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雨刮器一下下摇摆，撇开砸落在玻璃上的雨珠。
宋时双手攥着安全带，望见十字路口对面的红灯亮起。
车缓缓停下。
隔着车窗听雨，啪嗒啪嗒地拍击着，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宋时。”他率先打破车内的安静。
“嗯？”
“为什么决定回来？”
宋时一时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某一天忽然想回来了，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了决定。
她轻声笑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突然想回来了。可能是思乡？我也说不清。”
“那还走吗？”江砚捏紧方向盘，语气却轻柔得好似随意问起。
宋时沉默了会儿，摇头道：“不走了。我打算在这儿好好工作，攒钱给自己买套小房子住。”她抬眼望向右侧窗外，明澈的眼里满是憧憬。
话音刚落，方向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陡然放松。
红灯熄灭，绿灯乍亮。瓢泼雨幕中的宾利缓缓起步，向前驶去。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宋时干笑了下，试图主动寻找话题。她揉搓着手心的那节安全带，忽而道：“今天我刚见你的时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实在因为太久没见，你又和那会儿不太一样了，虽然都很优秀，那时候是天才学霸，现在完全就是精英人士。”
她低头自嘲道：“而且，你也知道我这脑子经常卡壳，晃两下说不定还能听到水声。所以，希望你别介意这件事。”
驾驶座上那人沉默一霎，若有似无地嗯了声，接着问：“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嗯，当然不一样。”她忙解释道，“我的意思不是指你以前不好，而是之前只有这么优秀。“她抬起左手，五指并拢，在自己脖颈侧比划一下。
接着将手举高，手背贴在车顶，”但是现在变得更优异，大概有这么优秀。”
她笑着垂下手，补充道：“这车顶棚限制了我的发挥，不然还能更高。”
江砚急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很快又放下：“可我觉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宋时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有些狼狈地捋捋搭在肩膀的长发，“完全没有进步吗？应该还是有一点点的，可能进步不大。”手指缠绕在黑发中一圈圈转动。
她侧头看过去，凝视他的侧脸，斜飞的长眉隐入额前黑发中，几缕细碎的稍稍晃动，抵在眼睑褶皱处。眸光幽深，鼻骨高挺。
她回忆起江砚撑伞走来的那一幕，好似自己笔下的线条开始生动地跳跃起来，带着生命的温热。
银河倒倾，两个世界的身形不断重叠交错。
“说起来，你和我画的一个漫画角色挺像的。”她食指稍稍抬起，无意识地敲击着，“可能是身形，或者气质，反正就是很像。”
她终于把话题牵引到自己能自在表达的内容上。
“那部漫画叫做《寻》。女主人公是屡破奇案的狐狸警官，男主是知识渊博的波斯猫教授。两人机缘巧合之下变作人形，来到人类世界，一边适合人类社会的规则，一边侦破离奇的案件。彼此扶持，彼此依赖。”
她一提起自己的漫画便滔滔不绝：“其实这个故事已经历时近两年了，再过不久就该完结了，算是我画过最久的一个作品。里面的案件虽然有些离奇，但灵感大多源于现实世界中备受关注的话题，像是职场焦虑、性别歧视等等。”
宋时扬起笑，话匣子有些止不住，说着说着发现身旁的江砚只字不言，她渐渐弱下声音。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她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安，安全带被反复摩挲。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没有打断，通过类似童话的主人公视角讲述故事，破解案情，反应社会问题，一个很新奇的设定。”
宋时听后展颜微笑，清澈灵动的杏眼透出明媚的光亮。
“我漫画里画的男主角也经常一身西装，开着纯黑色的宾利，鼻梁架着细边的银白眼镜，就连手上墨兰表盘的机械腕表都和你一样。”
江砚嘴角颤动，咳了声道：“看来，真的很像。”
窗外的建筑物飞速后移，橙黄的路灯垂首排列，一一滑过宋时的视线。她无奈叹出口气，好像又没话可说了。
车平稳地停在鉴湖新苑门口。
江砚探手从车座后排取过长伞递上前。宋时低头解开安全带，接过雨伞后对他郑重地道谢。
她撑着黑伞，立在墙角，对车内的人挥挥手道别，目送着车驶出自己的视线，转身回家。
