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正巧周六，路上来往车辆很多。宋时早早起来，走到附近的公交站等车。她打着哈欠，大口吞咽着路边刚买的热腾腾的早饭。
一大早就接到了宋玟的电话，哭诉着逃课的事情被她爸爸知道了，在家狠狠被批了一顿。不过她隐瞒了自己找宋时帮她代课的事情。
宋时嘴里含着食物，含糊地提醒她答应过自己，之后会改过自新，好好上课的事，接着又柔声安慰了会儿。
看着远处十字路口驶来的公交车，她吞下最后一口早饭，将塑料袋丢进路边的垃圾箱，打算挂了电话。
那边忽然问：“姐，你知道伯父和萧阿姨的事吗？”
宋时差点被噎住，拍拍胸口道：“嗯，知道。”
“你有计划什么时候回家去看看吗？要不我陪你？”
“不用，你就安心上课吧，我……”她看着公交车缓缓停下，“我最近几天忙，等我有空了会回去的。车来了，我先挂了。”
不等回应，她挂断电话上了车，坐在窗边的位置朝外看，路上的人行色匆匆。
哪里是因为工作忙碌，分明是不敢回去，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叹气，真是个胆小鬼啊，宋时。
悬在半空中的太阳越爬越高，到了头顶的位置。桌角钟表上的时针与分针经历漫长的追逐，终于在十二点的时候重合。
张清溪走到她桌旁，轻轻敲击桌面，“工作狂，停停笔先去吃饭吧。”
她头都没抬，让其他人先去楼下吃饭，别等她了。笔尖簌簌地擦过画板，留下根根柔和的线条。
再次停笔，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她扭动酸涩僵直的脖子，反手揉捏两下背脊，确认无误后下楼用餐去。
周围都是写字楼，一楼租出去几间店面。放眼望去，各色饭店和面馆并排着开在对面。宋时没犹豫，过了马路走进一家牛肉面店。
店面不大，勉强摆放着七八张桌子。不过环境看着整洁干净，令人放心。她抬头扫了眼墙上的价格表，走上前要了碗青菜牛肉面，接着随意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
店门被再次打开，余光中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要一碗青菜牛肉面。”声线清冷低哑。
宋时随声望去，那人背影高大，上身套着宽松的蔚蓝卫衣，底下是不带一丝花纹的深色长裤。双手随意地垂在两侧，左腕佩戴着靛蓝色的朗格手表。
他似是察觉到了目光，扶着眼镜看过来。
宋时微滞，竟然真的是江砚。
江砚见到角落的她，手指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走到她身前，“我能坐这儿吗？”
她盯着江砚散乱的头发，耳侧那几簇还向上翘起，“坐呗。”
他拉开凳子落座，抬手整理蓬松的碎发，手指拂过朝外翻起的黑发，重重下压。可一松手，那缕短发又淘气地翘起来。
宋时勾起唇角看他，难得见到这样休闲慵懒的江砚，与平日里西装笔挺的正经模样有很大出入。
“江老师今天不去上课？”
“今天周六。”他掀起眼皮，有些冷淡。
“还是你轻松，一周能放两天假。”她揉了揉眼睛，刚刚盯着屏幕太久，感觉酸疼。
他不认同这种说法：“我也有别的课题要做。”
老板端上来两碗牛肉面放在他们面前，笑着说：“慢用啊。”
宋时轻柔地说了句谢谢，取过筷子，等不及开始用餐。工作到这个点，她确实很饿了。
他们对面那一桌坐着对母子。小朋友精力旺盛坐不住，上蹿下跳地和妈妈讲述这一周在学校里发生的故事。他兴奋地诉说着自己最近语文课上的积极表现。
“最近语文课都上了什么内容？”他母亲随口问。
“我们最近在上《七色花》。”
宋时一下咬断了口中的面条。她也记得那篇课文，每一片花瓣都能实现一个愿望。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个童话故事，完全是因为她曾经也有过一朵七色花。
她浅笑了下，眉尾挑动，对江砚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收到过一朵七色花。”
“哦。”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意外。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她不服气，接着说，“我的那朵七色花是真的能实现心愿的哦，我扯下花瓣亲自试过。”
“愿望成真了吗？”他忽然看过来。
宋时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斟酌很久道：“算是吧。”
“我那天放学回家，打开课本时发现书里夹着一朵花。那花原本应该有十来个花瓣的，被硬生生撕扯掉了，只剩下七瓣。每一瓣都涂上了不同色彩的颜料。”
“我就半信半疑地在第一片花瓣的背面写了一个愿望：我想要一大袋糖果。你猜结果怎么着？”她刻意地停下来问。
“你收到糖了。”他没有迟疑。
宋时打了个响指，“没错。第二天我就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大包糖果。我后来还分给了周围几个同学，大家都说好吃。”
“就你不要，错过了美味。”她斜眼瞥了下江砚，耸耸肩，“于是，我又在第二片花瓣背后写上了另一个愿望。我希望下回考试能考好一点。”
他接话道：“然后就真的考得很不错。”
