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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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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肆虐,瓢泼的大雨让视线变得无比模糊,让人吃力地探索着前路。

    以至于左侧突闪一道白光,巨大撞击来袭时,没留出任何反应时间,刹那间将要浑浑噩噩、人事不知。

    只在最后还残存的一丝茫昧中,感受到脑海中所有打碎的片段在翻搅,一切缺失的东西仿佛在这个雨夜重新填补。

    那是充斥鼻腔的铁锈味将整个人包裹。

    全身的湿热触感,却不是来自于他。

    陆辞渊在虚空的梦境中终于找到那一卷丢失的磁带,周边所有声音消失不见,唯有那晚的暖色的烛光缓缓呈现。

    “辞渊,祝你十三岁生日快乐!”文丽点燃的蜡烛在跳动着火焰,拍着手想给他唱那固定环节的生日快乐歌。

    气氛理应是温馨快乐的,哪怕窗外有狂风骤雨在拍打。

    陆辞渊坐在餐桌旁,环顾昏暗的环境,视线又转到这个只有两人的餐桌上。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问着:“我们真的不等他回来吗?”

    文丽伸出手揉了揉他柔顺耷拉的头发,温柔地轻声说道:“他还在应酬,估计来不及给你过生日了。没事,这不是有妈妈在吗?”

    话音刚落,被反盖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默认铃声,掺杂着雨声突兀地响起。

    她拿起一看,上头明晃晃的亲密昵称让她挂上一抹微笑,陆辞渊也探过头去看,看清来人时揣上了期许。

    在他催促下文丽按下接听键,还没等他们说话,那头就口齿不清却又大声地说:“文丽啊,你帮我把那瓶珍藏的酒送到丰良来一下。”

    文丽不由得怒火中烧,那烛火也跳动得更剧烈了些,“陆政,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老子拿下这一单的日子,快点给我送来,现在。”陆政明显是喝醉了,也没管这头的情绪不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了个死命令。

    他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陆辞渊听着那免提中的话,心也凉了半截,他抬眼去看文丽的表情,总是温润的脸上此刻抿着唇很是不悦。

    可转瞬她还是说:“我去给你爸送一下,很快就回来。”

    为这一单生意陆政确实付出了很多努力,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哪怕有再多不满也只能照他说的做。

    “我和您一起去。”陆辞渊也随着她起身,眼中是执拗与固执。

    他与陆政极为相似的地方,是那双眼睛,以及不经意显露的不可动摇。

    那晚的生日蜡烛草草吹灭,没有生日歌,也没有许愿。

    只有叮当作响的钥匙声,还有因为狂风的力道猛烈撞上的门。

    陆辞渊以为,骤然结束的生日,会在他们一家一同回来后更圆满进行。

    暴雨好像要大到可以吞噬一切的地步,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无可避免的对大自然的震怒感到无法抗拒的恐慌。

    他们的车速很慢,慢到压过路旁的水洼也并没有溅出巨大的水花。

    文丽专心致志地把控着方向盘,耐心又细致的盯着可视范围极小的前路。

    直到电话又再次响起,是陆辞渊拿起接通的。

    那头还是醉醺醺的,只是不如上一个电话那般,这次带了点焦急和怒意,压低音量咬牙切齿地说:“来没来?老子就等给王总送上这瓶酒,然后签合同了。”

    “陆政!你知不知道现在在下暴雨,你儿子还在车上坐着,为了单生意你催命是吧?”文丽赶在陆辞渊将要说话的前一刻大发雷霆,但并没有影响到她不紧不慢地驾驶。

    陆辞渊听完直接把电话挂断了,懒得和他东扯西扯,冷冰冰地开口:“别管他。”

    陆政的此行此举让车内陷入了死寂,有莫名的怨气在蔓延开来。

    到丰良酒店需要半小时,他们硬生生开了半小时也没到路程的三分之二。

    直到距离还剩一公里时,雨势更迅猛起来,几乎是像天被戳开了窟窿径直往下倾倒着。

    夺命的铃声一而再再而三出现,这次陆辞渊攥着文丽的手机选择挂断,但明显感觉到车速稍稍往上提了些。

    随着声音消散,遽然接上的是急促尖锐且持续的喇叭声,他还没来得及偏头去看,整个人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拉扯过去。

