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宋时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一滴雨水滴溅在脚前,溅起微小的水花。紧接着,又一滴落下。
像是凌乱无序的点彩,一点一滴开始变得密集。逐渐覆盖在原先已被溅湿的那一小块位置上,交错,叠加,直至汇成小水塘。
很快,密密麻麻的雨水砸落,像是要打断宋时回忆的思绪。
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在脸庞留下一条笔直湿润的水印。
宋时抬手拭去下颚的眼泪,抽泣着回身望去,身后开着一家便利店,她将饭盒举在头顶,飞奔着跑进便利店。
“请问,这里有雨伞卖吗?”宋时擦拭着脸颊的雨水,走到收银台前。
“不好意思,雨伞已经售罄了。”
“好的,谢谢。”宋时望着门外的倾盆大雨,从收银台旁的货架上取过一包纸巾,“我买这个。”
付完钱,她抽出一张纸巾摊开,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湿意。
推开门,躲在屋檐下,她无神地看着眼前似水帘洞瀑布的雨幕,朝着地上的行人倾斜而下。
远处,一柄雨伞靠近,是鲜艳夺目的红色。
待近了才能看清,伞下是一对父女。父亲怀里抱着年幼的孩子,蹚着水前行,他的裤子湿了大半,显得颜色愈发得深,贴黏在腿上。
所幸,怀里的女儿一滴水也没沾着,双手握着伞柄,欢笑看向父亲:“爸爸,我们下次还要来看电影。”
“下次打算看什么?”
“我想看《葫芦娃》。”女孩兴致勃勃。
“爸爸也想看这个,下次你陪爸爸来看,好不好?”
“好,下次我带爸爸来看。”
杂乱的大雨拍碎了他人的话语声,宋时凝望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她见到了父女两人的样貌。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与父亲。
她低头讪笑,人总是喜欢幻想,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额角的发梢凝聚了一颗水柱,坠在眉骨中央,又下沿至眼窝,眼睑。在宋时眨眼后,雨水穿过浓密的睫毛,掉落在地。
像是眼泪一样的清透。
宋时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总之模糊了视线,流淌在脸颊。
衣兜里的手机振响,宋时刚忙接起。
“宋时。”尾音上扬,难掩的愉悦。
“嗯。”宋时呜咽着。怎么每次她有情绪的时候,都会被江砚撞上,真是糟糕。
“你,怎么了?”
“没事。”控制不住地带了颤音。
“你在哭吗?”
“没有。”她特意移开手机,吸了下鼻子,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无能的一面。
“你……”那边似乎响起桌椅拖动,摩擦过地板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
电话那头“碰”的一声,像是房门被匆忙关上。
“外面在下大雨,你带伞了吗?”
宋时迟疑一瞬,“带了。”
江砚一下就听出她的谎话,大步走出电梯,“所以,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说了,在外面。”她仰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我在看雨,数星星。”
一辆公交车驶来,停靠在车站,隔着如烟似绢的雨幕传来语音:“乘客您好,越西桥站到了,下车请走后门,注意交通安全。”
电话那边很久没有声响。
“今晚有星星吗?”他忽而问出口,嗓音低哑。
“有的,被乌云挡住了。等雨停了,就能看到了。”
宋时蹲下身,蜷缩在便利店门口。她低下头,看着眼前的雨水青砖发呆。
耳畔似是有车急停声,宋时翻过手机,发现通话仍在继续计时。
她正要摁断通话。
“果然,今晚看不到星星。”话语从两个方向传入耳中,耳侧的手机,还有……
她微微撑开眼皮,身前的那一小片区域没了从天而降的大雨,只有周围荡漾而来的圈圈波纹。
再缓缓抬头,笔直的西装裤腿,冥色大衣垂落至膝盖下方,左手腕上佩戴着靛蓝的朗格腕表。
宋时身后便利店的灯光似薄纱笼罩着他。前倾的伞面遮挡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底下平直的薄唇。
伞沿上移,银丝边框闪过一道锋芒的光辉。
这一次,宋时听得格外清晰,他低沉磁性的声音自头顶与耳旁的手机同时响起。
他说的是,“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雨没有停,但是宋时看到了一颗星星,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不是她笔下的波斯猫教授,他是江砚。
一路无话回到鉴湖新苑,宋时推开家门,手里的饭盒被江砚接过。
“你先去洗个澡吧,头发都湿了。”
宋时看了眼披在肩膀的头发,湿得一缕缕搭在一块儿,“嗯,那你先坐。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呢。”
没想到他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她指着冰箱,“家里有几包速冻饺子,还有方便面,你要吃吗?”话音一落,她就意识到这样的晚餐对江砚来说太过敷衍,他一定是吃不惯的。
眼神看向江砚手里的饭盒,宋时忽然有了打算,“饭盒里还有些菜,我去热一下。”幸好从爸爸家带了些菜回来,不用为难江砚吃那些速食产品。
她伸手去捧饭盒,被江砚躲开。
“你先去洗,这个我来热。”他说着径直走进厨房。
宋时呆滞地看着江砚,他对她家未免也太熟悉了些。转念一想,上回她喝醉酒的时候,他已经来过一次了。
宋时转身走向浴室,发酒疯的事还是早点忘掉吧,再也不要回想起来了。
怕江砚在外面等太久,宋时快速冲完澡,用毛巾擦拭头发到不再滴水的程度,走出来见江砚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餐桌上放着好几盘菜,冒着热气,白雾直往上涌。
宋时:“你别等我了,先吃吧。我在我爸家已经吃过了。”
江砚抬头看她,在她湿漉漉的长发上瞥过,“所以你已经吃饱了?”