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推开，宋时带着一身寒气入内。反复揉搓摩擦的双手靠近嘴角，口中不断呼出温热的气体，试图缓解手掌的冰冷僵硬。
口袋里的电话嗡嗡振响，她勉力用僵直的手掏出来，指尖颤抖地一划。
“小时，你到家了吗？”电话里传出宋长鸣的声音。
“我刚到家了，爸你不用担心。”
“你一个人住要多照顾好自己。”对面迟疑许久，接着叮嘱。
宋时浅笑道：“您放心，我还能委屈了自己不成，肯定过得舒舒服服的。你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天气冷了，要多穿几件防寒。”她看了眼手机屏幕，“爸，有个朋友打电话过来，我先挂了。”
“好。”宋长鸣挂断电话。
宋时刚接起罗沁的电话，就听到一阵尖锐响亮的喊叫：“宋小时，你回国了都不联系我，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她揉了揉耳朵说：“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我的姑奶奶。我这几天在忙搬家的事，要交的画稿也有一大堆，想着忙完来找你的。”
罗沁啧啧两声，“敷衍。”
“不然我明天来找你，请你吃饭？”宋时试探着问。
对面一阵轻笑，思索片刻道：“哪用得着你请，我们明天去那个死人那里饱餐一顿。”
“一直分分合合的那位？”
“没错，就是他。”罗沁也不避讳，“他这人虽然没什么可取之处，开的那家餐厅倒是味道极好。”
宋时无奈，“你俩又和好了？”
“姑奶奶勉强再和他处两天。”
宋时知道两人纠葛很深，外人不好过多干预，“那就明天见。”
她梳洗完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台上的一盆多肉，弧形的绿叶饱满可爱，叶尖逐渐由绿转为鲜亮的红。隔着玻璃窗眺望屋外沉黑的夜色，在无序地雨声中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眼中见到的仍是那株小巧的多肉，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她昏昏沉沉地推开窗，一股清爽甜润的气息扑鼻而来。
清澈的雨珠汇聚在一起，沿着叶瓣的茎脉滚动，最终滴落在地。一切尘埃都被昨夜的倾盆大雨冲刷干净。
宋时坐在明镜前画了个精致的妆，在饰品盒里挑挑拣拣，最终戴上了副长款流苏耳钉。
窗前的绿色多肉傻愣愣地立着，它的主人悠闲地哼着歌，推开门出去。没过一会儿，房门被猛地再次打开，一只手蓦地伸进屋提起落在角落的包，“碰”的一声关门而去。
宋时提着包，暗恼自己丢三落四，左右张望后终于见到十字路口对面，“长忆餐厅”四个大字醒目地挂在正门。她迈步走进这家约好的餐厅，远远就望见罗沁同自己招手。
她三两步走上前，在罗沁对面坐下。
“好你个宋时，这么多年不见，从小美女变成大美女了。”罗沁一手支在桌沿，笑着开口。
“那自然比不上我们罗大美人秀色可餐。”宋时挑眉对视，咧嘴偷笑。
罗沁将餐桌上的菜单推到她身前，“看看你要吃什么，随便吃随便点，今天那个混蛋请客，我要狠狠宰他一笔。”
“我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不是很熟悉，还是你点吧。”
“行。”罗沁握笔在菜单上四处划拉，结束后交给服务员。
“说实话，刚听说你回来了，我都吓了一跳。”她取过一个空杯子，倒上水，递到宋时身前。
“谢谢。”她接过水杯，灌上一口，湿润被冷风吹干的唇，“你从哪儿得知我回来的事情？”
“于观年和我说的，连那个混蛋都比我先知道。”她有些气愤。
“我刚回来没两天，想着收拾妥当了再和你见面的。不过他怎么知道的？”
罗沁皱眉沉思，“我也不知道。”
陆陆续续有服务员端着餐盘走到跟前。几趟过后，各种菜色被摆上台，寿喜锅、鱼头汤、炭烤时蔬，林林总总，铺满桌面。
趁着锅里浓汤翻滚，热气上涌，几片牛肉卷下锅。
还没吃上几口，店门被推开，风铃随之摇摆，“叮铃”一响。
“欢迎光临！”店里的服务生异口同声道。
宋时随声看去，两人并肩走进餐厅。走在前头那人侧脸朝对方咧嘴痞笑，双手插兜大步走到罗沁身旁。另一人冷着脸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跟着走过来。
她的目光随着后头那人的步伐流转，在半空与他目光相交。
“你这个大忙人总算出现了。”罗沁瞥了一眼。
于观年大咧咧地坐在罗沁身旁，笑了下：“女朋友光顾我这家小店，我当然要来陪同。”
罗沁懒得理这人，对着他身后的人道：“江砚？”
于观年懒洋洋地背靠沙发，抬眼朝江砚邪笑：“他刚好在这附近，我就邀请他一块儿来了，是吧？”
“嗯。”江砚冷看他一眼，偏过头朝宋时说：“我可以坐这儿吗？”
没想到江砚也会来，宋时有些呆滞。接着，她点点头，自己往里侧挪了点位置。
江砚沉默坐下。
两人中间隔着半臂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