    黑暗来袭前,留存了身上的人轮廓的刺眼白光。

    紧跟着感受到的是让人天旋地转地撞击,忽远忽近的尖叫声,蜿蜒而下的湿热液体。

    还有,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一系列连锁反应后,时间宛若停止,只有呼吸是如此急促,而与他相反的是身体侧往副驾驶的人,微弱单薄得将要飘散于空中。

    五脏六腑钝痛得让人无法再理清混沌的思绪。

    像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噩梦,他努力去触碰渐行渐远的背影,可双脚被钉在原地,挪动不了半分,哪怕他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喊着,也只是徒劳张和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唤不回那个离去的人。

    “陆辞渊!”

    “这里是医院,麻烦您不要大声喧哗。”

    方燃冲进病房时看见陆辞渊身上密密麻麻的擦伤,以及小腿上缠起的厚重纱布。

    竟然松了口气,悬起的心倏地放下。

    看着他紧闭双眼,也没管护士说的那句话,快步到病床前吼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命大捡回一条命知不知道?”

    方燃说着火蹭蹭往上冒,恨不能上手把他拽起来打一顿。

    刚刚被告知了他只有腿上有一道开放性伤口,其他地方都是小伤,并无大碍,此刻说话也肆无忌惮了些,“别他妈装死,小心我告诉嫂子。”

    病床上的人这才慢慢微张开眼,眼底血红,声音嘶哑得过分,“别告诉她。”

    说完他又阖上眼不去看方燃怒气冲冲的表情,脑中已是一团乱麻,不是受的伤在发疼,而是有什么东西奋力拖拽着他的意识往下沉。

    方燃看他这样住了口,悻悻地退出病房,转而着急地去问医生他的具体情况。

    他不对劲,不像是受伤后的不对劲。

    他们认识了快二十年,上一次看见这样的他,还是小时候那次惨烈的车祸。

    陆辞渊接着遁入断断续续的梦境。

    这次好像换了主角,闪过的全是与江浅之的点点滴滴。

    从初见到表白,再到亲密无间的热恋,像翻阅着一本还崭新的相册。

    画面最后定格在相册的最后一页。

    监控画面里,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扶住她的左臂,甚至快要栽进彼此的怀里。

    两人对视着,犹如彼此救赎的落魄恋人。

    再往下,是他朝思夜想的人被牢牢牵住,分明是只属于他的珍宝,尽由他吻过的地方被另一个人托起,那样接近,是亲吻的距离。

    还能再往下,容纳了此页最后一张照片,她在男人为她撑起的一席之地下避开了滴落的雨,他们的对望晦暗不清,尖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倒是清晰可闻。

    有多和谐呢?和谐到他觉得此前的一切都是他偷窃得来的。

    讥讽的女声在脑海环绕,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你也最好别让她再见陈厢西。”

    “你是不知道,她当初有多喜欢他。”

    “你看,她一听到陈厢西生病,立马赶到医院去看他。”

    “你看”

    画面瞬间跳转,到那个雪夜,江浅之无赖做派吻下来前,说的那句:

    “陈厢西,你别笑了。”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全然没了飘风苦雨的影子,雨要停了,那场飘了将近三年的纷飞大雪大概也要停了。

