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罗沁×于观年(一)
罗沁第一次遇见于观年是高一开学那天。
她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贴的座位表,发现自己的名字被排在教室中间倒数第二排,旁边的同桌叫做于观年。
转头看向底下的座位,她的同桌已经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斜靠着椅背,扭头看向窗外,抬手挡在嘴前打了个哈欠。
罗沁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将书包摆在课桌上。于观年转身仰头看向她,忽而痞里痞气地冲她笑道:“呦,你好啊,同桌。”
罗沁低头看过去,他的眼睛很好看,开扇形的双眼皮,瞳色有些浅,阳光下像个透光的玻璃球。鼻骨高挺,中央有个微凸的小驼峰。说话的语气很是懒散,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随性。
罗沁没想到于观年会这么热情地主动打招呼,点头对他微笑道:“你好,我叫罗沁。”
“我知道,座位表上不是有名字嘛。”他捋了捋脑后杂乱的黑发,一脸还没睡醒的困倦样子。
这时候,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背着书包,又蹦又跳地跑到于观年前排的座位上,弯腰在他肩膀上一拍,欢喜地喊道:“缘分呐,于观年,我们又是前后桌。”
于观年抬眼瞅他,嗤笑了声:“孽缘。”
男生侧头看向罗沁,笑道:“你好,我是许洋。”
“我叫罗沁。”
许洋是个自来熟,性子颇为跳脱,仅仅半天功夫,就和周围同学打成一片。
罗沁从他口中了解到,于观年和他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情比金坚”。
这话刚说出口,许洋的椅子就被于观年从后头踹了一脚。
“小说少看点。”于观年不悦地皱起眉。
罗沁这才知道许洋是个重度小说爱好者,最喜欢看修仙玄幻小说。没聊上几句,她发现自己最近和许洋在追同一篇长篇小说,还喜欢小说里的同一个人物。
越聊发现两人看过的小说高度重合,许洋惊喜地一拍桌子,说道:“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这些,也太巧了,这简直就是要到桃花园里做结拜兄弟的程度。”
罗沁来了句冷幽默:“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义结金兰呢。”
旁边的于观年听了一声冷笑,斜眼看向罗沁,没说话。
罗沁:“看什么?”
于观年邪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透了他的本质。”
“喂,老子是男的,纯直男,你俩不要污蔑我!”许洋哭天喊地道。
经过这事之后,罗沁和许洋混得越来越熟,而于观年成日和周边其他几个男生在教室里讨论熬夜打的游戏。
罗沁觉得自己这位同桌整日懒懒散散的样子,隔三差五早自习一到教室就开始睡觉,每次睡觉的时候不想面对窗外炽热刺眼的阳光,就会把脸转向她这一侧。
罗沁翻开手里的语文书,目光粗略扫视过要求全文背诵的古文,悄悄用余光瞥了眼他,心想这家伙真是生得令人艳羡。
她凑近了些,歪头盯着他的鼻子看,鼻骨狭窄,鼻尖挺翘。忽而有些羡慕,若是这样的鼻子生在她的脸上就好了。
她的右手刚无意识地翻过一页课本,于观年颤了颤眼睑,睁开眼来正巧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微微眯起眼,戏谑地说:“迷恋我啊?”
