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丝绒
似乎是没想到她还会回答这个问题,陆辞渊顿了顿,接着轻笑了一声,“知道了,等回来了好好补偿你。”
补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怎么听也夹带了其他意思,江浅之被他说得破涕为笑,苦闷的心情好歹缓和了些许。
他们没有再多聊什么,所有话都想留到见面时再一一倾诉。
相见与拥抱抵得上万句思念。
江浅之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在昏暗的房间里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满脑子都是那段视频中的画面。
漫天烟花下独自一人追念的陆辞渊,和那一滴动心骇目的泪。
把所有睡意都压制住,难以入睡。
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江浅之在床头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失眠了。
虽然陆辞渊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的睡眠质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起码比以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今晚难得又失眠,让她无端突感心慌。
考虑到明天还有工作,江浅之从床上起身,跑到客厅的一个不起眼抽屉里翻翻找找。
找到压在最下面的一瓶药,晃了晃后打开来看,只剩下最后两片。
吃过半片后,她把水杯和药扔在床头柜上,在强制困意袭来过后,沉沉睡去。
好像又做了一个总是出现的梦,梦见十五岁的某一天早晨,闹钟响起,厨房却没有平日的声响,她快步走到另一个房间,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老人,无论怎么呼喊也无人回应。
其中穿插着冷冰冰的男声,说着,我不喜欢你,是你误会了。
还有一段生硬的文字,也在说,我们分手吧,我们好聚好散。
江浅之猛然惊醒,被腰间异样的触感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睁开迷蒙的眼看清眼前熟悉的人,她差点从床上弹射起来。
她惊讶地看着轮廓模糊不清的陆辞渊,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色不动。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后天才回吗?”江浅之回过神后满是惊喜地环住他,仰着头情不自禁地贴近他的嘴唇,轻轻柔柔地落下一吻。
陆辞渊把手臂垫在她后脑勺下,借着夜灯描摹女生雀跃的神情,轻声道:“不是说想我了?”
江浅之一怔,随即紧了紧搂在他腰身的手,把头埋在让人心安的胸膛,闷声闷气地低哼,“嗯”
忽然她想到什么,撑起身子,侧过身严严实实挡住身后的床头柜,推了推他的肩,垂睫说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陆辞渊定定瞧着她,跟着坐起,抬手控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但无法逃脱,半眯着眼沉声道:“挡什么呢?”
被他这么严肃认真地打量着,江浅之觉得自己的心虚无处遁形,不敢对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嗫嚅半天,“没什么”
陆辞渊撤回手在他身侧摸索两下,把药瓶扔在被子上,仅有的药在瓶身碰撞着发出脆响,清晰明了。
江浅之下意识拿起攥在手心,但为时已晚,如何掩饰都无济于事。
辩驳已是苍白无力,她张合着唇没发出一个音节,打破缄默的是陆辞渊直截了当地戳穿,“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处理完望城的事,陆辞渊让助理买了最近一班飞回广江的机票。
晚饭时给江浅之打电话那会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没告诉她是因为想给她一个惊喜。
但因为飞机延误,预计回到广江已经是凌晨四点,如果只是为了回家,大可不必这么着急赶时间,可女生在电话那头柔声细语地说想他。
揣着想见一个人的焦急迫切,让他觉得在机场等待的那几个小时漫长到了极点,几乎成了一种抓心挠肝的煎熬。
到家后,他第一时间蹑手蹑脚的到房间,打算先看看心心念念的人,然后回楼上洗完澡再下来。
轻轻推开门,在一盏闷黄小灯的笼罩下,看见女生散着乌黑的长发,分明该是静谧美好的画面,可她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眉间微皱,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