    陆辞渊想,这就是小偷的下场。

    不属于他的,迟早要拱手奉还。

    -

    低烧来得快去得也快,江浅之醒来时是早上九点,身上没有了其他不适感。

    她抬眼去看忘拉上的窗帘,外头愁云惨淡,一团团的乌云笼罩在上空,但没下雨。

    江浅之探身去摸床头的手机,有几条昨晚的消息还未读。

    点开后首先看到的是陆辞渊昨晚十点多给她发的。

    【吃药了吗?是不是发烧了?】

    【醒了给我打个电话。】

    退出后还发现方微今早也给她发了消息。

    【你今天休息吧?】

    【方燃他们突然不回来了,今晚一起出去吃饭呗。】

    不回来了……

    江浅之一愣,陆辞渊怎么也没和她说一声,本着先问清楚再给方微回复的想法,她给他去了个电话。

    她翻身从床上起来,捏着手机出了房间,等了好一阵也没人接,直到她已经端起餐桌上的水正准备喝时,那头好像卡着最后的时间接起了电话。

    “喂,你起来了吗?”她捏紧手中的杯子,往下放了放,冲他问道。

    “嗯。”陆辞渊低声轻哼了一下,听起来有些沉闷,感觉像是刚起来没多久。

    “感冒好些了吗?”他的嗓音也低哑得如同被揉皱一般,起了粗糙的毛边。

    听得江浅之皱了皱眉,“好些了。你声音怎么了?”

    玻璃杯的温度透过掌心而传递,有些发凉。

    他停顿了一会,压抑住喉间的不适,轻声道:“没事。”

    见他不说,江浅之也只好不再问,转而扯到那个关心的话题:“你们今天不回来了?”

    她低头按下了免提,抿了一小口水,杯沿打转的小滴水顺着杯身沾湿了她的指腹,但没去管它。

    接着就听到陆辞渊地回应:“嗯,临时有事。”

    她闷声继续问:“哦……那好吧,还要呆多久呢?”

    他像是在思考确切的日子,最后还是没能给她答复,只说:“不知道。”

    江浅之没由来的失望,还想问些什么,可听出他兴致不高,也就作罢。

    忧愁情绪慢慢席卷,她忽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过是几天没见而已,也不用这么着急。

    反正还有未来不是吗?想到这她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陆辞渊打断了她的自我安慰,柔声唤着:“浅浅。”

    和以往一样的温柔缱绻,后来回想,她是有多愚钝,才会忽略其中的涩意。

    那分明是,滔天的凄惘。

    而此刻她只是应下:“嗯?”

    陆辞渊声线重归粗涩,缓而认真地问,“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有没有什么沦肌浃髓的言语要告诉我。

    哪怕是谎言呢?

    你知道的,我无数次向你重复,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

    江浅之看着因她走动而荡漾的杯中水面,实在不明了他的这个问题的意思,“没有啊,怎么了?”

    陆辞渊轻笑了一声,破开了先前怪异的氛围,一切好像如故了,“没怎么,我这边有事就先挂了。”

    但又没第一时间挂断,他略显唠叨地交代起她:“感冒还没好的话要记得吃药,好像已经降温了,记得加衣服别着凉。还没吃早餐吧?这个习惯不好,容易得胃病的。也别喝酒了,哪有小姑娘天天这么故作老成的应酬。”

    江浅之听着他碎碎念,嗤笑出声,打趣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喜欢念叨我了。”

    和刚开始认识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嘛。

    陆辞渊被她感染,收了未完的话,轻声笑着,“好了,不说了。”

    他最后还说:“再见。”

    却没给她说再见的机会,电话挂断后,江浅之紧紧攥着玻璃杯,有些怅然若失。

    昏暗的餐厅透进的光让人发闷,心口堵得慌,感觉大雨过后无非是雨过天晴,或是持续阴沉。

    得开窗通通风才好。

    她迈开步子,想去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吹吹风。

    手机蓦地弹出一条消息,屏幕在掌心发亮,给她添了一束光握着。

    点开来她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微光,是把她打入地牢的低语。

    聊天界面上赫然显示着几个大字:

    【我们分手吧。】

    玻璃杯不知什么时候从手中滑落摔向地面,四溅的碎渣混合着大半杯的清水,顷刻间将她脚下的一方天地变作一片狼藉。

    江浅之僵硬得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界面划出。

    再点进去,再退出,继续点进去。

    不是她烧糊涂了的错觉啊。

    她颤抖着双手几乎要捧不住那沉如巨石的手机,过了好半晌才给他回去一句:【开什么玩笑。】

    陆辞渊很快给她回复:【没开玩笑。】

    江浅之试图给他打电话,却一直被挂断。

    她没法再听到他的声音,只能颤着指尖在键盘上缓慢地移动,【理由呢?】

    总需要个理由吧,她不合时宜地想,原来陆辞渊也是这样不正式的人,要隔着屏幕用冷冰冰的字来提分手。

    陆辞渊说:【我的问题。】

    江浅之也追问道:【什么问题?】

    他好像并不打算把理由告知她,她只能寄希望于当面说清,【你在哪?我去找你。】

    他决绝地发来一段话,仿佛刚刚在电话里的他是假象:

    【不用了,就这样吧,我们好聚好散。那个房子你住着,我不会回来的,你不放心就把锁换了。】

    江浅之最后发出的那句话旁跟上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似火的颜色,背后的意义实则冷漠又冰凉。

    就像陆辞渊说我们,后边却是好聚好散一样可笑。

    她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像是硬憋出来的,违和的红眼眶,不协调至极的衬着这与心背道而驰的笑。

    她好像也不是这么不体面的人,他在害怕什么呢?

    怕她歇斯底里质问,还是泪眼婆娑哀求。

    他明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她只想要一个理由,起码是合乎情理的原因。

    被飞溅的玻璃渣划破的伤口见缝插针的给她的痛感加深,她愣怔地低头,又若无其事的把目光移回屏幕。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这该死的天,时断时续的鬼天气。

    一阵耳鸣过后,嘈杂的世界一下静音,她站在摇摇欲坠的边缘,终于坠落在满目疮痍、寸草不生的无际平地,嘴唇阖动着却一点声音发不出了。

    无所谓了,毕竟——

    假若悲伤有声,此刻已经振聋发聩。

    -

    广江市二月份迎来了初雪。

    纷至沓来的白绒缓慢的给城市换上崭新装扮,行人皆饶有兴致地伸出手去接那下落的雪花。

    虽消融得极快,但起码能留下微小的水渍,也算初雪的见证者。

    江浅之驱车去了岁开大桥,一步步走到桥底,身上沾了不少的雪,在不带温度的衣物上不曾融化。

    站在那个难以忘怀的位置,今日没有夕阳,也无人再将她看作主角。

    江浅之利落地点起一只烟,冻得微红发僵的手试图靠拢住火光来汲取暖意。

    枉费心力的妄想罢了,她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眨眼间就快过去了一年,对她来说,更准确的是过去了五个月。

    她回想起这五个月发生的种种,好像也挺丰富多彩的。

    方燃对方微、对她闭口不谈陆辞渊的事,无论怎么问也只含含糊糊着糊弄过去。

    陆辞渊的电话也从无法接通到空号,不留任何余地。

    江浅之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搬出了那个所谓的家,阖上门后她在门外站了良久,看着门锁发愣,到双腿发麻才拖着行李箱离开。

    她给自己两个月的时间堕落消沉,但其实她只花了一个月就从抽烟酗酒的状态中自行走出,空剩一腔怨恨。

    十二月时,一家名叫双水资本的机构投资了“江记”,正式改名为“沸点”,而后分店陆续开张,在广江餐饮界势如破竹,她小时候的梦想在慢慢实现。

    恰好十二月七日是她的生日,那晚她在一众熟人殷切目光下,闭上眼许愿,可她空洞得连愿望也搜刮不出。

    最后只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方微在一旁抱怨地嘟囔,“什么嘛,这么俗套的愿望,能不能说得具体点啊。”

    江浅之笑着吹灭了蜡烛,黑暗中她出声制止了不知谁的脚步声,“等会,先别开灯。”

    是啊,多俗套的愿望。

    她默默把眼角的湿意拭去,故作轻松地说:“行了,开灯吧。”

    目光调转回现在,桥底灌着冷飕飕的风,像要刺进骨血的凛寒。

    江浅之慢悠悠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尘封在抽屉许久的项链,冰雪的衬托下更显闪耀夺目。

    她望得出神,不受控制地回溯起过往的片段,一直到夜幕降临,桥下接踵而至的鸣笛声让她回到现实。

    “你说,到底是谁骗了谁。”她对着项链喃喃自语道,话明明是对着具体的人。

    一道轻微的声响被喧嚣没过,江浅之拍了拍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在左肩的灰尘,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她缓步走远,消失在无尽的昏暗中,只有见证那段感情的项链静躺在故事的开端。

    如同洪水猛兽的思念逐渐消退。

    又建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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