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嗯。”宋时紧紧攥着怀中的靠垫,心脏好像要跳跃出来了,一下下似雷鸣响动,“所以,真的会吐泡泡吗?”
“嗯?”
“你喝了洗洁精那次,真的在教室里吐泡泡了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江砚坐直了身体,面向一脸呆滞的宋时,又觉得这事不好直接理论。
重点明明是他并不觉得窘迫气愤,甚至因见她羞红的面容而有些欢愉。
重点是她会被自己幼年那件糗事逗笑,那么他可以当玩笑话一再提起。
重点是她说要忘记,那么他就一定会忘记。
江砚慵懒地向后靠,接着说:“七秒钟过了,我也不记得重点是什么了。”
宋时揪着靠枕的边角,郑重地向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洗了碗。”
“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你成为江教授的好日子,也是我的好日子。”她弯起杏眼,露齿欢笑。
江砚注视着宋时,他记起电话里的她在抽泣,问:“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去了我爸家,我回来这么多天了,一次都没去过。这回也不是我主动要去的,还是我爸打了电话过来。”她低下脑袋,“真是不孝顺。不过,我遇见了萧阿姨。你刚刚还吃了她做的东坡肉呢。”
宋时笑了笑:“你见过萧阿姨吗?我刚回国的时候,我们两家人还一起吃了饭,不过那次萧阿姨没去。”
她说:“你说我爸也真是的,两家人难得聚一回,都不让萧阿姨来,她肯定是不高兴的。”
一声嗤笑后,“我爸大概是在顾虑我的感受吧,怕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我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而且,我爸单了那么多年,终于能找到一个人和他共度余生,多好的事情。”
“我今天见到萧阿姨,发现她和我妈妈不一样。”宋时抬头看向江砚,“你知道的,我妈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会开口大骂的。萧阿姨却是个甜美温柔的人,为了招待我还特意学做菜。”
“我看得出来,我爸爸和萧阿姨很相爱。他会包容她,为了不让她下厨,他就去学做菜,而且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妈妈。萧阿姨也很爱我爸爸,所以才会对我好,照顾我的感受,知道我吃的不多,还打包了饭盒。”她忽然湿了眼眶,“真好,他们能幸福。”
“宋时。”江砚低喃着她的名字。
“其实,我妈妈也很幸福。她嫁给了我继父,虽然国籍不同,但他们相处很愉快,清闲的时候还手牵手一起去公园散步。他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多了一个弟弟。”她咧嘴笑着,低头用光影掩饰泛红的眼角。
“你还不认识我弟弟吧,他可淘气了,有些像我小时候。但他很喜欢我,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意大利语里的姐姐。那个小屁孩总是一天到晚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叫我姐姐。”
宋时说:“江砚,我觉得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有了美满的结局。所以,今天是个好日子。”
江砚侧头凝视着她,手指搭在膝盖上微颤。
所有人都有了美好的未来,那你呢,宋时?
“你还记得七色花吗?我妈妈送给我的那一朵。其实我用它许过六个愿望。前三个你已经知道了。”
“其实第三个愿望实现的那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如果妈妈不来陪她过年,那天晚上就不会和爸爸再次发生争吵。
“那晚,我摘下了绿色的花瓣,可惜第四个心愿没有成真。”她希望父母不再吵架,真是奢望。
“第五个愿望,成真了,可我好像没有那么开心。”爸爸来学校看她那天,她连父亲为什么会中午来见她的理由都不敢和同学说,怕因为父母分居,家庭不合被人取笑,遭人歧视。
宋时慢下语调,一字字认真地说:“第六个愿望,江砚,我亲自许下的,我真心希望的,我虔诚祈祷的,实现了。我那时候在花瓣背后写,我说我希望他们能离婚,不要再做夫妻了。这个心愿在我初二那一年实现了。”
“我都佩服我自己,你说大人们挣来吵去,半天也没个结果。但我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当你遇到实在处理不了的,跨不过去的事情时,要么忘记,要么放手。”
她绽开明媚的笑容:“所以我那时候就想啊,他们应该快点离婚,然后永远地退出彼此的世界,死生不复相见。”
“现在想来,我总算是许了个有价值的愿望。要不是他们分开,就只能对着自己厌恶的人磋磨后半生,也不会遇到后来对的人,拥有幸福的生活。”宋时嘴角扬得更高,“你说,我是不是英明神武?”
