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酸劲
春分时日,万物复苏。
路旁的杏树在初春长出的花慢慢掉落,开始长出嫩芽,无需多久便是一片生机盎然。
江浅之仰头望了许久,才等到接她的车到小区门口,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蒋千那张化了浓妆稍显妩媚的脸,喊她上车。
一上车发现是一行四人,除了方微还有在开车的周尧池。
她有些诧异地瞥着他,但还是很客气的和他打了声招呼,蒋千看出她的疑惑,赶忙开口解释道:“那家酒吧是周哥朋友开的,周哥一听我说我们要去,就说他也去捧个场。”
今晚是蒋千攒的局,说是最近心情郁闷想抒发抒发,邀着她们去酒吧玩。
江浅之“哦”了一声,没再搭话,和方微聊起新店的事,蒋千偶尔插进来问几句,很快车就停在了“s71”门口。
这会才十点,酒吧场子还没热,他们落座在右侧的卡座。
周尧池似乎是对这里很熟,询问了她们几个喝什么后,利落地点完酒,随即在江浅之身边坐下。
江浅之经过之前那件事,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太好,自觉的往方微身边挪了挪,然后融入她们的话题。
不一会酒送了上来,在陆离光怪的灯光下衬得花哨,方微拍拍她,问道:“你今晚能喝酒了吧?”
江浅之低哼,去端酒杯,还没抿到一滴,就被周尧池拦住。
她侧头看去,周尧池戴着金丝眼镜,一双单眼皮微微上挑,脱了深色外套,里边是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银白腕表。
想了想形容词,最后得出他确实有些斯文败类的气质。
“浅之,上次的事你还在生我的气?”周尧池直勾勾盯着她,话也不拐弯抹角,一语中的。
酒吧内觥筹交错,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传入江浅之耳中,她愣了半晌,摇头表示没有。
周尧池俯身端起一杯酒,压低杯口和她碰杯,而后一饮而尽,才接着说:“我和陆总之前有些误会,上次借你说了些浑话,我给你道个歉。”
听他这么说完,江浅之也没了脾气,抿了口酒,笑着回他:“没事,早过去了,往后我们还是朋友。”
这话说得圆滑,看似是不计前嫌,也同时划清了界限。
周尧池自然听得出,低声笑了笑,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问问你和陆总的关系吗?”
江浅之把针织开衫脱下搭在腿上,淡淡说道:“认识而已,没什么关系。”
“是吗?”周尧池笑着反问,似乎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这反倒勾起了江浅之的好奇心,她听蒋千说过,周尧池是携文集团的,他一口一个陆总于是没忍住打探道:“他是你什么人?”
“自然是我顶头上司。”周尧池笑着给她答疑解惑,见她好奇又多说了两句。
江浅之听完一阵愕然,更确信了自己丝毫不了解陆辞渊,他从未和自己谈及过他的身份背景。
倒是委屈他纡尊降贵搬回那个小区了,想到这一阵无名火无处宣泄,闷声灌了口酒,对周尧池说道:“算了,不聊他了。”
怕周尧池再问,她转了个话题,“上次那个电影你去看了吗?”
他顿了几秒想了想,说:“没看,后来在线上瞧了眼,确实不大好看,还好没去电影院浪费时间。”
顺便给她说起那部电影里男女主人公匪夷所思的行为逻辑,电影不好看,不过周尧池吐槽得很精准。
江浅之笑着打趣,说他可以去当个吐槽博主了。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蒋千探出脑袋看着他们,大声问。
江浅之回过头才发觉身旁空了一位,方微不见踪影,“方微去哪了?”
蒋千往这边凑过来说道:“方燃查岗,她打电话去了。”
江浅之点点头,跟蒋千讲方才和周尧池聊起的电影,约定下回三人找时间再一起去看别的电影,把上回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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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凉风习习,吹得人懒困十足。
陆辞渊陪着方燃在一家新开业的天台酒吧,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喝酒,自己倒是滴酒不沾。
方燃提着酒杯拍了一下他肩膀,不满地说道:“一个人喝真没劲,你能不能不扫我兴。”
拍人的力道不大,只是陆辞渊心不在这上面,皱了皱眉把他手扯开,接着拿手机看有没有消息发来。
他九点的时候问江浅之明天上不上班,要不要一起吃饭,奈何一直没人回。
最近她已经对自己友善不少,照理说这个问题她就算是拒绝也应该会回的。
想到这陆辞渊自嘲地勾唇笑了笑,一碰上江浅之,他就变得患得患失到了极点,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给浅之发消息呢?”方燃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瞧了瞧,看着手机屏幕问道。
他一看就看见那满屏的绿色聊天框,没忍住哈哈大笑,全然不顾陆辞渊臭得过分的脸,“笑死我了,人家都不想回你,看来你这追人路漫漫啊。”
陆辞渊跷着腿斜睨他,神色不悦,抬手把住他后颈往下摁,沉声说道:“喝你的酒。”
混着风声的低语更显威慑力。
方燃缩着脖子躲避他的桎梏,好不容易从他的掌控中逃出,不敢再招他,悻悻地说:“不喝了,给我媳妇打电话。”
说着去掏手机,给方微去了个视频电话。
等了十几秒电话才接通,陆辞渊没有听小情侣卿卿我我的癖好,打算去天台边沿站会,还未起身,方微那头吵闹的声响就勾得他随意瞟了一眼。
看背景像是酒吧,她抬高音量问道:“干嘛?我在酒吧玩呢。”
明显不知道这回事的方燃,眼神里带着疑惑,“你和谁一起啊?”
