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医院诊室里,宋时坐在江砚身边,心疼地看着江砚被纱布包裹的左手。
一个小时前,刚来医院时,江砚的手背上有一大片擦伤,粘稠的鲜血,翻出来的皮肉,还有不规则的细小颗粒状的石块,全都混在一起。
手心处那道匕首划破的伤痕就更深了,一整条笔直得贯穿他的手掌。
宋时看不清伤口,满目流淌出来的鲜血,刺得她心脏抽搐。
医生打了麻药后,将伤口缝合好,耐心地叮嘱着需要注意的事项。宋时凝神听着,一个字都不愿放过。医生每说一项,她内心跟着默念一遍,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江砚低头看着眉头紧锁的宋时,抬起右手将拇指抵在她眉心处,转着圈揉了揉。
起身时,宋时连忙搀扶着江砚的手臂,生怕他有任何不适。
江砚无奈地笑了,“我只是手受了点伤,又不是腿瘸了。”
“什么叫‘点伤’?”宋时听着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看我脖子这,还没到医院呢,路上就止住血了。”江砚想伸手触碰一下脖颈前那条细窄的伤痕,被宋时一把拽住。
“你别乱碰。”她的语气有些急了。
“走了,还得去警局做笔录。”江砚揽着她的肩膀,朝等在诊室外的警员走过去。
宋时这才从江砚受伤的事情上抽离出神志来,心想起被她用石块砸倒在地的李源,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她当时只想着江砚有危险,她要阻止李源,所以直接冲了上去,用尽所有力气砸向他。
她,可能杀了李源。
宋时吸了口气,很慢地开了口:“李源他,他怎么样了?”
她该怎么问,李源还活着吗?被她打死了吗?她算是正当防卫,还是过失杀人呢?
警员微微一愣,摇摇头说:“他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没有大碍。刚刚包扎好伤口后,已经被其余几位警员带回派出所了。”
宋时面色苍白,浑身一松,向后倒退一步,被身旁的江砚眼疾手快地搀扶住。
江砚眼神闪动两下,明白了宋时担心的事情。他自责地叹了声,左手的伤带来的疼痛令他有些神志恍惚,都没有注意到宋时的不对劲。
江砚低头扫了眼她惨白的脸色,温柔地安抚她:“没事了,我们做完笔录就能回家了。你要是觉得累了,我们就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去警局。”
宋时摇头拒绝,拉着江砚的手,跟着警员坐上警车。
在派出所,他们详细地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宋时回忆起来仍是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她把自己所能回想起来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说起巷口被李源拽掉的项链时,她停顿了一下,双手紧握在膝盖上,继续阐述下去。
询问的警员告诉他们,最近那个路口新装了几个监控,巷口的那片区域刚好被拍摄在其中。根据调取出来的监控录像,宋时走过巷口时,她身后有个高大的男人飞扑出来,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将她往巷子里拉。
宋时看着黑白的监控视频,瑟缩地颤栗了下。
江砚当即握住她的双手,十指紧扣。他抬起眼睑盯着监控画面,眼里是暴戾阴狠的杀意。
“唐小灵是李源的亲侄女,根据我们的调查,唐小灵父母在她初二时因遭车祸,意外身亡。之后几年,直到考上临江大学住校前,唐小灵一直都住在李源家,由他照护。”一位警员向宋时解释了他们二人的关系,解开了她的疑惑。
