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沉默许久,她湿润了眼眶:“我知道他们喜欢我,但是……可能没有那么爱我。”
“他们每天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日日都是早出晚归的。”她忽然自嘲地笑了出来,“他们大概也不想让我生长在一个残破的家庭里。所以他们需要一次次逼迫自己退步,忍让。”
宋时抬起眼睑,卷翘的睫毛上沾着几滴湿漉漉的泪。
“江砚,你还记得七色花吗,妈妈送我的那朵。我有时觉得自己真自私,明明知道那是妈妈奖励我的,却反过来用它逼迫妈妈做她不喜欢的事。”
江砚沉重地拧起眉头,抿着唇不语。
“就像那一次我想让她陪我和爸爸过年。我明知道妈妈不愿意的,却只顾自己的意愿,回去他们就吵架了,吵得很凶。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我没有许那个愿望就好了。”
江砚想起那回过年,他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刻意旁敲侧击地让江籍请来她们一家人聚餐。他以为她会很快乐的,原来,竟是帮了倒忙。
“后来,我还在花瓣的背后写我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吵架了。”蓄在眼眶中的泪越来越多,“我一边强逼着妈妈做她不喜欢的事,一边连她发泄情绪的权利都要剥夺。妈妈看到的时候,大概也觉得这个要求很荒谬吧。”
江砚抬起手,抵在宋时眼角,欲拭去她快要流出的泪。却反叫她眼角的红灼烧了自己的心。
宋时无力地笑道:“妈妈吵架的时候说,她是因为我才没有和爸爸离婚的。我知道这虽是气话,但也是她的真心话,大概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想清楚了,我亲自写在花瓣背后的,我希望他们可以离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成串地滑落。
宋时哽咽着说:“我就是为了让妈妈看到才写的,我想与其无止境地争吵下去,不如干脆一点分开。我不希望他们为了我继续痛苦地维持这段婚姻。”
“可是……”她已泣不成声,“为什么要说是因为我才不离婚的呢?为什么要把这样的罪名加在我头上呢?我才是令他们受尽婚姻痛苦折磨的罪魁祸首吗?”
她一字一句地问出口,炽热的泪水里包含着所有困惑与委屈,一齐滚落在地。
江砚轻柔地擦拭着她脸颊的泪,眼里满含心疼:“这不怪你,你也不是罪魁祸首。宋时,你该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虽然我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每天都有爸爸妈妈陪在我身边。但是,我不能自私。”宋时一下下坚定果决地摇着头,“我怎么能让自己成为阻碍他们寻找后半生幸福的绊脚石呢?脱离这段失败的婚姻,他们还能遇见更好的人,不是吗?”
她缓缓仰头看他,眼角血丝遍布。
江砚抚着她面颊上的泪痕,张开手臂大力地将她拥入怀中。抬手一下下轻柔地拍打她的背脊,感受她身子轻微的颤抖。
“所以我就写了这个愿望,它在我初二的时候成真了。我听到他们在屋外大声地争论要怎么分钱,怎么分房子,还有我……”宋时吸着鼻子呜咽,“不对,我不能分,我只能跟着他们中的一个人走。”
“可我不是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货物。我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和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放在一起估量价值。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的想法,我愿意和谁走。没有……”
她靠在江砚的肩膀上,滚烫的泪浸湿了衣角,向外渗透开去。
“我就像一个赔钱的货物,所以未来养我的人能分到更多的钱财。”
江砚的手抚在宋时后颈处,温柔地磨蹭着。
“你不是。”他闭上眼,挺翘的鼻尖蹭过宋时的耳廓,“你是无价的珍宝。”
“真可笑,明明是我想让他们离婚,现如今愿望成真了,我还是这样难过。”宋时放轻了声量,指控道,“你那时候还生我的气,天天板着张脸,一看到我扭头就走,好久都不理我。”
江砚浑身一怔,呼吸急促地放开了宋时。他的双手撑在宋时肩膀上,低垂着头直视她:“对不起,我不是——”他万般急迫地想要解释。
“你们都欺负我。”她大吼地打断江砚的话。汹涌的泪似断了线耳朵珍珠,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面庞,砸向地板。
她已哭得双眼红肿,肩膀不住地抖动着。
忽而,宋时猛地冲进江砚怀里,举起双臂紧紧怀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其实我很幸福的,我有妈妈,有继父,还有天天粘着我的弟弟。我原本该是很幸福的,不是吗?他们都对我那么好,处处照顾着我,生怕我在家里待得不舒服。”她的声音变得沉闷。
江砚伸手顺着她黑发的方向一下下地抚摸着。
宋时用很低沉很平稳的话音说:“或许是对我太好了,好得那么客气生疏,我就像是个来借住的外人。他们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后来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太过敏感了,想得太多才会这样,他们肯定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江砚的指尖轻微一颤,低头将脸颊抵在她的脑袋旁。