方微像是起了身,往边上稍微走了两步,说:“还能有谁,浅之和千千呗。”
听到江浅之也在,陆辞渊打消了要出去的念头,懒散地靠住椅背,垂睫盯着屏幕。
过了小会他们聊了些有的没的后,他在自己手机备忘录里打出几个字,扬手拿给方燃看。
【去接她们。】
方燃瞄了一眼,了然地点头,对方微说道:“你们几点结束,到点我去接你们。”
“不用啦,我们这有护花使者。”方微摆了摆手,拒绝得干脆。
“谁啊?”方燃显然有些不爽,蹙眉追问道。
神色相似的还有一旁的陆辞渊,他紧抿着唇,指尖无意识的在膝盖处轻点。
眼看着方微把摄像头换成了后置,对着不远处的卡座,灯光虽然半明半暗,但仍旧能看清一男一女靠得很近,两人的肩微微蹭着,宽阔与清瘦的比对明显。
不知在交谈些什么,女生眉眼弯弯笑得动人,男人则眉目缱绻地望着她。
在陆辞渊的印象里,重逢后江浅之从未对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不回消息,跟别人倒是有说有笑的。
一股子酸劲不停的往上冒,怎么压也压不下。
方燃很明显也看出了不对,赶紧把手机侧开,又问:“那人谁啊?”
“千千的朋友,不跟你说了,我们再玩一会就走了。”方微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没给他再开口多说的机会。
妈的,身旁坐了个活阎王……
方燃弱弱瞥了眼陆辞渊的表情,心里感叹道。
但话还是要安抚,压低声音说:“人说是蒋千的朋友,你别——”
“走了。”陆辞渊倏地起身,仰头望去一脸凛然,直接踢了踢他鞋后跟。
方燃不肯给他让路,问道:“你不会要去找她们吧?”
话一出口就知道是明知故问了,又赶紧撇清关系,“我不去,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媳妇肯定得骂死我。”
陆辞渊喉间发出个短促音节,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瞧着他,方燃这才侧过身让开。
待他走了两步忽地想到什么,又喊:“你他妈走了我怎么回去?”
“我叫人来接你。”陆辞渊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大步离开。
修长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方燃开始为那个男人祈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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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微打完电话回来后,被她们调侃了好一阵,说方燃怎么这么粘人,时不时就查岗。
这话要蒋千一个人说倒还好,结果江浅之被她几句话堵回去,说是没男朋友的不懂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江浅之白了她一眼,说着跳了脚要和她拼酒,周尧池赶忙出来打圆场,说道:“女士们都少喝点,我一会还负责送你们回家呢。”
她们这才放下酒杯打趣着跳过。
酒吧内气氛逐渐高涨,dj很会带情绪,舞池内挤满了小年轻在放肆舞动。
蒋千和方微兴冲冲的要去,江浅之自侃上了年纪,也就喝喝酒,实在放不开也融不进去。
她们走后卡座里只剩江浅之和周尧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过了会一位夹带笑意的男人端了杯酒朝他们走来,嘴里还喊着“周哥”。
周尧池见状起身和他握手,两人站着寒暄了几句,男人突然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江浅之,问道:“这位美女是?”
“江浅之。”周尧池回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只淡漠地报了个名字。
江浅之礼貌性颔首,客气地浅笑,又不自然的和他对视了一眼。
男人看到他的眼神,揶揄起他,“周哥这个介绍可不合格,我是叫江小姐呢,还是叫——”
未完的话戛然而止,让人浮想联翩,江浅之猛地一怔,知道男人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刚想解释,周尧池就率先开口:“就叫江小姐吧,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你想以后是什么?”
一道冷冽之中带着愠怒的声音划过嘈杂的环境音,江浅之猛地抬眼看去,站定在半米外的身影再眼熟不过。
陆辞渊穿着修身的黑夹克,黛紫的光束打在他侧脸,在优越立挺的五官处遭到阻拦留下阴影,眉眼间充斥着不浅的戾气,灼灼逼人地盯住周尧池。
周尧池显然比她更惊讶,愣了两秒恢复自如,忽略他周身环绕的敌意,笑说:“陆总,这么巧,您也来这喝酒?”
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缓和,反倒是愈发剑拔弩张,虽然是陆辞渊单方面的。
陆辞渊冷声道:“不巧,我来找人。”
说完他径直走了过来,在江浅之身旁坐下,把她手里的酒往桌上随手一放,转头看她时敛去了不少阴鸷,放柔声线问:“没看到我的消息吗?”