宋时点点头,怪不得唐小灵遇到事,会第一个想到找李源帮她运尸。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后半夜,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少。宋时牢牢握着江砚的手,一刻都不愿松开。她一路扭头看着江砚,看路灯下他模糊的轮廓。
他提醒道:“走路看前面。”
“不。”宋时坚决地反对。
她要看着他,一直看着。
她害怕自己一转身,江砚就不见了。他若是又一次因为她受伤流血,她根本不敢想象。她再也承受不了看到他脖颈上伤痕那一刻,那种撕心裂肺的,令她近乎发疯的打击。
回到家,推开门的刹那,等候已久的撕家后腿一蹬,飞扑上来。还没扑进江砚怀里,撕家灵敏的鼻子第一时间嗅到了血腥味。
它焦急地叫唤了两声,被江砚制止住。撕家只得围着江砚不停地转圈,抬头蹭蹭他的裤腿。
江砚轻柔地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对宋时说:“你先去洗漱,然后早点睡吧。”
“那你呢。”宋时看向江砚穿着的衬衣。
身前,腰侧,后背,满是血迹,部分已经干得发黑。随意瞅去一眼,肆意地溅开来的血迹像是皑皑白雪里绽放的红梅。只除了左手的袖口,似是被蛮狠地浸进颜料里,红得快要戳伤了她的眼。
“医生说你的左手不能碰水。”她时刻记得医生的每一句叮嘱。
江砚看着垂落的左臂,“我待会儿自己擦——”
“要我帮你擦吗?”宋时不等他说完,接过话,水灵灵的眼睛里写满担忧。
江砚对着宋时澄澈的眼眸,习惯性地想要推动眼镜框,指尖触碰到鼻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眼镜在和李源打斗的时候被他挥落了。
他舔舐了下干涩的唇角,语气轻幽,“你要服侍我啊?”
“不是。”宋时对他用的“服侍”这个词语很不满,抬起手想要捶他又停滞在半空中。
对上江砚半眯着的眼,她说:“你现在没了眼镜也看不清,少折腾自己了。明天我们一起去配眼镜吧。”
江砚眉梢一挑,“我只是有些近视,又不是眼瞎。”
“好吧,你就当时我,不对,是朕纡尊降贵服侍你一次,你必须乖乖接受。”她抬起下巴,食指轻轻在他肩膀上点了两下,“这是皇命。”
江砚听后低头一笑,垂落的眼睫挡住了瞳仁里的戏谑。他敷衍地点头应和她:“微臣遵旨。”
宋时搬来了三把木椅,并排在一起,又捧着柔软的毛毯垫在椅面上,确保江砚躺上去不会被硬木搁到。
“你这是做什么?”江砚斜靠在门边,看她进进出出。待她差不多准备好了,江砚看着最边上的椅子旁摆放着一个被垫高的水盆,宋时将花洒取下来放进水盆里。
“挺专业的。”他歪头浅笑后,躺了上去。
宋时寻了跟皮筋,随手将长发扎到脑后,弯腰打开闸门,一手挡在花洒出水口前感受水温。
待温度适宜后,她握着手柄,慢慢将江砚的头发打湿。
转身挤了两泵洗发液,搓出泡沫后,她缓缓抹在他的湿发上,绕圈揉搓。
指腹轻柔地从发际线处摩搓,一点点往后移动。
江砚合上眼皮,静静享受着宋时的照顾,头皮感受到的轻柔触觉像是炸开花了一般,从头顶一路麻到脚底。
他左手平放在腹部,右臂自然垂落着,时不时举起来半掩在唇边,轻咳一声。
“我之前去理发店的时候,觉得他们的手法特别舒服,就偷偷学了一点。”宋时瞧着江砚闭眼享受的神情,偷笑道,“怎么样?”
江砚薄唇抿了抿,“死而无憾了。”
宋时恼怒地拧紧眉,在他头顶拍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快点呸掉。”
“什么?”
“呸呸呸,把你说的话呸掉。”宋时见他没反应,焦急地催促着,“快点,皇命!”
江砚悠长地叹着气,慢慢地说出来:“呸呸呸。”
宋时怒目圆瞪:“你下次再胡说这样的话,我就拿胶带把你的嘴巴封起来。”
江砚眨了下眼,似是有些委屈,“这么粗暴?”
“抱歉了,我要残忍地打破之前在你心中温柔婉约的虚假形象,暴露真实的自我了。”宋时拿起花洒,冲洗掉江砚发梢间的泡沫。另一手细心地挡在耳廓边,以防清水流入耳中。
“噢。”江砚斜眼瞄了她一下,“你什么时候产生的幻觉,觉得你在我心里是温和乖巧的形象?”
