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惧
江浅之收拾行李到上午十点才匆忙着要出门,司机老高已经去接方微了,一会就会过来。原本打算坐高铁去,但考虑再三有车还是方便得多。
她站在全身镜前,粗略打量了一下妆容,看不出什么眼下的痕迹才收回眼,拉着行李箱出门。
风猛地灌进领口,冷得她缩了缩脖子,比寒风更让人咋舌的是眼前的男人。
满身的倦怠感,发丝被风吹得随性翘起,眼底有着浓重的血丝,尤其是他手里还拿着那两个盒子,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在这站了一夜。
见她出来,他目光闪烁,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行李箱时,又倏地黯淡。
陆辞渊上前两步,声音沙哑,像蹭着目数不大的砂纸,他急促又慌乱地问道:“你要去哪?”
他握住行李箱的把手,指尖攥到发白,因为靠得太近,江浅之看清他眼下的阴郁,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浅之拽了拽行李箱,在他的力道下纹丝不动,她只能出言提醒他,“我想我们昨晚说得很清楚了吧?”
陆辞渊尽量敛去这一夜的偏执,神色放柔,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道:“我还没说清楚。浅浅,既然你说我们一切归零,那总归不是仇人。又或者你昨晚是心软,甚至都没对我说句重话,从今往后你怎么讨厌我、恨我,大可以对我如数奉还,只要别躲着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听起来也仍旧很混账,但我想不到其他办法能留在你身边了。总而言之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给我个机会,不管多久,到你觉得芥蒂消除,愿意接纳我为止。浅浅……我不惧时间,我只要你。”
说到最后他颓然地垂眸,音色闷沉沉的,又说得郑重,“还有……那些妄自菲薄的词和你毫不相干,你再怎么生气难过也该往我这样卑劣的人身上撒,别那么想自己”
其实还留了一句,陆辞渊没能说出口。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澄澈清湛的——
唯一浅江。
江浅之感觉胸口被堵得满满当当的,其他情绪进不来,里边也出不来,就这么憋得酸胀,蔓延到眼眶。
她能接受陆辞渊一贯以来的作风,但受不了这样的剖肝沥胆,叫她无计可施。
有时候想要跳过局促场面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缄默,江浅之看他说话间稍稍卸了力,把行李箱往身后挪了挪,抬脚要走。
陆辞渊跟在她身后问:“告诉我你去哪,是搬家还是出差。”
江浅之一夜未睡,没他这么清晰的头脑,经那番话的冲击,更昏昏沉沉。
抬手按下电梯,触感冰凉,她沉声说道:“搬家。”
陆辞渊浑身一僵,没过多思考,只一瞬就回她,“我和你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要拿我撒气也好找着人。”
电梯到层,打断江浅之混乱的思绪,她迈进电梯不去看跟进来的他,脑海里全是在一笔笔篆刻入骨的字句。
痛感让她没抑制住心底那阴暗的小人,在封闭的空间内,她瞧着他,说:“我去和别人约会,你也去?”
陆辞渊眉宇间顷刻攀上涩然,随后无奈地点头,“嗯,我去帮你把关。”
他知道江浅之是故意在说气话,只是哪怕是气话他也觉得酸楚。
“我去结婚。”
“那我去抢婚。”
江浅之觉得头疼欲裂,电梯里太安静,安静得她可以听到作祟的小人把控完自己的身体,在得意洋洋的耀武扬威。
这种没意义的纷争,有什么值得雀跃的。
在陆辞渊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快要到小区门口时,她终于妥协,“出差。”
陆辞渊本来还乌云密布的眸底亮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问:“去哪出差?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哪还需要向你报备吗?”江浅之晲他,面无表情但语气不善。
她望向等在小区门口的车,应该还没等多久,转过头继续冷言冷语,“你别跟着我了。”
被她这么一说,陆辞渊也觉得操之过急了,低声道了句好。
他有些挫败,但很快收起,又补了一句,“那,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我发我的,你可以不回。”
江浅之听他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心不由得一沉,有些心酸。
她没回答,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出了小区,全程没再看他。
等到了车上,她才隔着车窗瞥去,他还在原地望着这边,方微明显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也听她说过陆辞渊搬了回去,问她:“你和他怎么了?”
江浅之收回眼,淡淡说道:“没事,走吧。”
路上她多半阖着眼,脑子里一片杂乱无序,陆辞渊的最后一句话是一记重击,就像她知道陆辞渊当初只是拉黑了她,她也如法炮制的拉黑回去。
两个多相似的人,连分手都舍不得把聊天记录舍弃,该说默契还是别扭。
江浅之不知道与他的前路在哪,要这么藕断丝连下去,她迟早会溃败。
但起码不是现在,她还不想重蹈覆辙。
她悠悠睁眼去看方微,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于是问:“你和方燃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方微一怔,笑骂道:“干嘛?你还开始操心起我来了,哪这么快,没听说过人生大事需要多考察吗?”
江浅之笑了笑,说:“没听说过。”
方微冲她耸肩,“那你现在听说了。”
她们这次到天清市是参加双水资本组织的一个交流会,说是交流会,其实也就是个小型名利场。
大概待个两天的时间,时间不长,就当是给自己放个短假散散心了。
逃避可耻,但有用。
到达目的地后她们先去酒店入住,方微非要和她住一间,说是怕她寂寞,江浅之无奈答应。
第二天把天清出名的景点走马观花似的逛了圈,到晚上,她们前去赴宴,在那见到了双水的创始人——贺游。
他端了杯香槟越过人群径直向江浅之走来时,西装革履但眉眼隐隐有些玩味,只看五官她突感眼熟,不是从前寥寥几面的眼熟,但无从查证。
贺游冲她举杯,唤了句“江小姐”,江浅之客气地和他碰杯,心里还疑惑他怎么会记得她这么个小人物。
两人打过招呼后随便胡聊了几句,无非是这次来天清有没有打算多待几日这种话题。
前些问题客套的结束,贺游要走时似是想到什么,忽地回头,问道:“江小姐这么优秀出众,不知道是否单身呢?”
