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空缺
陆辞渊看到陈芙的那一刻有些惊诧。
从前对她的印象是永远高傲任性的大小姐,现如今褪去一身光环,穿着比以往降了不止一档不说,脸上的颓败也掩盖不住。
对方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他面前,脸上挤出一个并不体面的笑,说道:“好久不见啊。”
“有事说事。”陆辞渊蹙眉,心头那点不安开始晃荡,又抓不到实处。
陈芙没直接切入主题,只是问了句:“你听说我爸的事了吧?”
凯南董事长入狱闹得圈内人尽皆知,她跑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陆辞渊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冷笑了一声,讽她的明知故问,“你觉得呢?”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陈芙问得轻巧,又不像在问他,明显是有个答案,想和他对题,又或是卖个关子。
毫无技术含量,陆辞渊懒得搭理,抬手看了看表,漫不经心地提醒,“你还有二十分钟把话说清楚。”
“我爸他是罪有应得,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罪名是陈厢西帮他扣上的。”说到这陈芙深吸一口气,眼眶跟着泛红,眼中的不可置信一览无余。
陆辞渊听到那个名字,一下抓住了敏感词,他不明白陈芙和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能默默等着她继续。
“就连我爸一开始被抓,也可能和他有关,毕竟他跟了一直想扳倒我爸的王席后来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找到当事人,让她出来指控我爸,又或许是他一早就知道,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是我害的我没想到他有这么恨我,这么恨陈家”
陈芙说得纷乱,但其中的重点足够明了,无非是凯南现如今的一把手王席,有一张她亲手塞进公司的牌,与陈文现如今重罪缠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面前人不停抽泣,脸上写着不甘与怨恨。
陆辞渊没有随随便便就怜香惜玉的癖好,不耐烦地打断,“所以呢?你找我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陈芙身形一僵,随后恶狠狠地抬手把眼泪拭去,直勾勾地望着他,像燃起了一团扑不灭的火,“从前是我犯蠢,我爸入狱后我想了很多,陈厢西不可能短短两年就爬到王席身边,他们之间肯定有问题,我想要你帮忙查他。”
陆辞渊嗤笑出声,且不说陈家和他的交情也就仅限于陆政还在世时,陈芙是以为搬出陈厢西他就会答应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吗?
想法够天真和不切实际。
“你和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查?”他眸色深沉,以睥睨的姿态冷眼瞧着她,不怒自威的神色把陈芙吓退一步。
但也只是一瞬,陈芙低低地笑着,甚至有些狰狞,掺杂不顾一切的恨意。
她轻声说道:“陆总,这可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啊”
“什么意思?”陆辞渊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片动荡不定的枯叶究竟是落下还是继续飘摇,在等一个宣判。
“你不想再看看当初那些照片吗?”陈芙看出他的动摇,立马乘胜追击,语气里甚至还包含着期待。
照片
陆辞渊迅速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江浅之和陈厢西的照片,太阳穴在狂跳,胸腔那颗心脏也在重重砸下。
他还未作出什么举动,陈芙赶紧后撤,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进门前就发到你手机上了,陆总可以慢慢欣赏。”
陆辞渊眉心一跳,下一秒从口袋掏出手机,奋力拨开迷雾试图找寻一个落脚点。
相同的壁纸,相同的红点,在引着他往另一条路搜寻。
就一段视频,可连封面的两道身影,都可以往他身上扎出不可愈合的伤口,也是他这两年来日日循环在脑海,逼着自己不去找她的慢性毒药。
在点开的那一瞬间,指尖都在微不可察地轻颤。
那是他当时在陆政自杀的阳台收到的监控照片,如今补全了全程。
画面中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出现,到陈芙从后面推了她一把被陈厢西扶住,再到她迅速把手抽走后和陈厢西保持着距离。
陆辞渊发现这已经不是慢性毒药,而是此刻就能杀死他的剧毒。
视频内容跳转到那个雨夜,从陈厢西纠缠她开始,没落下的吻,江浅之发狠扇过去的耳光,百般挣扎的举措,被倏地扯下的外套。
画面无声,却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裹挟着他陷入混沌中。
万箭穿心般的痛感袭来,刹那间脑海中所有弦紧绷到了极致,无法再转动分毫。
“医院是我求她去的,那天晚上也是陈厢西主动纠缠的她,你们分手之后她从没接受过陈厢西”陈芙话里带着笑意,丝毫不怕激怒眼前这个脸色沉到谷底的男人。
陆辞渊狠狠抬头,满身的戾气在萦绕,他双眼猩红地上前一步,扬手掐住陈芙的脖子,眼前人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没打算反抗。
他言语中喷薄出弥天怒意,“你们他妈敢算计我……”
卡着脖颈的力道大得一瞬陈芙就涨红了脸,眉眼依旧弯着,不是对现下状况没有基本觉悟,而是看他越失控,她就越兴奋。
恨就对了,最好和她一样恨,这样两人的目的就一致了,不是吗?
