中就见过面,还一起参加了诗歌朗诵表演,江砚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
“你,”江砚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语调阴寒得有些瘆人,“别再做这种令人厌烦的事。”
于观年知道江砚识破了自己的计划,也不伪装,嗤笑一声:“威胁我?”
江砚眯起眼,眼尾上扬:“你可以试试。”
“你——”于观年刚要扬眉反驳,听见墙角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侧头望去,角落里隐约闪过一个身影。
不必细瞧,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罗沁。
于观年心满意足地抿唇一笑,斜睨着江砚说:“老子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说完,他两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迈着脚步朝罗沁走去。
果然,冷战不过三天,她就主动来找他和好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正要伸手拉她,被她侧身躲过去。
于观年当即冷下脸,低头见罗沁缓缓抬起头,这时才看清她的眼里隐约闪过的泪光。
“怎么回事?”他第一反应是罗沁被被人欺负了,恼怒地要将罪魁祸首抓来狠狠揍一顿。
“没事。”罗沁冷着脸,平淡地说出来。说完话,她洗了洗鼻子,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再一次转身走了。
于观年盯着她的背影,正要伸手拦下她问个清楚,脑海里忽然闪过父亲憔悴神伤的面容,指尖在半空中微微颤动,最终握成拳无声落下。
过了大半个月,于观年愈发觉得烦躁,罗沁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找他和好。他冷漠地看了眼地上的三两根烟头,再仰头眺望,今天是个圆月夜。
鬼使神差间,他到了罗沁家楼下,路灯昏黄,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落了一片暗淡的阴影。他呆呆立着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罗沁先开了口。
“很冷。”
“什么?”
于观年缩着脖子,用厚重的棉袄裹紧自己的身体,抬头看了眼罗沁家阳台的方向,解释说:“你家楼下,很冷。你再不下来,你男朋友就该冻死了。”
电话里是一阵慌乱的动静,好像是椅子被推倒的碰撞声。
没过一会儿,他看到罗沁猛地推开了阳台门,趴在窗台边朝着地面上张望。
于观年慢悠悠地从树荫下走出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他一时分不清罗沁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只知道自己退让了。
本不该退让的,可还是来求和了,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理不清楚内心繁杂的思绪。
楼道口,罗沁穿着棉拖鞋,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朝于观年扑过去。
他抬眼见她满面通红,嘴角扬得很高,那样的神情就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惊喜。
待于观年再次回过神来,他已经敞开双手,将罗沁拥进自己怀中。
他将棉服敞开,裹在罗沁身上,双臂圈住她的后腰,来回摩挲着,像是饥渴的囚徒在贪婪地触碰心爱的佳肴。
于观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也说不上来。
很多年后,他再回想起那一日,银灰的圆月高悬天际,他终于有几分明白了父亲当年对母亲的感情。
不愿失去,不敢强迫,不甘结束。
可惜,与父亲相比,那时的他还多了份清高与别扭,以及左右摇摆的自厌。
他们的命运曾经交错,而后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