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拥抱
回去的路上江浅之一直在副驾驶座放空,车前景色快速掠过,往熟悉的街道开去。
风扬起一侧的发丝飘摇,一次次别过耳后,又作乱地逃出。
陆辞渊偏头瞥了她一眼,看她默不作声了一路,有些不放心,“难受了还是困了?”
眼看着车拐了个弯,驶往小区门口,江浅之淡淡回道:“没。”
只是方才在酒吧的那一幕还在扰乱思绪,要不是蒋千和方微回来,陆辞渊估计真付诸行动了。
他总会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偏生她这颗不争气的心还是会为他怦然乱跳。
陆辞渊轻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沙哑,“刚刚的事你别生气”
他顿了顿,又说:“这两年我的确不在原阳,你问我为什么不装下去了,浅浅,你应该心知肚明。”
寂静袭来。
江浅之抿着唇,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过了好一会,问道:“你真的是三年前从我口中得知陈厢西的吗?”
江浅之把这个积压已久的问题问出口时,情绪好像并没有得到宣泄。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他们在一起的那些细枝末节。
陆辞渊当初一步步向她发起攻势,像是有目的性的接近,包括凡是有关陈厢西,他的反常。
后来她无数次回想那个醉酒的夜晚,丝毫想不起她什么时候提过陈厢西。
直觉在提醒她,陆辞渊肯定有事瞒着她。
但江浅之并不怀疑陆辞渊是真的喜欢她。
不然他也不会纹那个纹身。
陆辞渊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拧起眉,愣了几秒才开口:“怎么突然问这个?”
“算了,没什么。”江浅之还是放弃了追问,他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这番话过后只能是沉默。
江浅之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她有什么心知肚明的,从始至终都是陆辞渊在把握两人的节奏,毫无根据的靠近,令人莫测的爱,再到人间蒸发似的离开。
他像蒙住她双眼的使者,与她共舞,但只要松手,上演的就是独角戏。
陆辞渊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大概他根本就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其实早在一开始她就得以窥见他水面倒影的真面目,只是不愿深究。
到最后人影退去,捧到在手心的就成了一掬清水。
他们现如今就是相爱的人在进行一场拉锯战,两年前江浅之可以告诉自己,说只要由她独觑就好,现在她更想了解他,想听他说,想要过程与和解。
但陆辞渊好像只想要结果,用他们初见的那一套把她扔进包围圈,逐步收缩。
一直到回到小区,电梯缓缓上到16楼,江浅之也没再和他有过交谈,只在她转身离开时,陆辞渊低声道了句晚安,空灵得转瞬飘散。
弯月高悬,点缀新芽的树杈交错穿插,透净的窗户被虚假分割成无数个小块,如同一面打碎的方镜。
江浅之静静看了半晌。
到微风不经意间吹拂而过,才骤然清醒,回身开门。
-
急景流年,又是一年清明。
江浅之上午去了一趟总店,下午两点才去花店挑了一束白菊,素净的搭配,抱在怀里随着走动包装发出声响。
随即打车前往长开墓园。
今日天色阴沉沉的,但一直没下雨,或许老天也有怜悯之心,不愿看前去扫墓的人披风戴雨,于是只散了乌云作陪衬。
江浅之下了车后往里走,今日墓园的人还是和往年一样多。
凭着记忆前往那个每年清明都会过来的墓前,上面刻着的是奶奶的名字,墓上空无一物,她早已习以为常,再好的墓园又如何,也就她一个人会来。
她弯下腰将花束稳当靠好,随即蹲下凑近了些,思念如潮水般汹涌,浸没干涸的心。
瘪了瘪嘴,又还是把眼泪忍了回去,不想在她老人家面前哭,于是敛起哭腔开口:“奶奶你在那边还好吗?”