江浅之被这转变得极快的两幅面孔惊住,没回应他,只问:“你怎么在这?”
“接你回家。”陆辞渊摆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说道。
手还不安分的帮江浅之捋了捋披在肩头的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后被她瞪了一眼才慢慢垂下。
周尧池听出也看出眼前人宣誓主权的意味,但一回想,江浅之刚刚还说和他没关系。
和那男人道过别后,一同坐下,掏出烟给陆辞渊递去,“陆总大可放心,浅之是我接过来的,我自然会把她安全送到家。”
“”
这两人说话夹枪带棒的,江浅之夹在中间只想赶紧跑路,她刚要起身,就被陆辞渊一把抓住手臂按了回来。
陆辞渊顺势接过烟,但没收回手,而是直接往周尧池的酒杯里一扔,细小气泡瞬间包裹住烟身,轻浮又亵慢。
针对的也不会是那杯酒或是那只烟。
他掀起眼皮直视着周尧池,慢悠悠开口:“原来你最近这么清闲,我听说那人捎口信说要见你,你怎么没空去探望探望?”
周尧池浑身一震,这话的警告味十足,堪称打蛇打七寸。
他连忙赔上笑脸,说道:“您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就是跟了他再久,他酿成大错该断还是要断的。再说我怎么会清闲,这不是还盯着城南的项目吗?”
台上换了一位dj,酒吧内更加是语笑喧阗。
陆辞渊就在江浅之身边,她竟觉得听不太真切,“是吗?他要有什么交代与你,岂不是呼天不应,有时候也不必这么不近人情。”
“陆总说笑了,他要真有什么东西或是话带给我,我就更不能单独与他会面了。”周尧池如履薄冰地应对着他暗刀般的言辞,后背不由得沁出冷汗。
江浅之听不懂他们之间打着的哑谜,但她从未见过这般的陆辞渊。
杀伐决断、傲睨万物,让人升起极为陌生的危惧。
陆辞渊轻笑了声,表情仍旧云淡风轻,周尧池很快意会,道:“那我就不打扰陆总了,我去和千千打声招呼,您看是我叫车送她们回去还是?”
“一会我派车过来。”他沉声说着。
周尧池点头,“好,那我就先走了。”
陆辞渊没理会,重新看向身旁的江浅之,方才的森冷尽数消散。
江浅之眼睫轻颤,下意识移开,眼看着周尧池转过身离开,心头隐隐发慌。
陆辞渊忽然凑近,在她耳边说道:“少跟他来往,不是什么好人。”
灼热的气息让她想躲,下一秒就被攥住手。
掌心明明温热,江浅之却觉得冷,她侧首盯住陆辞渊,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语气不善地说:“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就算他不是好人,那你就是了?”
陆辞渊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问道:“我不是好人?”
“反正好不到哪去。”江浅之不悦地拍开,扭过脸不想看他。
“不管怎么说,你就算要考虑其他追求者,也该找个底子干净的。”陆辞渊撤回悬着的手,覆上膝盖,话里隐有怒意。
舞池爆发出欢呼声,江浅之却发觉他们与世隔绝,是同一个世界,但绝不在同一个保护罩里。
先前听周尧池说的那番话后的火气被勾起,她烦躁地去端酒,又被拦下。
彻底触到她爆发的临界点,她把酒杯往桌上一扔,水面荡漾洒在桌上,狠狠盯他,说:“陆辞渊,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陆辞渊侧身压过来,双手撑在她肩侧,微眯着眼端量她的神情,故意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了他跟我生气?”
身上的檀木香甚至压过了酒吧内混杂的香薰与烟酒味,这种情况下江浅之居然还抽空想到他好像换了香水。
她赶紧收回思绪往后仰,试图和他拉远些距离,咬牙切齿地说道:“跟你生气还用因为他吗?”
陆辞渊看她真忿然作色起来,有些无措,柔声哄道:“是我口不择言。刚刚我们说的你也听到了,他这人城府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就怕他是冲我来的。”
从前不知道这层关系,周尧池可能真纯粹是想追求江浅之,现在他还真不能保证。
江浅之皱起眉头,从他们对话间也听得出来两人之间有些复杂。
还没等她理清头绪,陆辞渊又说:“好了,一会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话很强势,又像在试探两人之间的关系,太暧昧也太模糊了。
江浅之用力去推他,但没推动几分,只好接着说:“陆总您天天住那,离公司那么远不嫌麻烦吗?还以为您一直在原阳呢,怎么突然不继续装下去了?”
陆辞渊听出她话里有话,抿唇又靠近了几分,快要触碰到鼻尖,说话间呼吸交缠,“他跟你说什么了?”
“员工能说领导什么,还不就是些您的光辉事迹。”江浅之低下头和他错开,只是顷刻间又被他虎口抵住下巴抬起,指腹若有似无的在下颚摩挲。
他喉结滚动,眼中是疯狂滋长的占有。
磁性沉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浅浅,你这么阴阳怪气——”
“忍不住想堵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