“江砚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嫉妒我的弟弟。他那么喜欢我,连开口第一句话喊的都是我,我走到哪儿,他就会跟到哪儿。”宋时回忆起弟弟年幼童真的模样,笑了起来。
“我明明是很喜欢他的,可这喜欢里却掺杂着嫉妒。我竟然嫉妒自己的亲弟弟……”她的笑变得苦涩,轻幽地感叹着,“我这个姐姐当得真糟糕。”
她泛红的鼻尖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满地摇头又换了个位置。额头抵在江砚的颈侧,时不时地左右摩擦。
“我知道妈妈辛苦,她想一碗水端平,可有时这很难做到。偶尔有些偏颇,也是正常。”宋时用平静的语气陈述着。
“所以我不能表现出来,妈妈要是知道我不开心,她又会暗暗自责她没做好。我也知道她已经尽力了,我就想着再忍忍,强装地开心一点,这样大家都会满意。”她的眼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再不见明媚的春光。
“可是,这样真的好累啊。我每天就像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见人就笑。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更积极阳光一点。或者说,让别人以为我过得很好很阳光。”
江砚听到这,手臂收拢用力地搂住宋时,将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中。
他想说你不用装,你原本就是那样的。在他眼里宋时比骄阳更明艳,她带着永不熄灭的光照亮了他寒寂的夜。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在外面我要假装,回了家我还要假装。我连自己想家,想爸爸,想临江的小伙伴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就怕妈妈听了伤心。”她霎时间松懈下来,无力地靠着江砚。
“我知道爸爸妈妈都觉得亏欠我,他们都想补偿我,大概觉得偿还了就能心安吧。”宋时疲倦地笑着,“没关系,那就补偿我吧,反正对我讲也算是好事。”
她拥紧了江砚,双手贴在他的背膀上:“江砚,我真的累了,一天都演不下去了。那里不是我的家,可我也没有家了。”
“你有家。”他肯定地回答,隔了几秒钟又带着些许的试探,“如果你肯要我的话。”
宋时在他怀里默默流泪,直到哭累了哭倦了,缓缓伸直了脖子仰起头看他。
江砚低垂了眼眸盯着她红彤彤的面颊,像是粉嫩刚熟的桃子。他忍不住捏了一下,微笑着说:“要我吗?”
“什么?”宋时的脑子混乱得像浆糊,什么都分辨不清,也思考不来。
“我说过的,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自己。如果你不开心,那就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他说,“不是赔钱货,你很好的,远比你自己以为的好。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
江砚闭上眼,低头将唇浅浅地印上宋时的额角,轻柔却珍重。薄唇一触及离,方才触及时的柔软与温度恍若幻觉。
接着,他抬手一点点揩拭宋时脸上剩余的泪珠,收臂将宋时再一次大力地围进怀中。
“宋时。”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缱绻许久,最终嘶哑地念出。
“嗯?”
“要我吗?”怕她拒绝,江砚又补充,“他们对你的感情到底如何,我不清楚,也无权指摘。但是如果有任何人欺负你,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无条件地帮你,就像你曾经无畏地挡在我前面一样。”
宋时困倦地皱了皱眉,在江砚胸口处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
江砚久久等不来回复,又重复一次:“所以你愿意要我吗?”
长久的沉默。
江砚苦笑,思索再三决定卑劣地使用苦肉计:“宋时,你舍得我孤独终老吗?”
“什么?”宋时听着最后三个字,终于有了反应。
“因为……”他将唇贴近她耳边,用气声道,“我这辈子非你不可。”
她是春晖,是骄阳,是刺骨严寒的世界里融化冰雪的温暖,是潮湿阴暗的苔藓植物企图触碰的光亮。
她莽莽撞撞冲进他的世界,纤尘不染,又伸手将他从沼泽地里拖出来,拽着他走出这片泥泞的土地。
于是,他自私地想留住她,妄想暖阳再为他发一次光。
“非你不可?”宋时缓慢地重复这四个字,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这话的含义。
“嗯,非你不可。”江砚郑重地说。
宋时听江砚又重说了一次,也跟着念:“非你不可。”
江砚诱哄着她:“什么?再说一遍。”
宋时微笑着用鼻尖磨蹭着江砚的下颚,嘴里吐出:“我这辈子非你不可。”话落,她又闭上了眼靠回他身上。
“这算什么?骗出来的?”江砚轻抚着她的后脑勺,“我不管,我当真了。反正你已经说出口了,我也听到了。你必须说话算话,成年人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要是不负责,我就告你……”他紧张得开始胡乱说话。
罗里吧嗦一大通也没宋时见再回答,他默默收回了“始乱终弃”四字。
“你醒来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他最后问出一句。
沉寂的房间里响起一句:“所以,你会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