走近去看,床头还极其突兀地放着一杯水,以及他辨认过后才认出的安眠药。
那个瞬间陆辞渊觉得心间一阵阵钝痛敲出了窒息的痛感。
他也再顾不上什么其他,直接脱了外衣上床把江浅之紧紧搂在怀里,一时之间各种情绪迸发,难以消化。
“这药我好久没吃过了,都落灰了。”江浅之扑进他怀里,撒娇似的蹭着他的手臂,想把这个话题赶紧糊弄过去。
陆辞渊眼帘半遮地抽回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式的与她对视,眼中的探究明显至极,“感情不是单方面的事,这是你说的,和我说实话。”
江浅之又坚持不懈得去抱住他,扬着头看他表情无比凝重,急切地解释道:“真的是实话,有你在我就睡得着了。今晚只是有一点点睡不着,我怕耽误上班才吃的,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这药是什么时候开的。”
说着她就去床头摸手机,想翻出记录给陆辞渊看,但还没等她探到,就被他拽着手腕带回怀里。
一时房间内紧密相贴的两人,心跳声是相同的鼓噪,不知疲累地撞击着。
陆辞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指节还在轻抚着她的背脊,嗓音略带沙哑地问询:“这样多久了?是因为……”
“我”字还未出,江浅之就退开捂住他的嘴,不想他又把所有事都揽在身上。
怕他会多想,她换了轻松的调子说道:“这几天就今晚吃了,还偏偏这么巧被你撞见。我现在就把这药扔了,你要还不信,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辞渊幽暗的眼眸沉了沉,呼吸在掌心氤氲开来,随着他开口更显温热,“我信。”
“以后睡不着要告诉我,你怎么说我的?到自己这就全忘了?”他攥着江浅之的手腕轻轻从唇边拿下,既难受又烦乱。
江浅之腾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像教训做了坏事的小孩的口吻,“我们也就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嘴硬得陆辞渊都没忍住嗤笑出声,捉着她不老实的手。
最后江浅之还是自知理亏,在他的追问下说了实话。
其实最早失眠的时候她以为是因为失恋,但越往后发觉她更多的是讨厌醒来的那一刻。一觉起来好像所有所谓坚定不移的东西都会悄然改变。
一开始她只是对睡觉有些抗拒,后来才慢慢演变成彻底的失眠。
“我只是觉得,怎么有些人睡一觉起来就会失去一些东西……”说到这里,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连带着呼吸也变得略微紊乱。
江浅之张开手臂同样搭在他的腰间,在将要融入彼此骨血的距离中,她继续以诚笃的语气说道:
“但是从我们重归于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不需要再担心了。陆辞渊,我相信你,没有什么会阻碍我们相爱了,对吧?”
“嗯,我是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陆辞渊沉默良久才沉沉说着。
江浅之鼻尖发酸,眼眶迅速泛红,眼泪如纷飞飘絮落下,不知为何,她蓦地想到一句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江浅之把挂着湿意的眼在他肩上蹭了蹭,从他怀里退出来,捧着他的脸,看清他眼中的血丝与暗红搅弄在一起,并不显疲惫,而是明晃晃的心疼占了上风。
她蹙眉思虑起他怎么这么晚赶回来,又催促起他,“现在几点了?赶紧睡觉吧。”
陆辞渊先是不作声,又让她以跨坐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还扯了扯耷拉在一旁的被子,往她身上披着,掖得严实。
“你先说说,今晚怎么就睡不着了。”他凑过来吻了吻她的唇角,柔声问道。
江浅之勾着他的后颈,眨眨眼笑得狡黠,语句里还带了点埋怨,娇嗔道:“不是说了吗?我想你了,你都没有说想我……”
说完她垂下眼睫,在眼睑扫出一圈阴影,颇有些无辜的意味。
陆辞渊忽地怔住片刻,随即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抬手捏了捏她捎带红晕的脸颊,刚睡醒时特有的凌乱美感看得人浮想联翩。
但还是浅笑着说:“事忙完第一时间赶回来,你说我是想谁?”
江浅之笑得肩膀微颤,又故意装傻充愣地说:“可能是认床吧。”
话音刚落,她忽地被身前的人压在身后柔软的被子上,原先一上一下的局面被瞬间打破。
陆辞渊宽阔的上身完全挡住了那一盏夜灯的光亮,撑出一片阴影将她整个笼罩住,他栽下头,舌尖去勾勒她漂亮的唇形,用磁性沙哑的声音意有所指道:“认有你的床。”
那就做彼此不可或缺的药吧。