只是话一落地就止不住轻颤,江浅之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轻声道:“本来上午就要来的,临时有事耽搁了,你不会怪我吧。”
解释完今年来晚了的原因,她继续说:“我现在挺好的,事业顺利,生活也如意,和他们关系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
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包括陆辞渊,她多想有个长辈能在她茫然的时候伸手拉她一把。
很可惜生命中只出现过这么一位,还只朝夕相处陪了她短暂的八年。
清明时闭园的时间延迟了许多,江浅之头一次在这待到了傍晚时分。
眼看着墓园的人渐渐离开,最后只剩三三两两,她缓缓站起,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
顺着阶梯往上走,忽然余光瞥见远处的一道身影,江浅之陡然一怔。
男人身量修长,一袭黑衣与阴沉的天作了呼应,几乎要融入其中,饶是他站得笔直,也阻不住萧森萦绕。
呼吸屏住一秒,他似乎有回头迹象,江浅之下意识侧身躲藏,想逃过在这样的地方四目相对的情况。
好在他转身后目视前方,大步流星,往反方向离去,看着他背影渐远,不曾回头,才长舒口气。
在远望他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江浅之缓步走出,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不知什么情绪在驱使,鬼使神差的,她的目的地变为刚刚他站定的地方。
距离不算太远,但她走了几分钟才到。
眼前是一块竖式合葬墓碑,两束白菊静静倚靠在碑旁,上面的大字赫然刻着:
[父陆政][母文丽]
黑白照片上的面孔,江浅之都能从记忆中精准翻找出来,无论是那张挂于卧室的合照,还是某次宴席的一面。
江浅之心脏被猛地敲击数下,震耳欲聋。
视线偏移,陆政故于两年前的九月上旬。
有根神经倏地紧拽,她一下回想到那个时间点,是陆辞渊有着浓重倦怠情绪的一段时日。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后来他安然回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事情或许好转。
现在想来,竟然是他父亲去世。
陆辞渊却从未和她提起,心间的酸涩与痛感在充斥,他那个时候肯定焦头烂额,但还是会回来见她,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晚睡眠。
江浅之眼底泛起水雾,模糊了视线。
她缄口无言,只能默默对着墓碑鞠了几躬。
随即直起身,打算离开,只是刹那间她恍若被什么东西绊住,猝然回头。
他母亲的故去时间,是十四年前——
四月十二日。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把她彻头彻尾定住,喉间哽咽,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难怪,陆辞渊说自己不过生日
任谁在生日时失去母亲,都会在每年生日有着刻骨入髓的思念吧。
可当她提着蛋糕去给他过生日时,他还是找到她,和她道歉,纵使她不知情,但人总归是感性动物
想到这江浅之彻底忍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涔涔往下淌,怎么也抹除不尽。
直到园区有人催促,她才恍然若失的回到现实世界,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在出租车上,一路心脏都一抽一抽的疼,她想到曾经在微博上刷到的一句话: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心疼。
攥住的手机亮起,江浅之眯起眼去看,是被她从免打扰放出来的陆辞渊。
【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看到他的消息,江浅之因泪痕划而紧绷的脸又被打湿,正想回复他,司机粗犷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到了。”
抬头一看,她赶忙抹去眼泪,退出界面,扫码付款后下车。
身后的车飞速离开,江浅之站在路旁垂下头,重新点开和他的聊天框,在键盘上轻敲了好几下,又删除,反复好几次,还是没想到该怎么回他。
“吃个晚饭这么纠结?”一道懒散的声音传来,她忽地抬眼,看见陆辞渊站在几步远望着她,眉眼冷清,似落了雪。
路灯照着,光线不亮,但他眼底透亮。
江浅之看得有些入神,还未反应过来,他就走到了跟前,她垂睫掩去想也微红的眼,轻声问:“你怎么在这?”