罗沁冲他翻了个白眼:“少自恋了。”
于观年将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间,闷声发笑,又得了她不爽地一眼嗔视。
当天午饭时间,罗沁刚在食堂落座,就将这件事当笑话说给了宋时听,顺便鄙夷这样完美的一副眉眼生错了人。
十一月底的新生篮球赛如火如荼地开展。
许洋一日催三遍地督促罗沁一定要来看他打篮球,于是她就趁着自修课班主任不在教室,偷偷溜去了篮球场。
篮球场旁边围着不少学生,前胸挤后背地根本找不到能挤上前的路。
罗沁隔着三排同学,踮起脚尖从缝隙里看球赛,时不时还要歪头找找角度。球赛是没看着,脖子先要扭断了。
忽然,前排的女生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罗沁侧耳倾听,好像是自己班的名字。她在原地小跳着用力朝上蹦,耳侧柔顺的短发随之左摇右摆。
当她再次起跳时,视线从前排同学的头顶掠过,像是受到一种磁引力的作用,她就一眼望到了球场中央的于观年。他恰好转身也看到了她蹦蹦跳跳的样子,朝着这个方向展颜一笑。
罗沁无奈地撇嘴,整日就知道孔雀开屏。
“喂,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半天了。”罗沁扭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许洋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喊她。
她指了指身前的同学,耸耸肩道:“根本挤不上去。”
“你跟我来。”他随意扫了一眼周边拥挤的人群,握起罗沁的手腕,拉着她绕道来到球员休息的长椅边。
“你不是要上场比赛吗?”
许洋忽然换了表情,抬起左臂在她眼前挥了挥,委屈巴巴地朝她诉苦:“刚刚手腕扭伤了,下半场换替补上场。”
“扭伤!”罗沁焦急地上前一步问,“需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他满不在乎地说:“小事,等比赛结束吧,我虽然不能亲自上场,但也不想错过观看比赛的机会。”
裁判口中一声哨响,上半场比赛结束。
于观年将手中的篮球抛给一旁的队友,抬起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大步走过来喝了口水。他抬眉朝许洋说:“你也真行,为了颗球不要命了?”
许洋侧头朝罗沁扫了眼,无所谓地笑道:“我没事。”
罗沁还是不放心,问了一遍:“真的不痛吗?”
“这种程度在我眼里都是小case啦!”许洋刚说出口,手腕被于观年轻拍了下,“啊——痛死了,于观年,你有病吧?”
“别逞强啊,小老弟。”于观年一掌搭在许洋肩膀上,额头的汗液从眉骨划过眼尾,飞速滴落。
“绑也要把他绑去医务室,交给你了。”这话是对着罗沁说的。
没过多久,中场休息的时间结束,于观年拿起长椅上的毛巾,粗糙地擦拭掉下颚脖颈处涎垂的汗水,转头走向球场。
转身时,他朝许洋痞笑着说了句:“好好看着。”
下半场刚开始,于观年便持球躲过对方球员的防守,运球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
双脚刚一落地,他转头看向场边静立的许洋,随意地挥挥手,表示让他放心。
罗沁站在许洋身旁,看着傍晚的微风吹拂过于观年凌乱的黑发,沾着汗水的球衣贴在他身前,隐约可见底下的肌肉线条。
他被风吹刮地眯起眼,一手将眼前的碎发缕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尾上扬,眼神凌厉,一身肆意轻狂的少年气。
场边忽然有个女生喊出了他的名字,于观年甩甩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挑眉一笑,转身跃起,接下了队友抛来的篮球。
“算了,有他在,我们班也输不了。”许洋叹了一声,转身挤出人群。
“哎!”罗沁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这么喜欢打篮球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状况,心里肯定不好受。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球场上飞奔的少年,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后背上,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经意间,她记下了这一幕,而后转头追上许洋。
一刻钟后,许洋坐在医务室的老旧木椅上,颤着手臂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木椅随着他身子的晃动,还配合地“咯吱”作响。
罗沁弯腰看了两眼,许洋整个手腕都被纱布包裹,缠绕了好几圈。她看得眼皮直跳,问道:“他的情况严重吗?”
“没事,修养两天就能好。”年迈的老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啊——”许洋又是一声惨叫。
罗沁瑟缩地往后一仰头,轻声安慰他:“没事,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痛!”许洋的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神态尽显痛苦。
坐在对面的一个女同学正伸长了脖子往这个方向张望,罗沁拍拍许洋肩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
许洋听了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收了脸上苦痛的表情,低头咬着牙不再发话了。
没过一会儿,门口走进来一群人,罗沁抬头一看,为首的正是于观年。
“怎么样了,手没断吧?”他靠在墙边,一手斜撑在桌上,低头看了眼许洋的手腕。
“完全没问题。”许洋一脸淡然地回复。
于观年明显不信,扭头问向了静静站在一边的罗沁:“真的?”