论起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江砚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三年级时她直冲上去,揍李源的那一幕。
如何也与温婉扯不上关系。
宋时:“我不是吗?”
她自己可以说自己不温柔,但听到别人这么说,总是要站起来反驳的。
“你是吗?”
宋时伸直食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脑门,“江砚同学,你现在胆子大了是吧,我就是帮你洗了个头,你的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江砚举起右手,像是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学生,拘谨地说:“报告老师,我没有尾巴,而且我的胆子确实大了不少。”
他眉眼弯弯,“还是多亏了老师的纵容。”
“好。”宋时咬牙切齿地点头,“老师今天再纵容你一点。”
“什么?”江砚的眼睛亮了几分。
“老师允许你在这个浴室里,”她弯腰靠近,“纵、情、高、歌。”
江砚脸色一凝,咬着牙注视宋时,“你要听我唱歌?”
宋时看着眼前这个五音不全的唱歌废柴,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状。
“我给你洗头,你给我唱歌,多公平啊。”
“我不。”江砚直接拒绝。
宋时冷脸叫板:“我要听,你敢不唱?”
“我不。”
她阴阳怪气道:“呦,现在的小朋友都不听老师的话了?”
江砚阴沉着脸,唱歌这事没得商量。
“不唱。”
宋时沉思了会儿,对付江砚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得另寻他法。她眼珠一转,蹲下来在江砚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唱不唱?”
江砚明显愣怔了下,意犹未尽地说:“没感受够,要你是——”
宋时闭眼又亲了一口。
两唇相触,湿润的触感刺激地江砚飞快眨眼,喉结滚动,他抬起右手想要按住宋时的后脑,被她轻轻用齿尖咬了一口下唇,躲避开去。
“唱不唱?”
她的目光流转在江砚面上,被他耳后的一片红晕吸引。
江砚害羞了。
宋时侧头偷笑了下,没有戳破江砚面上强装的镇定。
“唱。”语调被刻意延长。
她满意地笑出来,抚摸着江砚柔顺的黑发,装作无意地用冰冷的食指碰了下江砚发烫的耳朵。
“你想听什么?”
“还能点歌呀。”宋时兴致更浓,“我要听《喜欢你》。”
江砚掏出手机,搜了搜歌词,稍显羞涩地干咳两声。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宋时抿嘴强忍笑意,若不是熟悉的歌词,凭着江砚全然不在调上的歌声,谁会把这首歌联想到是《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
“噗嗤!”宋时连忙捂住嘴,刚刚江砚在最高的那个调上破音了。嗓音像是劈了叉,不受控制地跑离了十万八千里。
“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待江砚唱完,宋时已经憋笑憋到肚子疼,她弯腰撑到地上,整个身子都在上下抖动。
江砚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好听吗?”
对着江砚这种对自己的唱歌水平有准确认识的人,宋时还是不忍心打击的,大多时候以鼓励为主。
宋时睁眼说了违心话:“好听。”
江砚调笑着反问:“好听?”
她肯定地确认:“真的好听。”
江砚扯着嘴角“啧”了下,“那我再来一首。”
倒也不是不尽兴,只是不想让这个小骗子的耳朵好受,说了谎话总该有些惩罚。
“等等,”宋时连连阻止,“你半夜一直鬼哭狼嚎的,属于扰民行为,小心邻居投诉你。”
“谁鬼哭狼嚎了?”江砚伸手捏了下她柔软的腰肢。
宋时向后猛地退了一步,拂开他的手臂,指了指自己,求饶道:“是我,我鬼哭狼嚎。”
“挺有自知之明啊,小老师。”江砚调侃她。
“在这一方面,我的学生应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言下之意,希望江砚搞清楚鬼哭狼嚎的到底是谁,正视自己的恶劣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