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
“这是一辆本市挂的出租车,车主叫马文亮,四十三岁,也是本地人,之前一直开公交,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辞职了,辞职了以后就转行开的出租车,开了得有七八年了。他酗酒,生活很不规律,就算出去接活也基本上都是下午。”秦凯喝了一口路野带回来的冰镇可乐,被冰的牙龈有点疼,轻轻“嘶”了一声,继续飞快的说,“马文亮有个妻子,是外地过来打工的,文化水平不怎么高,现在两个人正在办离婚手续。监控显示,案发当晚周楚嫣先是搭乘马文亮的出租车去了龙湖庄园,到达的时候是十一点零三,十一点二十五的时候周楚嫣从别墅里出来,再次搭乘上了马文亮的车。十一点三十六分的时候拐上了玉清路,十二点十九分从玉清路出来,继续向北行驶”
“等等!”顾铭屿伸手打断了他,“他从哪个口出来的?”
秦凯从手边拽来过一张标记的花花绿绿的地图,指尖在某个方位点了一下,“就在这儿。”
“也就是说他开着车走完了一整条玉清路。”顾铭屿沉声说完,目光又在地图上迅速扫了一遍,垂着眼帘思考了两秒,一摇头,“不对,玉清路总长十二点四公里,小轿车的平均速度为五十到六十公里每小时,就算开得再慢,二十分钟怎么也该出来了。”
秦凯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从刚才的叙述中把思绪抽出来,目光盯着面前的地图。
“从玉清路出来以后,马文亮的车又上了高速——”顾铭屿把他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按照这个逻辑,马文亮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周楚嫣的人。”
与此同时,马文亮坐在审讯室里,正弓着背,整个人看起来畏畏缩缩的。
顾铭屿和秦凯刚走进监控室,就听见他不受控制的高声喊了一句,“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啊警官同志,我压根就不认识她!”
马文亮很胖,啤酒肚堪堪抵着面前的桌板,可能这个坐姿不太舒服,他看上去呼吸有点困难,说两句话就得喘一会儿。脸上横肉成堆,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额间摆着好几道抬头纹,利落的板寸和监狱里的劳改犯是一个风格的。别的不说,论长相,马文亮真的不像是好人——这张脸是那种逢年过节过个马路都得被交警拦下来查身份证的存在。
“你不知道?”审讯的警员拿着笔盖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监控录像显示,案发当晚周楚嫣上了你的车两次,车牌号码拍的清清楚楚的,要不要我调出来给你看看?”
审讯室里没开空调,豆大的汗珠顺着马文亮一波三折的抬头纹流下来,他抬手抹了一把。
马文亮有点着急,很想解释点什么,但在紧张无措的情况下又找不出什么词来,于是开始抠起手上的死皮,磕磕巴巴的开口,“警警官同志,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别看我长得磕碜,但,但我是个老实人,从小到大连我们家的鸡都不敢杀,更更别提杀杀人了。”
“马文亮初中毕业,父母都是农村人,一直到十多年前才搬到市区。”秦凯顺着马文亮的话低声补充了一句。
顾铭屿没说话,从面前的单反镜里继续观察着里面的动态。
屋子里两个审讯的警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继续开口问,“案发当晚你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太过专业,马文亮在紧张的情绪下,让自己的反射弧绕着地球跑了大半圈,才反应过来“案发当晚”到底是个什么时间,“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们喝酒来着,就我们几个平时一块跑活儿的,老胡先提的醒,说是好久没聚聚了,让大家敞开了喝一顿。”
警员问:“你们结束是几点?”
马文亮又从手上揪下来一块死皮,低着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好像……好像是十点多。对!就是十点多!老胡订了个闹铃,说他媳妇设了宵禁,超过十一点就不让他进家门了,他一走我们也没继续喝,我就回去睡觉去了。”
“有谁能给你作证?”
“……这个……”马文亮有点为难的开口::“这睡觉谁能作证啊,我家就我一个人,我媳妇儿嚷嚷着要离婚,早从家里搬出去了,我那天实在是喝大了,回家倒头就睡了。”
审讯员沉思了片刻,和上笔记本,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沉声问道,“马文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案发当晚你真的没见过周楚嫣吗?”
“没有!”马文亮十分笃定的一摇头,“我喝完酒就回去了,我真的没有见过她!”
马文亮和他那帮狐朋狗友都住在一片平房里,平方的人员构成极其复杂,不是外地来这儿打工的农民,就是马文亮这号混吃等死的半无业游民。本来早些年说是要重新翻新建成一片小区的,结果方案还没定下来,公司先跑路了,几个物业来回踢皮球,谁也不愿意管这一片儿。监控年久失修,各种设施集体罢工,这就致使马文亮口供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顾铭屿和秦凯在监控室里听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就那几套话术,审讯的刑警变着花样的问了半天,马文亮坚决否认自己在那天晚点见过周楚嫣。
秦凯简直听得耳朵要起茧子,忍不住下了个结论,“我觉得马文亮不像是凶手,他的社会关系简单,和周楚嫣也没有交集,虽然人看着不怎么靠谱,但是据他妻子反应,他还是挺老实的。”
秉着从严谨出发的态度,顾铭屿不置可否,沉声道,“查查马文亮的个人账户和银行卡信息、浏览记录和购物记录,以及近七天内的所有出行记录。”
秦凯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利落的一点头,“明白!”