陈芙扶住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几乎是用气音在说:“江浅之那次还说她有男朋友……对她很好”
听到这句话陆辞渊猛地顿住,停手退开,掌心在发烫,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到底做了什么
对江浅之做了什么,和她说了多少混账话
重逢后的每一幕都在剥丝抽茧般闪过,江浅之的委屈是真的,眼泪是真的,爱更是真的。
只有他是个罪人,抛弃她,再出现还口口声声说成全她,高高在上的假装大度,实际上他的每一次自以为是都是在伤害她。
陈芙在一旁剧烈咳嗽过后,近似疯疯癫癫地说着:“所以你看,陈家垮了,我也一无所有了,不怕你再对我做什么。”
“陆辞渊,他可不一样”
陆辞渊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身处空无一人的逼仄空间内,氧气在缓慢抽离,剥夺他呼吸的权利。
想到江浅之拿自己比作路边的流浪狗。
陆辞渊难以想象她说出这句话时的溃灭,回想这句话,比刚刚的视频还要痛上千百倍。
江浅之说得没错,他和陈厢西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他说爱,做的却是不爱的事。
纹上那个纹身时他想的是,他的一切都可以给她,他还让她别怕,结果……
她明明是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人。
却会和他说:
陆辞渊,我会陪着你的。
是他不信,是他亲手把她推开的,以那么残忍的方式,让她连个理由也讨要不到。
真的,罪该万死。
-
白天虽然阳光普照,但夜风依旧不留情的吹凉温热的掌心。
江浅之下车后裹了裹白色风衣,慢步往住楼走去,等电梯时不自觉的空了一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前几天总能碰到陆辞渊,她明白小区再怎么不大,也不会凑巧到这个地步,但他没再僭越,挑不出什么刺来。
今天没见他还有些奇怪,看着缓缓往上的电梯,她自嘲地笑笑,等到下一趟立马上去按下关门键。
独自一人都觉得这个停留离谱到不行。
回到家后江浅之随便煮了点清汤面,敷衍对付了两口,本来今天去医院拆完线,方微说带她出去吃,被她以出差要收拾东西的借口拒绝了。
吃完她单手去洗煮面的锅和碗。
因为实在是受不了有碗筷堆叠在洗碗槽里,所以哪怕是一只手也要慢悠悠折腾干净。
江浅之明天要去天清市出趟差,洗完碗准备收拾收拾行李时,门铃声响起,在屋内环绕着打断她的脚步。
心起疑惑,但又好像能猜到门外的是谁,她顿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门铃声不绝于耳,她紧抿着唇瞥了眼猫眼,还是上前去开门。
一瞬间各种警告的话出现在脑海,好像这些就是她面对陆辞渊唯一能说的。
骤然开启的门让她看到其后的男人,眼底通红的扶着门把手,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薄唇张合但没发出声音。
他径直抱了上来,浑身冰凉,透着布料把两人一同染上寒意,他的动作很轻,只敢贴近她耳边低喃。
江浅之保持沉默,花了些时间才听清陆辞渊喃喃自语的是重复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对此不解,只能把他当作第无数次发疯,冷冷地问着:“这次又想干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错”陆辞渊搂得紧了几分,对接下来的话望而却步,他不敢想江浅之知道理由后是否会彻底宣判他的死刑。
过道的灯亮着,因为沉寂又熄灭。
呼吸声,心跳声,和她的询问声,交缠不休。
沉默几乎要延续到世界尽头,江浅之才听见他缓缓开口,声线低哑,还带着莫名的歉意。
到最后,耳边成了尖锐的耳鸣,眼前被黑暗笼罩,一条通体冰凉的小蛇在身体里游离,啃噬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浅浅,我只是怕”陆辞渊栽在她的颈窝,那灼热的气息大抵是可以在她心口烫出褐色边缘的洞。
但那条小蛇仿佛是有什么巫术,将她同化成冷血动物。
江浅之听着自己的声音刺破微小的风声,清冷平静,问他:“所以,分手的理由是,你觉得我喜欢别人。”
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是什么厌倦了。