他问得兀然,江浅之一愣,随即浅笑着点头。
得到她回应后,贺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回见。”
江浅之颔首,而后盯住他背影绞尽脑汁回想,他们是不是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
半天无果,也就作罢。
贺游慢悠悠的信步至回廊,掏出手机拨出电话,俄顷对方接通,低沉磁性的嗓音传出。
他凭栏而立,收起宴上的一本正经,略带笑意地说:“见到人了,看样子是不记得我。”
男人沉默一会,话里有些不悦,“没事记你做什么。”
贺游被他呛住,反应过来后笑得不行,借着难得的机会调侃他,“陆哥,你这会可别招我,嫂子刚还说她单身,这一表人才的多了去了,小心我等会去给嫂子举荐举荐。”
“你直说想死,我保准成全你。”那头缓缓开口,凛若冰霜,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觉出他话里的森然。
贺游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找补,“错了错了,人明儿就回去,过阵子我也回去请你喝——”
“酒”字还没出,电话骤然挂断。
盯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贺游没忍住暗暗骂道:“妈的,重色轻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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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会散场后,江浅之和方微两人一致决定去附近的食街逛一逛。
晚饭实在是没填肚子,这种场合一如既往的中看不中用。
她们在食街感受着摩肩擦踵的氛围,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都淹没在人海中。
她们本着不凑热闹的想法,买了些吃的打包回酒店,方微还饶有兴趣的在便利店买了好些酒,引得江浅之不解。
一进门在餐桌前坐下,方微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审犯人般开口:“说说吧,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出什么事了?我看你今天盯着杯酒都不知道走神了多久。”
江浅之还想嘴硬,说没有,她微眯着眼板着脸道:“别骗我啊,我还不了解你?”
江浅之哑然失笑,自知瞒不过她,多年好友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
她不紧不慢地打开一个个打包盒,示意方微坐,紧接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方燃误会你喜欢别人,要跟你分手,你会怎么做?”
方微望着她皱了皱眉,随即带了点怒意地说:“我给他一个后旋踢让他滚蛋,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她话还没说完,猛然顿住,好像听出她这个问题下深层意思。
赶忙问:“陆辞渊不会是因为这个跟你分手的吧?”
江浅之否认,方微不知信不信,在一碗面里挑出香菜,说:“那他现在回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想和你重归于好啊?”
“大概吧。”江浅之没碰眼前的面,伸手拿了瓶酒喝了起来,刺激着口腔,同时往下蔓延,微苦。
“你怎么想的?”方微把面翻拌均匀后抬头看她,轻声问着。
时空好像在倒转,回到三年前,在她确定了陆辞渊喜欢自己后,方微也这样问她,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想法。”江浅之咽下一口酒,揉了揉发涩的眼,重新盯着那罐光滑的酒瓶,有些走神。
一顿饭带着酒吃得慢,到最后两人喝得微醺,好在明天回程是安排在下午,才得以继续放纵。
方微挽着她坐在沙发上,提着酒瓶说什么早知道不那么快答应方燃了,到现在居然开始恐婚起来。
江浅之捏着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你要不想这么快可以跟方燃商量商量。”
“也不为别的就是准备工作太繁琐也太麻烦了,你知道我最讨厌麻烦。但想想我已经认定他了,结婚好像也是必然的事。”方微道出心中的复杂想法,她对婚姻既期待又焦虑。
江浅之没经历过,但知道要结婚的人或多或少会有这种想法,只能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慰。
她闷声灌了一口酒,人各有烦恼,悲欢也不相通,就像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道身影,和那番话。
俯身把酒瓶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摸过手机点开微信,一股莫名的感觉牵引着她找向黑名单。
陆辞渊的头像赫然在列,已经换成了全黑,昵称还是当初一板一眼的姓名。
就看看他的朋友圈,一会再拉黑回去。
江浅之这么想着,在酒精驱使下,她指尖微颤的把【加入黑名单】那一栏取消掉。
这两年她干过好些次这样的事,但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不知道陆辞渊是否也会这样,或许他们会有那么一瞬,短暂的成为过好友。
她看着朋友圈里一成不变的一条白线,戏谑嘲笑起自己。
东西都还回去了,话也说清楚了,她这是在干什么。
看了好半晌,方微在一旁拽她,“你看什么呢?”
江浅之这才如惊醒般地退出去,要重新拉黑,还没等她按下,手机倏地在掌心震动,让她的心也连着抖颤了一下。
她退出界面,看到那个全黑头像出现在对话列表里,那行小字写着:
【好想你。】
手机两端的人都好像被定住,过了好几秒,江浅之眼看着那行小字变成了:
【“陆辞渊”撤回了一条消息】
靠
江浅之猛地清醒过来,正手忙脚乱地要点进他的资料设置,他的消息再次发来:【浅浅?】
怎么会这么巧被抓了个现行,她扶住额头不知如何是好,咬着唇没了动作,等到时间滴答滴答溜走许久,她才点了进去。
在这条消息往上,还保留着他说分手的那些话,时隔两年的刀又一次把她刺痛。
她咬咬牙回了句:【点错了。】
多拙劣的谎言,她不信,陆辞渊自然也不会信。
但他回的却是:【点错就不能反悔了。】
现在再拉黑好像就太欲盖弥彰了,两人都故作愚钝,江浅之直接设置了免打扰,然后把烫手的手机扔到一旁,不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