她神秘兮兮地眯起眼：“是不是听起来很神奇？我许的第三个愿望是可以和我爸妈一起过年。你知道的，我爸妈关系不好，要他们俩同时陪着我是件挺难的事。”
“不过那一年也实现了。”她凑上前，“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奇妙？”
江砚手指抵着镜框，微微向上推动，薄唇弯起，似是而非地嗯了声。
她粉嫩的指尖敲打着桌沿，“童话终究不是现实，这些不过是我妈妈刻意在满足我的心愿罢了。”
他唇角下沉，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你妈妈？”
“对啊。有段时间我特别馋糖果，于是整日围在我妈妈旁边说想吃糖。然后她就给我买了，偷偷放进我书包里。”
江砚蹙起眉心，那分明是他放学后乘着公交车，跑去几公里外的糖果店买来了。他还特意挑选了她最喜欢的口味。结果她自己没吃几颗，都分给了周围同学。
“考试那回事儿，其实就是那段时间我妈妈看我比较紧，所以我学得更用功了些。”她如实讲出了“七色花”能提高分数的“秘诀”。
江砚伸直手指，揉捏着额头。他记得那半个月自己天天在她身边督促她认真学习，上课不许分神，作业也要及时订正。两人还因此闹了些不愉快。
“至于第三个愿望，我妈妈看到了，所以初三那天来陪我过年了。”
小时候她爸妈关系不好，天天吵架。久而久之，两人就分居了。她就在爸爸家住上半年，再搬去妈妈家住半年，这样无限循环。往常都是上半年在爸爸那儿住，所以过年也是同爸爸过。
哪个小朋友不想要爸爸妈妈一起陪在身边呢？她提笔在第三片花瓣的背面写下这个愿望，希望能过一个幸福快乐的新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大年初三那天，爸爸告诉她要和江叔叔家一起吃饭。她换好衣服下楼，在花坛边见到了妈妈的身影。那时，她以为那片花瓣真的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激动地冲进妈妈的怀抱。
宋时回忆起那时母亲张开手臂紧紧圈住自己的身体，她将脑袋埋在妈妈胸口，耳边传来急促的心跳，扑通扑通，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妈妈的。
江砚低眉抿唇，放下手中的木筷。回想起放寒假前一天，他悄悄翻开宋时的课本，在花瓣的背后见到她新写上去的愿望。那个心愿对他来说有些棘手。
正巧大年初三那天爸爸说要请宋叔叔一家来吃饭，他试探着问了句宋时妈妈来吗，爸爸摇摇头。
他思索了会，告诉爸爸每次宋叔叔都只带宋时过来吃饭，她看到江家三口坐在一起，可她身边只有她爸爸一个人，总是会觉得难过。
没过多久，他见到爸爸出门去给江叔叔打了通电话。当晚，宋时是牵着她妈妈的手一块儿进来的。饭桌上，她也总是盯着她妈妈看，生怕一转眼妈妈就走了。
他那时想，他总算帮她完成了第三个心愿。
寒假很快过去，新学期开学后，他再也没有在宋时的语文书里翻见过那朵七色花。他又不好意思告诉她，那时他送给她的，一直找不到借口问起，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你还许了别的愿望吗？”他借机问起。
宋时咬着唇，勉强挤出笑来：“嗯。”
他看着她僵硬的笑容，猜测大概是她之后都没能如愿，垂落眼睑，不愿再提起她的伤心事。
用完午餐，两人并肩走出面馆。宋时心里藏着事，脸色恹恹，兴致不高。
江砚余光扫过长街角落的一家饮料店，大步走上去。宋时回过神来，跟上他的脚步。
看着店门口“余余奶茶”的大字牌，她吃惊得瞪大眼，“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喝不到了呢。”这还是她初中时最爱喝的奶茶店，没想到现在成了连锁店，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开了分店。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
“我要一杯悠悠四季奶茶，半糖。”她转身问江砚，“你呢？”
“跟你一样。”
“你也喜欢喝这个？”她抬手一掌拍在他肩膀，激动地说：“我发现我俩不仅吃饭的口味相似，连喝奶茶的品味都如此一致。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他嘴唇微启，想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得点头应和。
“那我回去上班了，拜拜。”宋时接过奶茶，将其中一杯递给江砚，朝他挥手道别。
江砚立在原地，望着她走远的身影，直至进入大楼，再也看不见。他撕开吸管的包装戳进去，低头吸了口。
他已经算不清，手中这杯是他这些年来喝的第几杯。只是，内心直觉今天这杯比之前的好喝，具体也说不清好喝在哪儿，大概是因为有她在吧。
只要有她存在，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不对，也不一定。
江砚烦躁地抬手压了压耳侧的碎发，那簇黑发似乎是要和他作对，故意支棱着高高翘起。他叹着气，早知道今天会遇见，就该收拾收拾再出门的，起码装得更精致些。
《寻》里的波斯猫教授可是走到哪儿都西装革履，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缺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