“去你家敲门没人应,想碰个巧。”他淡淡说着,瞥了眼她还亮着的手机,连备注也没有。
“哦。”江浅之点头,没了下文。
没回消息里的问题,也没说一路的黯然。
“浅浅。”陆辞渊唤她,声音很轻,“我能不能抱你一会。”
他这会倒像是个守信的人,在原地等她给个回应。
江浅之掀起眼皮直勾勾看着他,并不意外这个要求,就当她是触到了某个柔软角落,女人总是容易心软。
她挪动了半步,伸出手虚搂住他的腰身。
陆辞渊明显是没想到她会同意,甚至会主动抱他,僵了两秒才温柔又缱绻地抱了回去。
还是那晚的檀木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息,叫她产生一种错觉,要不就这样吧,在他面前缴械投降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
埋头栽在他的右肩,想说的话不知怎的又变了卦,声音闷沉沉的,“一会到了吧。”
陆辞渊应了声好,但没放开手。
胸膛微震的同时话也传入耳畔:“跟我一起吃饭吗?”
江浅之抽离这个温热的拥抱,感觉脖子以上都在发烫,她低下头盯着鞋尖,说:“吃什么?”
陆辞渊慢慢垂下手,怅然若失的感觉密密麻麻爬上全身,还是低声问道:“去不去‘南宴’?”
她倏地抬头,这两年她怕触景生情从没去过,连味道也忘了,这下被他提起,好像真有点想去尝尝。
车开到穿栏街,停入停车场时,江浅之一阵恍惚,两年时间明明不算长,但“南宴”此刻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她疑惑地看向陆辞渊,他似乎也对它的改变有些讶异。
两人下了车,陆辞渊对她说道:“我也很久没来过了,不知道方燃怎么折腾的。”
江浅之望着硕大发亮的字样,问:“你不是老板吗?怎么会不知道。”
“现在是方燃在管。”陆辞渊扬了扬下巴,跟在她身侧上了台阶。
等到了店里,落座在窗边,点完菜后,江浅之看着熟悉的江景发了阵呆。
陆辞渊出声叫她,她才回过头看着他,顶光在他睫毛处受阻,打下一圈阴影。
眼前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顿瞎点,也没管他们只有两个人。
江浅之嗔怪地瞧着他,说:“两个人的食量也没这么大吧?”
“你太瘦了,得多吃点。”陆辞渊漫不经心地笑笑,抬手想给她夹菜,又怕她不喜欢,还是收手,催她快吃。
他们吃得安静,江浅之正夹起一筷绿油油的白灼菜心,陆辞渊忽地发问:“我记得你以前口味没这么清淡。”
江浅之悬在空中的筷子停顿了半秒,差点没夹住,等把菜心放入碗中,她才慢悠悠地说:“口味是会变的。”
“上回还看你去买胃药。”陆辞渊步步追问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江浅之不想入他的局,只说:“就那一次,还被你撞见了。”
时间好像凝固了片刻,陆辞渊神色郁然地紧锁着她。
“明明之前还说多久我都能等……现在只想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他说到最后音量越来越低,近乎呢喃。
他满腔的后悔无处安放,就这么赤-裸-裸的表露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浅之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泛滥的情绪,但还是拼命忍住,用白米饭封住口。
她怕会忍不住去埋怨指责,甚至控诉。
和他分开后的确过得不好的事实,她不想承认。
一顿饭又成了缄默的主场,临到走时他们也没再说上几句话。
出了“南宴”,江浅之仰头望了一眼隐在乌云中快要透不出光亮的月亮,闷得人心慌。
“手伸出来。”陆辞渊突然说话,她看去,他正揣着上衣口袋,黑漆漆的瞳孔映着她的模样。
江浅之迟疑地伸出手,掌心朝上,上面延伸的纹路清晰可见。
陆辞渊从口袋掏出东西覆上,再收回手。
一把透明包装的葡萄硬糖聚在一起躺在手心,是从前他塞给她的那种糖。
在江浅之还愣怔的空隙,他又从口袋掏出另一个丝绒质感的灰色小盒,盖在糖上。
陆辞渊眼中带着笑意,亮晶晶的,像替上了夜空躲藏的星星,“以前的东西你都不要了,那我就再送一遍。”
他俯下身来,凑近她的耳边,气息灼热,低声道:“这次不是员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