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次日,晨曦透过轻薄的纱窗,攀上纯白整洁的床单,一点点投射在仰躺着的宋时脸上,在鼻骨背光面印出小范围的阴影。
纤长的睫毛颤动,而后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宋时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记忆追溯到她打开了那听果酒,仰头灌了几口,忽得戛然而止。
她抚着沉重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到洗手间面向镜子。瞳孔猛地放大,她震惊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肿得像两个核桃,还泛着红红的血丝。
举起手按压在脸蛋上,宋时告诉自己该沉着冷静地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又发酒疯了?
早晨七点,罗沁还沉迷在甜美的梦乡中,忽然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她恼怒地摁掉电话,将手机摔得更远一些,埋头想继续睡。
铃声又响,持续不断。
“啊——”罗沁愤怒地从床上坐起,接通电话,“宋时你发什么疯,大早上给我打电话。我正梦到至关重要的环节,这笔单子谈成了我能得到巨额奖金,现在彻底泡汤了。”
“我真的发疯了。”宋时跑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罗沁,我搞砸了。”
“什么?表白搞砸了?”
“不是,我还没表白呢,就结束了。”宋时欲哭无泪。
罗沁觉得不可思议:“他拒绝你了?”
“差不多。我昨天心情不好,就喝了一点酒,然后就不受控制了。”宋时拍了拍脑袋,“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像个疯子一样抱着他哭,还哭了很久。”
“他会不会觉得我像个疯婆娘,疯疯癫癫地无理取闹。”她苦丧着说,“太丢脸了。即使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取笑我。”
罗沁安慰道:“别那么消极,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我不用想就知道。我昨天哭得那么凶,说不定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脑补那个画面,宋时只想以头抢地,结束这一切。
“他要是连你哭的样子都不能接受,你都不必犹豫,当场pass他。”罗沁叹着气,“你现在收拾好自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去见他,看看他什么反应。他要是对你有一丝的反感或是嫌弃,你就立马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
宋时对着镜子简单化了个妆,红肿的眼圈怎么也遮不住,最后只能放弃。反正他昨天也见到了自己嚎啕大哭的模样,现在遮起来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鼓了鼓劲,下楼去用早饭。
刚进门就见到了江砚。挑好食物后,宋时托着餐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坐到他对面。
“醒了。”江砚平淡地先开口,“头还疼吗?”
他想着宋时昨天喝了酒又痛哭一场,脑袋应当是不大舒服的。
“还行。”不同于江砚的自如,宋时表现得格外局促。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干脆埋头用餐。
江砚很快察觉出宋时的回避,说:“行李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宋时开始惜字如金。
“吃完饭,陪我去旁边走走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江砚面上很平静,桌下的左手早已攥成了拳。
宋时点头沉默。
有话说,这个时候能有什么话说?偏偏是在她发酒疯的第二天找她说话,宋时近乎绝望地吃着早饭,味同嚼蜡。
宋时双手相握在身前,缓慢地走在江砚身侧。仰起头望天,今日的天空不似之前湛蓝,似是被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薄纱。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附近的小公园,早上来这里晨练的人不多。
江砚在一把黑木长椅上坐下,留了一半的空位给宋时。他拍拍那个位置,抬头对着宋时说:“坐这。”
宋时慢慢落座,与江砚隔了半个人的位置。她局促地并拢双膝,双手规矩地附在膝盖上,一句话不说。
江砚捏着左腕的手表静默许久,转头看向她:“宋时。”
“嗯?”宋时依旧目视前方,不敢看他。
“对不起。”他郑重地道歉。
宋时愈发地心慌:“什么对不起?”
“初二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事情,只顾着自己生气,没有考虑你的情绪。”江砚半阖着眼睑。
他因为宋时说要帮别人给他送情书而生了很大的气。半年多以后,无意间在江籍口中听到“他俩早就离婚了”这话,他才知道宋长鸣夫妇离婚的事。
但他一直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昨天从宋时口中才明白是他生气与她冷战的那几天,她父母正式离了婚,她失去了完整的家。
宋时没料到江砚会提起这事,讪笑道:“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那次是我的错。”
纠结很久,胡思乱想没有意义,宋时干脆直接地问出来:“我昨天晚上没胡说什么吧。”
“胡说的话……”江砚一脸认真,“没有。”
宋时眨巴了下眼睛,看来她只是一直在哭,没有发表什么惊世言论。她就怕自己又在酒后当了回皇帝,抓着他大喊“江爱卿”。
“那就好。我本来还想说,酒后的话都是算不得数的,要是我乱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当真。”她侧头看他,尽力挽回颜面。
江砚蹙眉在她面上扫视,确认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要是当真了,你待如何?”