“他……”罗沁收到了许洋疯狂朝她挤眉弄眼的暗示,只得违心地说,“应该确实没事,刚刚包扎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噗嗤!”
罗沁斜眼用余光一扫,是刚刚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生听完她的话,捂着嘴偷笑出来。
于观年戏谑地瞥了罗沁一眼,一掌拍在许洋背上,“哟,能耐了。”
“老子才不怕。”许洋挺起胸膛回视他。
“篮球赛赢了,我们打算出去搓一顿,走吧。”于观年也不戳破他,直起身走到罗沁身前问,“你要来吗?”
罗沁眨了眨眼,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吃什么?”
“炸串、小龙虾,还有些家常菜,反正大排档里有的都能选。”
“我去!”罗沁当即瞪圆了眼睛,兴奋地直点头,刚与于观年的目光交汇,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连连解释道,“我是说我也一起去吃。”
-
走在大部队最后面的于观年转身等在校门口,看到罗沁背着书包冲出来,朝她不悦地说:“你属乌龟的?”
罗沁不愿与他斗嘴,随口回了句:“这书包这么重,和乌龟壳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于观年斜靠在绿荫树下,斑驳的光影透过叶片间隙投射在他脸上,在他半阖着的眼皮褶皱处轻轻一晃,像是跳跃的精灵落入他眼中,光亮耀眼。
他歪头朝她身后沉重的书包扫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大步跟上已经走远的其余几个篮球队员。
罗沁抓着书包背带,正要跟上去时,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于观年。”
她转身回望,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朝这个方向招了招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定后用手指梳理着额前的空气刘海。是同班同学钱瑶音,她的座位离罗沁很远,所以开学至今两人也没什么交谈。
“我可算找到你了,叔叔说下周日要去山上,让你准备好要烧的东西,别又像去年那样,出发前找不到你人了。”
于观年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冷笑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可烧的,我也不信那些。”说完,他渐渐扯平了嘴角,一扭头,转身走远。
“哎!”钱瑶音跑了几步,转头看了眼一直静默在一旁的罗沁。
“你们……”钱瑶音转头看向走远的于观年,又将目光放回罗沁身上。
罗沁:“我们要去吃大排档,你要一起来吗?”
钱瑶音一听便来了兴致,“好啊。”然后,紧跟在罗沁身侧。
钱瑶音的脸生得很明艳,笑起来眉眼一弯,又多了几分亲和力。她上前环住罗沁的手臂,自来熟地同她交谈:“我们同班这么久,还一次话都没说过呢。不过说起来,我们上周五在学校广播社招新的面试候场间见过。”
“……”
罗沁疑惑地皱起眉,她完全没有印象。
“我就坐在你斜后方。”钱瑶音补充道。
罗沁干笑着点点头,装作回忆起来的样子,开口应和了几声,才把这事敷衍过去。
经过两条马路便是一家生意红火的大排档,不少学生放了学都会约着跑到这里来饱餐一顿。
罗沁和钱瑶音是最后到场的。她们刚一进店,落座的几个男生便开始起哄:“我还以为于观年懂得心疼人了,陪着人家女生一起慢慢走,谁知道他还是个木头,一个人甩开女孩子走过来。”
于观年拖出个塑料凳子摆在圆桌边,面上一副混不咎的的神情,“她们是小孩子吗,还要我领路?”
“你都不懂得心疼人家。”一个短发男生走上来,搭着于观年的肩背,阴阳怪气地说道。
于观年嫌弃地挥臂拂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想死啊?”
罗沁对他们的打闹调侃没有兴趣,看许洋旁边还有位置便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右手边,一抬眼发现自己正好坐到了于观年的正对面。罗沁顺道帮钱瑶音也摆好了凳子,得了她一句温柔的“谢谢”。
许洋将菜单摊开在她眼前,开始介绍这家大排档的招牌美食。
罗沁听到他声情并茂地描述这家店里的五香小龙虾时,终是没住打断了他:“你是这里的常客啊?”
