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宋时独自一人在家，陪撕家玩闹了一会儿，在下午收到了张清溪的消息。
她气愤地控诉出版社的不作为，在这种时候不出面做任何回复，任由网上的负面评论一边倒地谴责《寻》以及工作室。
舆论不断发酵，张清溪在家急的团团转，打电话给钱瑶音想再进行沟通，却被对方一问三不知地推拒回来。
“现在李源也跑了，钱瑶音就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还不许我们做出正面回应，美其名曰为我们好，都他妈的放屁。”张清溪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
她哀嚎道：“昨天半夜原本已经下了热搜了，结果今天中午又被顶上去了。天要亡我！”
宋时躺倒在沙发上，“清溪，你说我们这样一直躲着不回应，慢慢等事情过去，真的是正确的处理方式吗？明明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什么要忍气吞声，承担这些莫须有的骂名？”
“就怕我们出声后，被骂得更凶了。”张清溪无奈地叹息。
挂断电话后，宋时一动不动地呆坐着沉思。撕家走上前用脑袋蹭蹭他的膝盖，似是察觉她心情不好，在安慰她。
宋时刚抬手想要抚摸一下它的背脊，撕家猛地往门口窜过去。
果然，很快门被推开，江砚提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走进屋，第一眼就见到了宋时。
撕家似乎发觉到自己被冷落了，江砚平日里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它，但今天一个眼神都不给它留。它气愤地抬起前肢，往江砚身上攀。
江砚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提着袋子大步走进厨房。
没一会儿，他端着个较深的大盘子出来了，将它摆到沙发边的矮桌上。宋时定睛一看，是对半切的西瓜，正中央插着根勺子。
“还有一半我放冰箱里了，留着明天吃。”
“你怎么不切开，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舀着吃吗？”话刚说出口，宋时就后悔了。这西瓜是江砚买的，她现在竟抱怨着他没切成块状。
江砚什么话都没说，坐在她身边，握住勺柄在西瓜正中央的位置转动一周，清脆的声响后，他舀下来一个半球。
许是见到中央分离出来的果肉太过大块，不方便塞到嘴里，江砚又竖起勺子在正中间竖着一插，半球又被一分为二。
江砚舀起一小块西瓜，递到宋时嘴边。看她张嘴吞下后，他问：“甜吗？”
宋时点点头，觉着这样不够诚意，又补上一句：“甜，很甜。”
“虽然你喜欢吃冰镇的，但冰西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另一半我放到冰箱里，你明天拿出来要先在室内放一会儿再吃。”
他又舀起另一块果肉给她。
宋时摇头，“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一块了。”
趁着江砚愣神的功夫，宋时夺过他手中的勺柄，将西瓜果肉凑到他嘴边。
“啊——”
江砚一口吞下。
宋时看着他的侧颜，忽然笑了出来，歪头靠在他肩膀上。
“怎么？”
宋时想了想，回答：“西瓜中间这一块不用吐籽，而且是最甜的。最好的部分就该主动分享着吃。”
江砚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主动”二字。他蹙了蹙眉，眼神微微晃动了下。
宋时总觉得这世上有许多不公，譬如自小书里教诲她的孔融让梨。中国人觉得梨不可分，因而要让。可若不是梨呢？
譬如这个西瓜最中央的果肉，当它可以被分割的时候，妈妈还是会说她是姐姐，就该让着弟弟一些。不就是块西瓜嘛，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不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她听了太多遍了，早已听腻了。
不想争辩，是害怕被责骂，更甚至是害怕不听话的自己被孤立被抛弃。
于是，时间久了，她开始自欺欺人。不是她让给弟弟的，是她原本就不想要。对，她不稀罕。
可口中的西瓜很清甜，她品尝着汁水的同时反应过来，她一直是那只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酸的狐狸。
她忽然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宋时最喜欢在夏天吃西瓜。她告诉过身边的朋友，捧着对半切开的冰镇西瓜，用勺子舀起最中间那一块果肉，一口吞进去，那简直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冰镇西瓜……
她脑内灵光一现，侧头看向江砚。
所以，他还记得她的话。
所以，他特意买了西瓜，一刀对半切开，要她舀着吃。
所以，他说冰镇的西瓜要放一会儿再吃。
所以，他真的把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上。
“江砚，我从前觉得这最中间的一块西瓜是世上最美味的，一口吃进去幸福感爆棚。但现在不同了，我现在觉得和你一起吃西瓜，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宋时注视着江砚，像是一天烦闷的心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只是勉强隔着眼眶里的泪水辨认他的身形。
声音颤抖：“抱抱我吧，江砚。”
掩藏在心底太久的委屈，一刹那发泄出来。
江砚慌张地看着宋时忽然涌出的泪水，揽过她的肩膀拥住她，一手在她后背轻拍着。
“怎么哭了？”
宋时伏在江砚胸口抽泣，泪珠沿着脸颊滚落，她抽抽搭搭地回：“是你说的，我以后要是想哭了，就来找你。你说我的眼泪不能白流的。”
江砚皱紧眉头，抽过两张纸巾轻柔擦拭在她眼角，“总不能是西瓜好吃到哭了，是……漫画的事？”
宋时哭得愈发凶了，她抬起手臂绕过江砚的脖颈，整个人斜靠在他身上。
“漫画的事……”他沉默了会，浅笑道，“我会帮你的。”
宋时摇摇头，将面容埋在他颈侧，肩膀不断地上下抖动。