“……”还能如何,天天把自己当皇帝,坐着上早朝吗?宋时抿着嘴没有回答。
半晌,江砚似是放松下来,勾起嘴角靠向她,语气带着少许轻佻:“你昨天也没说什么。你只是抱紧我,说这辈子非我不可。”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宋时瞪大的杏眼,妄图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一分羞涩。
然而,她的脸上除了意外,只剩惊愕。
宋时猛地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向江砚。
她表白了?
她竟然借着酒劲向江砚表白了!
这表白词听着是挺令人感动的,可这样重要的时刻她完全不记得。
再说江砚现在这个戏谑的神情,他是不是拒绝了她的告白?
所以他现在说出来是想要表达什么?
宋时一时间头脑风暴,晕得转不过弯来。
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双手揪着裤腿,略显难堪地转移开视线。
“不会吧,我只记得我好像哭了,没记得有这句话。”她的呼吸急促,心间小鹿兴奋地上蹿下跳。
江砚瞥过宋时的眼角,昨日她扑进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哽咽地诉说她掩藏的心事。
他脑海里只想,她在哭啊。
宋时在哭啊。
她这样乐观肆意的人,该是众心捧月,一生无忧的。他怎么忍心见她落泪,每一滴都刺得他心疼。
江砚握紧了拳头,面朝着宋时,眼里没有丝毫闪躲。
“宋时,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意思?”宋时回头看。
“我这个人总是很懦弱的。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不敢反抗,不敢还嘴,只能沉默地装作不在乎。”他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我没有你勇敢,也不如你坚强。你找到了自己喜欢并愿为之奋斗的目标,而我浑浑噩噩地坐在教室里学习,对未来没有一丝期盼。”
“这样想来,我其实是个很烂的人。”他低垂着头,额前细碎的发挡住了他的眉眼。
“但是……”他喘过一口气,尽量轻松地说,“我自以为,现在的我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应该没有很糟糕。你刚回国的时候也说我进步了,对吗?所以,如果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过得去的话……”
宋时呆愣地看向江砚,见他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与决绝。
公园里几个路人经过他们身旁,无人注意到长椅上四目相对的两人。周围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可宋时此刻只能听见江砚的话语。
她瞧着沉默的江砚,思绪一团混乱。
他收敛起面上紧张的神态,严肃道:“李闲获表白那天说,他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只等他心爱的人朝他迈出最后一步。”
“我想我不同。你不需要迈步,我可以一个人走完一百步,直到你屋前。宋时,你愿意为我开扇窗户吗?哪怕是一条缝,从缝隙里看我一眼也好。”他的眼神告诉宋时,此刻的他是认真的。
含着无限的虔诚,江砚漆黑的眼里只剩一个她。或者说,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她。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宋时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分辨不清东南西北。
江砚是在同她表白吗?
他在向她诉说着自己的喜欢与在意,希望她回以同样真挚的情感吗?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宋时从最低端飞上了最高处,接着会高速坠落吗?
她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那时候说你不想要改变目前平稳的生活,你也不习惯为了另一个人妥协,迁就,退让。”他又靠近了一点,叹息道,“我想一定是我走得太快太急,吓到了你。”
“没什么,我可以慢慢来,一点点用时间证明和我在一起,你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宋时,我又怎么舍得让你磨平棱角。”他眉眼温柔,似连绵的春水浸润了干裂的土地。
“我不知道现在算不算证明了这一点。可能分隔两地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也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但是宋时,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必适应我的生活节奏,也不用负担我的喜怒哀乐。你只需要快快乐乐的,做你自己就好。你只是你,我爱的那个你。”
他这样平静地,缓慢地倾诉自己的恋慕,可宋时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的慌张与忧惧。
“爱”这个有深厚含义的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丝毫不显轻浮随意。仿佛他已爱了很久很久,而言语所能倾吐的爱不及内心蕴藏的万分之一。
“你是在向我表白吗?”宋时疙疙瘩瘩地总算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原本是打算同江砚告白的,但昨天被意外耽搁,而后又是喝酒又是痛哭,这事一拖再拖。原以为她那样出糗,表白的事要就此告吹了。
上头似乎开了个玩笑。在这个平常的早晨,江砚走完了一百步,而屋里的宋时听到了江砚敲开她心窗的声音。
宋时抬头一望,氤氲的薄雾散去,如今这天似乎比刚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更透亮了些,湛蓝且光明。
“不,我是想问……”他沉下语调,“我可以追你吗?”
声线低沉如磐石,略带鼻音,蕴含惑人的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