“我们几个经常来这里吃,对这家店特别熟,和老板的关系也好。”他说到这里颇为自得,凑近了些说,“等会儿我帮你介绍。”
“嗯。”罗沁落座后,肩上沉重的书包扯得她差点向后仰躺过去。她直起肩背,上身微微前倾,保持这个姿势有些费腰。
低头看了眼周围的地面,到处是细小灰黑的垃圾,还有七零八落的几个烟头,地面凹陷处甚至积起了几滩浑浊的脏水。
她不悦地蹙眉环视一周,没有一块干净地地方可以暂时放置一下她的书包。失落地收回目光后,她长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背着吧。
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从最里间走出来,远远看着桌上的人,没有迟疑便大步走上来,“今天怎么也来我这儿了?”
他的穿着带有一些年代的气息,一件素白的老头衫外面套着件花衬衣,底下是卷起两三圈裤腿的直筒牛仔裤和一双深蓝色的拖鞋。走起路来鞋后跟拖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许洋侧头朝罗沁小声介绍:“他就是这家大排档的店主,叫李辉,为人非常仗义。”
“我们今天赢了篮球赛,来这里聚一餐。”于观年身边一个寸头男生最先开口。
李辉很捧场,当即扬声道:“厉害了,那今天的小龙虾就当店面活动,免单。”
“谢谢辉哥。”几个男生也不推脱,直接应下。
于观年忽然朝李辉问:“有多余的凳子吗?”
李辉:“怎么,你们还有人没来?”
于观年反手抓着书包肩带,将轻瘪的书包拎在手上,“放书包。”
李辉低头看了眼其余几人随手靠在自己凳角边的书包,疑惑地挑眉道:“今天变得这么矜贵,你的书包镶金了?”
“辉哥你不懂,这是个牌子货。”一旁的男生说道。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矫情。”李辉嘴上这么说,但仍是从外边搬了个塑料凳子进来,摆在于观年身旁。
罗沁满心后悔放学的时候在书包里装了那么多书,现在背在身后,坠得她腰酸背痛。她朝对面说:“那个,我的书包可以一起放一下吗?”
于观年斜眼看向她,手肘撑在桌沿,说:“放呗。”
罗沁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对面将书包解下来,小心地放到凳子上,虚虚扶着它以防摔下来。
凳子不够大,若要放下两个书包,就需要将它们都竖着摆放。可是她摆了好几次,只要手一放开,她的书包就会侧倾下来,怎么都放不稳。
这时,身侧横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抓着背带将她的书包一把拎起,手腕向上一扬,将书包横躺着放下来,占满了整个凳子。
罗沁怔怔地抬头一看,于观年已经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回身,握着热水壶烫洗他面前的那副碗具。他的凳角边靠着个纯黑的书包,正是他刚刚背在身后,说要找凳子来摆放的。
罗沁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站在原地看他。
于观年稍稍侧头,眉尾一压:“傻站着干什么?”
“……没事。”罗沁匆匆扫了眼他脚边的书包,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家店的烧烤尤其美味,罗沁吃了不少,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听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谈论今天的篮球赛。她陪着许洋去医务室,错过了这场他们口中精彩绝伦的比赛。
莫名地,她又回想起篮球场上的于观年,张扬又轻狂,回首时斜阳轻巧地透过发梢,落在他瘦削的脸颊上。他不羁地勾唇浅笑,称得上惊恐一瞥。
待长街的一排路灯亮起,横斜的树杈托起了天边的一轮明月,众人一齐走出了大排档。
罗沁看到于观年左手拎着书包肩带,右手抽了张纸巾在它底部来回擦拭两下,手臂一抬,将书包单肩背在身后,大步出了门。
他的身形颀长,肩背宽厚,手中揉成团的纸巾凌空一抛,正好落入了门外的垃圾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