“江砚。”
“嗯。”
宋时抽样了下，再次唤道：“江砚。”
他还是应：“嗯。”
无论她喊多少次，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宋时沾湿的睫毛颤动，一滴泪垂落下来，“大概是老天对我好吧。”
“嗯？”江砚低头看她。
她忽而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让我遇到了你。我想，我是最幸福的人了。”
江砚的手指轻抖着拂拭过她的眼角，带走一片湿意。他的嗓音很低，像是从喉底发出的，一声轻微的“嗯”。
而后，他的右手蹭了蹭她圆润的后脑勺，指尖拂过柔顺的长发。
“吃了个西瓜就是最幸福的人了？那你是没见过更幸福的。”
宋时仰起头，好奇地看向江砚。
江砚抿唇一笑，凑得更近了些，“看到了吗？”
宋时疑惑地眨眨眼，“看到什么？”
“比你更幸福的人。”
宋时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抬手扶上他的脸颊。食指从他浓密的眉头，绕过镜框下移到尖锐的眼角，而后是挺翘的鼻尖，最后到向上勾起的唇角。
“你吗？”
江砚肯定地点点头，“所以在这方面，你还有进步的空间。不对，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宋时明白他的意思，他会让她更幸福，直到不会为了吃到一口西瓜落泪。
“那我也有。”宋时随意地用手摸过脸颊，擦干泪水，直起身朝着江砚的嘴角猛亲了一口。
江砚没料到她的反应，当场愣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柔滑的脸蛋，“乖乖在这里吃西瓜，我去做饭。”
“我也要去。”宋时挺直腰板。
“好。”他笑了笑，牵着她的手一起进了厨房。
简单吃了晚饭，宋时捧着画板窝在沙发里，拿笔在上头涂涂改改。
心烦意乱的情绪下，总是画得不满意，她烦躁得皱紧眉头，手指撩起一缕长发，一圈圈地绕着。
恍然间发现视野里不见了江砚的身影，她第一反应是扭头寻找。
厨房，卧室，书房……一间间寻过去，都没见到人。
宋时挠挠眉心，她真是变得莫名其妙，江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什么要一天到晚陪在她身边。
这时，阳台传来了轻微的话语声，她顺着声音走去。
隔着玻璃移门，宋时见到江砚立在阳台上，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侧，另一手胡乱地擦过额角的碎发。
宋时直觉，他的心情不太好。
果然，江砚转过身来斜靠着白墙，低垂的头令宋时只能看清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半晌，他似是听到什么，缓缓抬起头，眉眼间的戾气显现出来。
他斜眼见到移门后立着的宋时，一愣神后，侧头对着电话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挂断了。
他拉开门，阳台的风顺势挤进屋里，朝着宋时直扑上来。
江砚很快关上门，“怎么了？”
“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宋时担忧地牵起江砚的手。触碰的那一瞬间，江砚手心冰冷的温度激得她轻抖了一下，但她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要是想打电话，屋里这么多房间都能打。我又不会打搅你，也不会偷听的。你何必到阳台上去吹冷风，把手都冻僵了。”
她说完话，捧起江砚的大手，张开嘴对着吹了几口暖气，又左右摩擦着想要捂暖他的手。
江砚淡淡一笑，打完电话后眼里深沉的厌恶彻底褪去，“没事。”
走回客厅，宋时又坐进沙发里，“我觉得我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都快变成废柴了。果然一天不动笔就手痒痒。”她左手撑在下巴处，一顿一顿地说。
“不如你去书房画。”江砚看着她弯腰的姿势，微微蹙眉，抱起矮桌上的书籍拉着她往书房走，“这房子里又没有什么禁区，你何必蜷缩在沙发里作画。”
“可是……”宋时挣扎两下。
江砚推开房门，扭头瞥了她一眼，挑眉道：“这里面是有地雷？”
“那是你工作的区域，我不好随便进去。”
“非要我在门口挂个牌子，写上大字：宋时家。你才满意？”江砚牵着她走到靠墙的木桌边，宋时顺势在椅子上坐下。
是把木椅子，冰冰凉凉的，但上头放了个软垫子，宋时坐下时不会被冰冷的椅面冻到。她勾了勾唇，坐着还挺舒服。
环顾四周，江砚的办公桌就在正对面。
宋时盯着自己面前这副今天突然出现在书房的桌椅，问：“你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我昨天来书房的时候这里明明是空的。”
“从储物间搬出来的，在你缩在沙发里全心作画的时候。”
宋时咬着下唇不语，她刚刚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余光扫过桌面，一尘不染，想必是他擦拭过了。
宋时咧嘴笑道：“那我以后就在这里画画了。”
“嗯。”江砚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桌前，翻开笔记本继续工作。
宋时慵懒地靠在桌沿，对着画板发起呆来。不画觉得手痒，拿起画笔又不知道画什么。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江砚，笔记本电脑屏幕透出的光直射在他面庞上。
他的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后，偶尔伸直食指抵在眼镜框中央轻轻一推，透明的镜片反射出微蓝的光芒。
他稍稍蹙眉沉思了会儿，又舒展开眉宇，继续打字。
房间里没有其他声音，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不断响起。
宋时凝视了会儿，终于低头落笔。就像是提前打过草稿，她直接地，没有丝毫停顿与犹豫地在画板上描绘出江砚的样子。
有圆润的弧线，也有锋利的棱角，每一笔线条都出现在它本该存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