在带着狠劲的吻落下的那一刻,江浅之闭上眼这样想着。
-
夏日来临后。
方燃和方微的婚礼终于提上日程。
某个周末方微拉着江浅之和蒋千去挑选伴娘服,没成想三个纠结症患者足足挑了小半个下午。
最后考虑到婚礼主题是夏日草地,整体色调清新浪漫,这才选定一条与场地颜色相配的伴娘服。
婚礼当天一早,江浅之和蒋千就到了方微家,换上伴娘服开始化妆。
江浅之睡意朦胧望着窗外还灰蒙蒙的天,不忘默默回想一会接亲的流程。
方微这个新娘子坐在一旁打趣道:“你们怎么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江浅之偏过头去,看着方微穿着一身金色秀禾服,花纹繁复但不杂乱,上身显得整个人温婉又端庄,比红色的张扬更显低调。
她稍稍愣了愣,嗤笑着说:“你这个要结婚的人倒是挺亢奋,完全不考虑我们伴娘的死活。”
蒋千也接过话说道:“是啊,知不知道我们几点起的床,现在连六点都没到。”
几人顺着婚礼的话题说了下去,接着一堆繁琐的流程过后,才等到新郎过来接亲。
该准备的道具,该藏的婚鞋全被蒋千安排得明明白白,江浅之这个第一次做伴娘的人毫无用武之地。
堵门时大家一致提议能动红包就绝对不动手,于是财大气粗的方燃没费什么口舌力气就进了屋。
伴郎们一进房间,江浅之就看见了一身西装还打着领带的陆辞渊,好像和他平日在公司里的装扮没多大区别。
他在一屋起哄的人中气定神闲地梭巡一番,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上。
在遮遮挡挡的身影中,终于看清她这一身伴娘服,眸光流转闪动。
江浅之穿着上身是绿色丝绒质感的长款纱裙,那条满钻鱼骨耳坠点缀在春意盎然的藤蔓上,下半身的裙摆饱满度减淡,像蒙了层半透明的细纱。
尽态极妍的面容,轻妙的身材线条还是独特的气质都勾得人挪不开眼。
陆辞渊看入了神,喉咙阵阵发紧。
新娘这边并没有准备太多折腾人的流程,现在正揪着方燃提问,没有其他人帮忙的份。他刚想越过人群到她身边去,就被涌进房间的另一群人冲散。
江浅之看着陆辞渊站在一侧床脚迈不动步子的模样,忽地失笑,眉眼漾起弧度,冲他摆了摆手。
直到他们一行人下了楼,陆辞渊才凑到她身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浅浅,你好漂亮。”
江浅之耳垂往上都被他灼热的气息沾染,她抬手去拍缠上右肩的手,带了些赧然道:“能不能正经一点。”
陆辞渊低低笑了笑,正欲再逗弄她几句,就被一道男声打断:“陆哥!今天方燃结婚你就稍微收敛点行不行。”
抬眼望去,一位身穿相同伴郎服的男人一路从不远处跑出来,江浅之看着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名字。
转眼间男人就跑到了他们跟前站定,笑吟吟的,和江浅之起打招呼,“嫂子!”
大概是看她脸上得体疏离的笑里夹杂着一丝疑惑,他又重新介绍起自己,“我是向耀,前几年我们见过的。”
这么一说江浅之就想起来了,过年那阵子还见过他妹妹——向歌,于是浅笑着和他打起了招呼。
“行了,出发吧。”陆辞渊看两人那点烂话题已经弹尽粮绝,及时打断。
转而重新上手揽着江浅之,她仰头看去,在当空烈日的照耀下,他的发丝与轮廓边缘都被虚化,像一幅故意挑选刁钻角度而画的油画。
他们是排在主婚车后面的第二辆。
似乎是为了对应车型,陆辞渊原先常开的迈巴赫也换成了一辆黑色大g。
看前车迟迟未前行,车上的司机说下车去看看怎么回事。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萦绕在车厢内的是更具攻击性的檀香。
江浅之早在一上车就分辨出。
那来自她送出的香水。
她掀起眼皮望去,陆辞渊脱了外面的西服,剩一件立挺的白衬衫。
比起往常的矜贵更添禁欲,一只手懒洋洋地搭着一旁车门,修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漫无目的地轻敲着。
也正侧首望着她,总觉得今天他的眼神略带侵略性。
江浅之觉得有些心慌,掏出自带的小镜子整理碎发,用以转移注意力。
没过几秒,陆辞渊就漫不经心地开口唤她,一如既往的不好好说话:“宝宝。”
江浅之一时下意识答应道:“嗯?”
陆辞渊伸手过去帮她别了别又窜出的一小缕头发,随即俯身逼近,鼻息尽是足够让人心神不宁的熟悉的香水味。
感受到他的触碰,江浅之瑟缩着耸了耸肩,但没躲过。
陆辞渊嗓音带笑,低沉微哑。
还刻意压低声音在她耳畔低喃着:“我们今晚穿这一身做好不好?”
每一个字都带着岩浆般滚烫的温度。
从耳垂向全身蔓延,伴着夏日的热浪燥热不已。
江浅之迅速涨红了脸,倏地把他推开,看他跌坐回去,笑意依旧不减,明明是闪着锋芒的骨相,却如同他说的话那般迥然。
她只能气急败坏的骂道:“变态!”
陆辞渊勾住她搭在裙纱上的手,裸透色的美甲衬得她纤细手指更加冷白,把玩的同时沉沉笑着:
“变态就变态吧,我认了,不把它坐实,宝贝你岂不是白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