她应该感到庆幸吗?可怎么感觉并没有,反倒觉得更可笑了。
居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他以为,那她耿耿于怀这么久算什么,日日夜夜深陷自我否定中又算什么。
陆辞渊稍稍退开一些去探查她的神情,并没有他预想的嗔怒或是怨尤,而是疏离。
比前者还要诛心,淡薄透明得像顷刻间就要化于无形。
“是我混蛋,我不该丢下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他慌乱着去牵她的手,在触到那道伤时又惊悸地松开,换到另一边。
江浅之就这么任他牵着,抬眼看他,陆辞渊才发现毫无波澜也可以触目惊心。
说出的话和她的体温一样冷,“你觉得自己这么做很无私很深情是吧?”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陆辞渊想去搂她,又怕她抗拒,只能手足无措地攥着她的手腕,试图把握住那一点温存。
此前的无赖行径建立在他自以为的单方面纠缠之上。
现在看来全是愚蠢又恶毒的自大。
江浅之停顿了太久,足够她在有限的理智里组织好语言。
同样握上他的手腕,只是一个在挽留,一个在挣脱,她漠然地说:“我知道了,关于当年的事,让你误会我和陈厢西的关系,我也和你说声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拥有的这种能力,圆滑又客气,好像刚刚听到的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深吸一口气,再开口:“你回去吧。”
陆辞渊陡然一怔,他宁愿听到她质问和责骂也不想看她这样,平淡如水的接受。
他不肯放手,固执地唤她,“浅浅”
“我们重新开始”
江浅之忽地笑了,亮晶晶的眼里看不到泪光,也没有应他的话,只是带着笑意淡淡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
说着把手拽出来,往屋内走。
双脚仿佛被钉住挪动不了半步,陆辞渊就这么望着她的背影。
时间静止,等到她再出来,手上拿着一黑一白的两个小盒,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他又希望是自己的幻觉,死死盯住。
江浅之回到他面前,去拉他垂下的手,然后把东西放在他掌心,“手链还有项链,还给你,还有——”
她低下头把手机打开,点开相册,挑挑选选了好些张照片,其中包括那两张牵手照。
删除,确定。
既然巨石已然坠下,再不用揣测折磨,那有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就当是给自己个彻彻底底的解脱。
江浅之熄灭屏幕,看着眼前这个僵硬得连手也忘了收回的人,笑了笑,说得轻巧随意,好像真的不在意,“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说到底你也是误会了,对吧?”
“过去的事让它过去,现在,我们就算一切归零。”
陆辞渊消化不了这些行为和言语,徒劳道:“归零就归零,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她终于露出一抹痛色,缓而慢地说:“你不是也说了么?我就是个喜欢别人在我难过时向我伸手的人,那个人是谁都可以。你是不是还想再补上一句,我是个可以被任何人随时捡起的垃圾啊?”
“不是你不是流浪狗也不是垃圾,都是我胡言乱语,你怎么怪我骂我都行,别这么说自己”陆辞渊听得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地抱住她,手指停留在她的肩胛骨处微微蜷起。
江浅之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将他推远,再回到门内,冲他说道:“行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随即抬手,关门,一气呵成。
挡住的是陆辞渊的罔知所措,释放的是她再积压不住的眼泪。
腐肉被挖净后,只剩一个空落落的洞,什么执念与怨气都不复存在,但也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可以填上的。
饮泣吞声,至窥见天光。
她去探,窗纱透出的光昏闷得不真切。
一时再找不到更纯粹的东西触碰了,那空缺,就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