“宋时,不开心的时候,就不要笑。”江砚直直看向她,语调低沉嘶哑。
宋时眼神忽闪,轻微皱了下眉头,笑着说:“我没有不开心。”
江砚颤动着双睫,幽深的眼瞳里似有化不开的浓墨,再往深处瞧,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似海水般浪涛翻涌。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自己的情绪。”
宋时嘴角颤动,哽咽道:“我没有……”手指慌乱地蹭过掌心,眼框逐渐湿润,模糊了视线。
她低头深呼吸,强忍着心底的酸涩,倔强地重复:“我没有伪装自己,我很开心。”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开心。”她每说一个“非常”,就要点一下头,像是在一遍遍强迫自己确认内心的情绪,是欢喜,是祝福,是庆贺。
没错,没有一丝悲伤。
“你看我,莫名其妙地和你说这么多,还让你误会我心里不快。”宋时说,“我大概是见到爸爸和萧阿姨幸福的模样,内心有感而发。我还和我爸说,觉得合适的话就结婚吧。”
她“哼”了下,说:“萧阿姨这么好的人,要是不好好珍惜,他就后悔终身吧。”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过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江砚上下滚动喉结,忽然问出来。
宋时回答:“我得努力赚钱啊,买房买车,然后最好再养一条小狗。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规律稳定地生活。”
“你和小狗?”西装裤腿被他拽出皱褶,“没有别人吗?”
“别人,谁啊?”宋时总是慢半拍,“你说另一半啊,算了吧,我应付不来那些事情的。我不知道怎么和另一个人同居在一个空间里,还要去适应那个人的生活节奏,负担他的喜怒哀乐,太麻烦了。”
“大概是我懒,不喜欢改变自己。而且,我现在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你们这些朋友,正处在一个平稳而理想的生活状态里,非常完美。”
江砚垂下眼睑:“如果,不需要你去适应呢?”
宋时瞥向他,说:“江教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还是一个人吗?竟然连这都不懂,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彼此妥协,彼此迁就,彼此退让的。怎么可能不需要改变呢?生活在一起,就会有摩擦,人总得收敛了自己的棱角,变得圆滑迟钝一些,才能与别人和谐相处。”
宋时撑着下巴,朝他摇摇头:“哎,黄花大闺女,你还有得学呢。”
“嗯。”江砚推动着鼻梁上的眼镜,沉着语调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
“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将椅背上的大衣披到背后,往门口走。
宋时站起身跟上,“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用。”他直接否决。不需要再给他更多的幻想,让他以为自己又靠近了一步。
“那你路上小心。”
“嗯。”江砚推开门,最后看了她一眼,见她微笑着同自己挥手道别,他低头关上了门。
“碰!”
世界安静了。
江砚靠在门外,沉默了很久,指尖内扣入掌心,不住地发抖。
最终,他缓过气,抬步离开。
屋里的宋时凝滞在门前,看着玄关合拢的房门,收回了唇角的弧度。
房间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冰箱里的速冻食材一包没少,盛过菜的碗碟也被洗干净了放回原处,就连餐桌旁的椅子都收拢了。
她走进厨房,看着灶台边的饭盒,果然已经被洗净擦干了。
与昨天相比,这间屋子唯一的改变就是多了这个饭盒,它证明着她今天去了爸爸家。所以,这里没有留下丝毫江砚的痕迹。
宋时其实也不明白江砚为什么会忽然问那些事。只是他告诉她说,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这话忽然打乱了她的思绪。
这么多年,连她都快要被自己骗过了,江砚怎么会看出来呢?于是,她强装镇定,胡乱地说了一大堆话来自证自己没有不开心。当时脑子一片混乱,她都快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宋时洗漱完,躺回床上,对着天花板的吊灯思考。
江砚的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朋友的关心吧,人果然是复杂的生物,一句话可以有千万种解读。
她敲了敲额角,告诫自己别自作多情,挥刀将脑海里错觉的思绪全部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