宋时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肚子,已经吃过一顿了,却说还没饱,这话听起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像个大胃王。
“半饱。”她取了个折中的答案。
“那就是没饱。”江砚直言。
宋时干笑一声,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正想坐下,被江砚拽住手腕。
“你头发还湿着,去吹干了再吃饭。”他很快松开手。
宋时手指蹭过湿润的发梢,正想开口反驳。
“要我帮你吹?”江砚忽然俯下身,靠近她。
她猛地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椅背。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一长声“吱——”
“不用,我自己吹。”她反手揉着后腰,“你先吃饭吧。”说完,冲进房间里。
江砚立在原地,待宋时关了房门,将被撞歪的椅子摆正。他低眼扫过桌上的饭菜,神色一沉。
宋时坐在梳妆台前,摁亮吹风机的按钮。燥热的风吹拂出来,伴随着轰鸣声,带走发丝间的湿气。白皙的手机刮过发尾,黑发细软柔韧。
待宋时再推开房门,江砚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她走过去落座,发现江砚的碗仍然瓷白干净,他还没有动筷。
“吃吧,这些都是我爸爸做的,味道很不错。”她拾起木筷,抬手去夹菜。
忽然,宋时目光凝滞,手指停顿在半空。
眼珠转动,再看向其余的菜,她咬着下唇皱眉,疑惑地望向江砚。
“这些菜里的洋葱和香菜呢?”她明明记得爸爸为了迎合她的口味,加了些洋葱和香菜碎的。
“我挑走了。”他垂着眼回复。
宋时愣怔地睁大眼,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吃。”江砚撩起眼睑,回视过来,语调很冷,“你喜欢?”
宋时眨了下眼睛,握紧了手中的筷子,突然浅笑出来:“我也不喜欢。”
“嗯,那正好。”他夹起块鱼肉,塞进口中。
“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有事吗?”宋时想起他刚拨通电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欢欣愉悦。
“嗯。还记得上次在阶梯教室,你称呼我什么吗?”
宋时回忆了下,那次自己想拍他马屁,一个劲儿地夸赞他,说他年纪轻轻当上了教授,博才多学,“我叫你……教授?但你上次说你还不是,只能算讲师。”
“嗯,现在是了。”他面无表情地接话。
宋时一下尖叫出来:“你评上教授了?”
“嗯,不过是副教授。”他严谨地强调。
“那也很厉害啊,人总得一步步往上走。我就说你这么优秀,肯定不久就能当上教授的。”她欢呼着,“知道这叫什么?我这叫预言家。”
宋时低头看向餐盘里的青菜,原本鲜嫩的菜叶再次加热后,转为深绿碧色,吃起来也不够新鲜了,有些熟烂味。
“不过这样大好的日子就吃这些剩饭,委屈你了。下次我请你吃大餐,好好给江教授庆贺一番。你说想去哪里吃,都没有问题。”
“好。”江砚点头。
宋时说:“那碗东坡肉是萧阿姨做的,你也可以尝尝看。虽然味道和我妈妈做的不一样,但都挺好的。”
江砚闻言尝了一口,不做声。
吃完饭,宋时端起脏盘子走进厨房,将怀里叠得高高的碗筷放进洗碗池。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时挤了点洗洁精,说着:“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抱歉啊,我家里没有水果瓜子之类的吃食,好不我给你泡杯茶喝?”
“我来洗吧。”他脱了外套,卷起袖口。
宋时当即反驳:“你是客人,而且今天是你当上教授的好日子,怎么能让你动手。”
“我也吃了,这些脏盘子也有我贡献的。”他补充说,“而且我吃的比你多。”
宋时转身看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洗碗的活还要抢着干。”
“我喜欢。”江砚走近一步,将袖口挽到手肘上方。
“什么癖好?”宋时囔囔着,“那要不我们一人洗一半?”
江砚静默了下,“嗯。”接着他走上前,立在宋时身侧,伸手抓起碗沿放到水槽口开始冲洗。
“我洗一半你再来洗嘛。”宋时就是随意说个借口想忽悠他,让他先去沙发待着,她好趁机把盘子都洗了,他最后也没话说。谁知江砚现在就要动手洗。
看着江砚走到她身边,宋时被迫挤到墙角。这洗碗池旁就这么点空间,江砚一个人占了大半的位置,她都快没立足的地方了。
“你,你过去点,我够不到水槽了。”她抱怨道。
江砚斜视着她,幽幽道:“手短,怪我?”
“你说谁手短,分明你是占我位置。”宋时怒目圆瞪。
他轻哼了下,“哦,那抢不到位置,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