从早上接到报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五个小时,整个城市褪去了夜晚的繁华,只剩一小部分娱乐场所还开着迎宾的大门。从窗子往下望去,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市局里一帮命苦心也苦的活雷锋们,点灯熬油,做好了连续通宵的准备。
安然不打算回家了,准备也体验一下“豪华办公室套房”。她把手头里的资料都整理在一起,准备再梳理一便,结果看了没两页就有点犯瞌睡——不出五分钟,困得频频点头。
安然这优质的睡眠质量顾铭屿是见识过的,他拿了一件秦凯常年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往自己身上一盖,毫无征兆的出声:“回家睡去!”
他这一嗓子喊得很及时,就在安然的头离桌面还有几毫米的时候瞬间被喊醒,避免了一次负伤。
安然虽然身为一个实习生,但是志在进入市局——刑侦队的同事都没走,她自然更不好意思走。况且公安部的领导下了死命令,一个星期之内必须破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时间,争取在黄金七十二小时之内能有所突破。
她抬起头拍了拍自己的脸,十分乖巧的一抬眼,“我不睡了顾队”
顾铭屿换了个姿势,十分放肆的把脚搭在桌子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头也不抬的说,“你可想好,别到时候说我虐待员工。”
安然狗腿似的笑的十分灿然,“不会哒老大,我知道你对我们最好啦!”
顾铭屿:“”
小丫头片子!
整个刑侦大队的兄弟们十分自觉的留在市局里连轴转了一晚上,在漆黑的街道上,灯火通明市局大楼像一座灯塔一样。
一直到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爬起来,整座城市慢慢苏醒,再次进入一天的忙碌中。街道上支起早点摊,打工人拎着手包穿梭在早高峰的车厢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步履匆匆的人们错过又擦肩——
昨天还被列为爆炸性的新闻在这个忙碌的早晨里似乎被人们短暂的忽略了,整个网络有一瞬间的安静。
除了还坐在市局的沈怀絮——
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之前精美的盘发完全散乱了,脸上妆容有些花,只剩下纤翘的睫毛膏能看出一点化过妆的痕迹。她双手交叠着握在一起,时不时的被走廊里的脚步惊动,偶尔抬起走来望一眼。
再怎么漂亮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也都隐隐有点褪色。沈怀絮现在的脸色不是很好,好像一个晚上里把自己这一辈子的大风大浪都经历完了。
安然从办工作上拿了一条咖啡,倒在热水里十分潦草的摇了一下,紧接着一饮而尽。不知道是水不够热还是咖啡过期了,味道十分奇特,但这种奇特的味道竟然神奇的起到了提神的效果。
她放下水杯,一抬眼,看见好像被抽了魂的沈怀玉。
人类的面部像是一台十分精密的仪器,在几十块肌肉的共同运作下,能有成千上万种排列组合的方式,通过最微小的变化,来反映出藏匿在最深处的情绪。
而此时此刻,女人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极其复杂,随便截下来一秒,都能解读出无数种心理。
安然从桌子上拿了一袋子刚刚同事带上来的早餐,好像是怕打扰她似的,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但一整晚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的沈怀絮对脚步声极为敏感,安然还没走近,她就已经抬起头来,顿了片刻之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警官。”
安然把手里的早餐袋递过去,在旁边坐下,声音尽可能轻柔,“还没吃早饭吧,先垫垫肚子。”
“谢谢。”沈怀絮并没有打开袋子,只是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还在等周先生吗?”安然静静的看着她。
“对。”沈怀絮好像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把身子往前欠了欠,急忙问,“你们调查完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回家?”
“您别着急,我们已经排除了周先生的作案嫌疑。”安然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只是现在还有些信息需要确认,等时间到了周先生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哦哦,好的。”沈怀絮十分木讷的点了点头,两只手继续交握在一起。
安然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佯装和她闲聊,“能和我说说周先生吗?”
不知道她是没听明白安然问的这个问题,还是没想到安然会突然这么问,茫然的瞳孔涣散了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她很努力的想了片刻,低低的开口,“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安然继续引到她开口,“在什么地方很优秀?商业领域吗?”
“可以这么说吧。”沈怀絮缓缓开口,“其实我丈夫他当初并不是很想学金融,他想学文学,并且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可是周老先生不同意,他是周家的独生子,周老先生自然希望他能继承家业。”
安然点点头,“所以他大学的时候转专业了。”
沈怀絮:“对,虽然他一直没什么显著的成绩但也算是优秀吧。”
优秀这个词很泛泛,天赋异禀的人可以叫优秀,一直努力但却没拿到结果的人也可以叫优秀。安然不认为沈怀玉是真心夸赞他,好像这个话术只是一个万能的说辞。
安然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周先生和你结婚,也是周老先生的意思吗?”
“不是。”沈怀絮这次回答的很干脆,她又把声音压低了点,“是我哥哥的意思。”
安然微微一顿,“你哥哥?沈怀玉?”
沈怀絮好像没听见她的发问,继续兀自的说,“其实就是商业联姻,挺常见的。之前科达想要生产一款电子表,要想实现电子表的功能最优化,需要一种很特殊的芯片——而当时这个芯片只有万荣成功生产出来了,所以我哥哥想要和万荣合作。”
周颐辰虽然坐在了“准继承人”这把椅子上,但是表现的平平无奇,一直是无功无过。沈怀玉把自己唯一的亲妹妹拱手送出去,难道只为了那一批电子表的芯片吗?
不,更大的可能性是为了精明能干而又野心勃勃的周廷辉。
虽然他年事已高,但毕竟还是万荣的最高领导人,只要他在这把椅子上坐一天,科达就能获一天的利。再不济——就算他真的退下来了,凭借万荣丰厚的资源,也够他享受一阵的。
沈怀絮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苦笑一声,“商城如战场,有的时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会使用一些手段。”
“手段。”安然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目光忽然严肃起来,“比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